作者:冉冉朝阳
距离不停翻滚上涌的毒雾已经不足三尺,佟苓落在玄澜怀里,稳稳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玄澜脸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像是纵容顽劣孩童一般轻轻摇头,轻地抬起鹿妖右手,盯着腕间那处血契符文,开口夸奖道:“做得很好。”
僧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敖定波听到这句话后头皮一紧,只觉得自己或许闯下大祸,咬牙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玄澜笑而不语,搂在少年脊背上的手臂缓缓收紧。单手托着佟苓后颈,让他刚好能够搭在自己肩膀上。
“南海龙王还不明白?”玄澜好像哄娃娃似的轻拍几下佟苓后背:“点苍印既是能让这孩子拥有同贫僧一脉相承的灵气,那么为何在他动用妖力破开大阵结界时,贫僧不能感知一二呢?”
僧人运气,稳稳停于半空中,气定神闲地望着眼前正狼狈地躲避走尸攻击的赤龙,温声道:
“今日得以瓮中捉鳖……真要算起来,还有他主动提议的几分功劳。”
敖定波霎时淡定不能,他不相信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宁愿豁出性命也要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破事,扭头怒吼道:“放你娘的屁!”
说这几句废话的功夫,赤龙已然腾空而起,几度盘旋后又躲过朝他扑来的数十只走尸。
那些个走尸们神情呆滞,目歪口斜,一副傻了吧唧的模样,可每每飞扑围攻之时的角度又十分刁钻。
不仅如此,敖定波还发现随着时间流逝,他同敖战之间的距离竟是越拉越远!
眼看着青龙被蜂群般的黝黑干尸逼得不得不且战且退,每每召唤出龙焰朝尸群吐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四周蛟妖暗卫更是已然同走尸缠斗成一团,有的甚至被咬住尾巴、啃噬得露出皮肉底下的根根白骨。
敖定波咬牙,眼里对于玄澜的恨意几乎就要满溢出来,张嘴喷出熊熊烈火,将十来只扑向自己的黑羽走尸燃烧殆尽。
终于得了片刻喘息时间,赤龙忍不住摆尾抬首、引项长啸,朝玄澜不忿地打了好几个象鼻。
也正是这个时候,敖定波才发现佟苓不知何时已然从昏迷之中清醒过来,正伸手攀起来僧人脖颈,将自己小半张脸埋入对方颈窝,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神态很是依恋。
玄澜则是好整以暇地悬于高空,静静观望着眼前的一片混战。
不同于敖战一行人被围攻时的狼狈,他将少年随意地抱在怀中,几乎称得上是闲适。
没过多久,一直窝在僧人怀中的鹿妖便注意到了旁侧传来的打斗之声。
他抬起头来,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扑簌簌地眨巴几下,片刻之后勾起唇角,脸上露出来一个诡异的微笑。
佟苓拿额前幼嫩鹿角蹭了蹭玄澜的颈窝,幼白双手环抱在对方肩侧,终于找好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以后很快偏过头,笑嘻嘻地冲着敖定波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口型——
“笨、蛋。”
说完后甚至示威一般地亮出腕间未褪的血契符文,上面的图案正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暗红光芒。
敖定波没有错过对方的挑衅,眼看着佟苓缩在玄澜怀中一副极尽依赖的模样,开始后悔自己当初还是想得太过于理所应当,总以为立下血誓便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佟苓居然真的能做到如此地步,连命都舍得不要。
正当事态焦灼之时,山谷间倏然回荡起一道清越龙吟!
佟苓先前打开的那道裂隙尚未完全闭合,敖战终于等来了恰当时机。
只听苍龙一声长啸,随之而来的汹涌气劲当即将周围环绕的黑羽走尸掀翻大片,龙身犹离弦之箭直窜云霄,霎时穿过裂隙,朝着离火之渊的峰顶飞速游去。
敖定波抬头,双眸被从天顶上照射下来的白光刺痛。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一抹苍青翠色便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玄澜见状终于变了脸色,眉心浮现出一道浅浅的沟壑,随即扯下腕间佛珠珠串、朝一旁峭壁上猛地弹射而去,阖眼念出几句音调古怪的和诵之声。人影几次晃动,最后竟是就那样直接在原地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山壁上之前还算安静的一只只纯黑眼瞳便忽然躁动起来,山石碎裂之声重叠响起,无数细碎石子土块顺势滚落,那些看似平整的石面倏然龟裂,好似干涸已久的水田一般,裂痕顺着四面八方迅速散开。
敖定波原本还想要跟在玄澜之后混入离火之渊,如今被旁侧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回头定睛一看,整个人瞬间恶心得够呛:“……!!”
只见整座山峰随着山壁上的异动而开始震颤,一直躲藏在暗处窥探的怪物也终于在亮白天光之中显露出了它们的全貌——人面、八足、驼背,暗黄色的干枯皮囊紧贴白骨,身上甚至还挂着稀烂的破布,也不知在山壁之中躲藏了多久。
浓郁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熏得敖定波忍不住向后一个蹿身,试图躲开那股刺鼻味道。
干尸们好似受到指引一般,朝着半空中的敖定波飞身扑来,好似细密雨点一般接连不断,嘴里含混的吼叫出来几声闷响,一时间好似蝗虫过境一般,遮云蔽日。
赤龙猛地摆尾,直直捣入尸群之中,嘶吼出声。
电光火石之间,便瞧见了那黑压压的一片干尸里蹦出一团炽烈焰火,裹挟着狂风于尸群中央轰然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
苍龙腾飞,正疾速向上游走。
方才穿过裂隙的瞬间,敖战便感觉到山谷底下那些刺鼻而浓郁的血腥气味消失了,四周的空气骤然一清。
张青岚被敖战用灵力护在龙背上自是无虞,如今靠坐在龙角上,眼看山顶上的浓雾正重新一点一点地堆积起来,不禁皱起了眉头。
与护山大阵之外的嘈杂截然相反,被称作“离火之渊”的峰顶寂静无声,甚至连寻常山间应有的蝉鸣鸟叫也听不到。
摆尾搅散了勾缠而上的乳白云雾,随着一道金光闪过,敖战恢复成人形,将青年打横抱在怀中,缓缓接近浓雾遮掩之下的峰顶。
敖战凑近青年耳边叮嘱道:“万事小心。”
两人一同从半空中缓缓落下,待到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青砖地面,张青岚这才低声应是。
趁着视线尚未被完全遮挡,青年随后从箱笼中抽出三张符纸和一枚青竹玉筒,随即于铜钱剑尖燃起一团无根火,待到符箓四下散开后横剑将玉筒劈开。
火苗连同竹中清泉同时覆于符咒之上,精纯灵气瞬间于黄纸之中迸射出来,环绕于二人周身,将近处的白雾驱赶开。
直到这时,离火之渊的全貌才一点一点、逐渐显现于两人眼前——
不同于山脚下的枯骨黄土,崎岖山峰之上竟是被人特意修正出来大片空地,其上铺陈着块块干燥平整的青石。
目光所及之处竟无法看到这方空地的边界,再向远处望去、已是重新被白雾悉数遮掩。
唯一瞩目的便是空旷地面上由青石雕栏环绕的三层白玉圆台。十尺高台之上阶梯层层向上,玉台矗立,半隐匿于飘渺云雾之中。
每一块通透玉石上均雕刻着繁复细密的纹饰,怪异符文勾缠交织,表面正不停流转着薄薄一层光晕。
在两人终于看清眼前之物的瞬间,一股无形的灵力如高山崩塌一般倾倒下来,耳边当即传来一声巨大嗡鸣!
随着轰隆巨响,原本平整坦荡的高台之上缓缓升起二十八根金丝楠木,巨木环绕排列。
合抱粗的木柱之上鎏金嵌玉,光彩逼人。更惹眼的便是被柱子团团围拢、陈设于其中的一口青铜炉鼎。
……是祭坛。
张青岚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直勾勾地盯着那祭台上的炉鼎,脸色倏然变得苍白。
随着祭台显现,空气中弥散开来一抹浅淡平和的清香。
在嗅闻到那股熟悉香气的瞬间,敖战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朝身旁青年瞥去一眼,眼神之中掺杂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古怪。
张青岚却并未注意到敖战此时神情有变,他盯着祭台的眼神恍惚,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几步。
却是在迈开步子的瞬间被敖战一把捉住,往后轻揽回来,肃声问道:“你要去哪?”
听到敖战的声音响起,张青岚这才从方才那种仿佛失了魂一般的模样中回过神来,无意识地轻咬几下自己的下唇:“我……”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忽然刮过,打断了青年半天没说完整的一句话。
一道若隐若现的黑气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两人身旁,趁着青年还没从先前的怔愣之中清醒过来时,黑雾迅速朝他席卷而来!
女人的古怪嗓音由远及近:“阿岚,姐姐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么?”
第一百零九章
张凝月吟咏一般的古怪语调飘忽不定,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重黑雾。
黑气匍匐于青砖石面,顺着两人的脚踝攀爬而上,最后化作一抹薄纱,勾缠于双眼之前。
随着那薄纱蒙眼,一阵眩晕登时袭来,浓雾逐渐没入七窍,令人眼前骤然一黑,随即堕入无尽空茫之中……
张青岚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再回神时,周遭已是换了一副场景。
额前渡来的是殿内白玉地砖的冰凉触感,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正跪于大殿正中,右手紧攥着一根生了红锈的铁链,久久不动。
那双手明显就是少年人的手,尚未长开,被铁链锈蚀的部分划了几道细微的血口,疼痛之中还夹杂了些许痒意。
……意识仿佛泡在一汪温水之中,一时间竟是叫人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四周响起的是编钟被敲击时发出的清脆乐声,少年五体投地,身披一件狐毛大氅。
雪白狐裘被暗红血色沁染大半,肩头还落了厚厚一层未化霜雪,浑身上下的肃杀气质同那尚在歌舞升平的宫殿格格不入。
本应此时上场的舞女被浑身浴血的少年吓得后退几步,瑟缩着围作一团,躲在乐师身后不敢再前进半步。
坐在两侧的大臣们则面面相觑,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一道男声响起,这才打破了原本近乎于死寂的氛围:“……父亲既是允了你把这奴隶带回世子府,三弟还是速速起身罢,莫要影响宴席继续。”
听到了这句话,那殿中长跪不起的少年方才挺起身板,额前磕出来的伤口裂开,殷红血滴顺着两鬓滑下来、砸在羊脂玉制成的地砖上,留下一朵蜿蜒的花。
手中铁链因此晃动,发出喑哑的几声怪响——众人顺着响动发出来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锁链那头赫然挂在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的脖颈上。
此时正值隆冬腊月,那人却是只着一身染血布衣,形容比少年更加狼狈。蓬头垢面,满身被野兽撕咬而留下的伤痕,右肩血肉撕裂,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少年对他人的灼热视线恍若未闻,挺直了脊背半跪着,先是朝左前方说话的那名青年瞥去一眼,随后才收回视线,转而直勾勾地盯向眼面前端坐在高台上的中年男人,平静道:“父亲,大哥说的可是真话?”
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身着华服,盘腿坐在金丝软垫上,脸色憋得铁青。闻言将手中紧捏的青铜酒樽大力甩至高台之下,酒樽碎裂,发出“嚓”的一声脆响。
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压抑心底怒气,裕国公手背青筋毕露,过了许久,方才大手一扬,粗声道了句:“随你。”
少年这才松了眉头,随后开始规规矩矩地磕头拜谢,待到将那些繁琐礼节一一完成,方才站起身,牵动手中铁链,垂眸唤来数名侍卫,将那昏厥过去的青年从殿中抬走。
脂玉砖石上徒留一地血迹,星点斑驳,格外刺眼。
……
外面是风雪大作,树影飘摇,世子府内却是红烛暖炭,将凛冽风霜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外。
少年反身将镂花木门拉回,单手捧了铜盆进屋,拉开虚掩着的琉璃珠帘,一股浅淡的血腥气便从里屋飘散出来。
此时正横卧于屋内长榻上的男人见他走近,脸上当即显露出来一个混不吝的笑容,未受伤的那只手垫在脑后,脑袋上缠着的绷带雪白:“哟,咱们三少爷终于舍得回府了?”
少年人身量矮,脑袋上还压着薄薄一层白雪,听到男人沙哑嗓音响起却是连眉头都不皱,兀自弯腰将手中铜盆放至榻边,伸手解开背上搭着的厚重狐裘。
将衣服上沾着的雪花抖落,张青岚这才走至长榻一边,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睡没睡相的男人。
那人脸上尚且大咧咧地刺着墨字,左边眉毛上有一道浅白色的疤痕。剑眉星目,本应是一派正经的长相,却因为那伤疤平添了几分邪气。
敖战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最严重的当属肩上那道因为狼王撕咬而留下来的裂口……距离两人在深山之中被狼群围困已然过去了半月,伤口却仍未痊愈,日日须得换药清洗。
“怎么,”见他一言不发,敖战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凑近抬手捏了一把少年脸颊上的软/肉:“看傻了?”
脸上传来的细微痛感这才将张青岚飘忽不定的思绪拉回来,顺势握住了男人搭在自己肩头的左手,心头涌上一股熟悉却又难以言喻的痛楚。
就在此时,又一阵猛烈的眩晕感袭来,令他控制不住地后退半步,闷哼出声,在天旋地转中双膝一软——跌入了一个满是清苦草药气息的怀抱中。
男人掺了小半调笑意味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一言不合便投怀送抱,小世子,你这算个什么套路?”
好不容易才从眩晕之中挣脱出来的少年人浑身一僵,余光瞥见对方肩头因此扩散的大片血迹,当即有些慌乱地站直了身子,从放在脚边的铜盆之中取出来个巴掌大的陶罐,垂着睫羽答非所问道:“我替你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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