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扬尘 第80章

作者:冉冉朝阳 标签: 相爱相杀 破镜重圆 HE 玄幻灵异

  鲜血浸透的纱布被人解开,轻落至地面,少年专心致志地清创、换药,最后再用洁净纱布将伤口重新包扎。

  敖战坐在长榻旁,单手撑于膝上,眼睁睁地看着张青岚用一把银质小刀将他身上那些溃烂发脓的血肉削去,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听下人说,当**带人强闯太和宴,硬是将我从国师那边抢回来,把你爹气得脸都黑了。”

  “这事是不是真的?”

  张青岚手中动作不停,听他这样说也不过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国师一脉向来行事狠辣,不留余地。不过他们既然敢背着父亲将俘虏贫民赶入深山做人祭,就要做好事情败露的准备。”

  “既是做了本世子的贴身近卫,”张青岚将药膏轻轻覆上男人肩上那道形容可怖的伤口,低声道:“那你便是我的人。”

  少年说这话时眼神微冷,语调波澜不惊,毫不在意自己的嫩白指尖上沾了血污,淡定陈词:“总不可能真让外人欺负了去。”

  随着最后这一句话的尾音落下,少年原本流畅的动作当即一滞。

  脑海之中忽然传来一道敲击铜钟的嗡鸣低响,很快,面前的景象便如同定格一般,随着这一声震荡心神的钟鸣瞬间凝结。

  张青岚眸中空茫只不过闪烁了一瞬,待到恢复清明之后却又发现自己竟是动弹不得。

  窗外早已没了风雪呼啸的声音,天地之间徒留一片寂静……身旁场景开始一点一点地逐渐崩塌,原本横卧在面前的男人同样一动不动,如同落入清水之中的一滴墨,缓缓消散,泛起涟漪。

  一切都好似水中月,镜中花,分辨不得,挣扎不开。

  不过顷刻,四周场景便换又了一副模样。

第一百一十章

  最先跃入眼帘的一轮皎洁明月,悬于夜空之中,浅淡光晕纷纷扬扬地泼洒下来,在残垣断壁上镀去一层银辉。

  浓重的血腥味在月夜之中弥漫,张青岚睁开眼后才赫然发觉手中正紧握着一把染血短剑,面前则横陈了一地的尸骸断肢。

  “……”

  他单膝跪地,剑刃大半没入被鲜血浸透的泥地之中,面不改色地捡起一条断臂,看着那手腕内侧的暗紫刺青静静出神。

  浓重夜色将这一场杀戮无声掩藏,在旷野之中徒留一片死寂。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碾折野草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粗重喘息,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接近。

  注意到了那些细微的悉索响动,少年眉眼之间的沉郁顿散,很快松开剑柄,撑着膝盖站起来,转身望向朝自己缓缓走来的男人。

  原野上的杂草生得有半人高,横挡在人腰间,又在下一瞬被他踩于脚底。

  夜风凛冽如刀,裹挟着敌人鲜血的铁锈味,吹扬起敖战草草束在脑后的长发。

  张青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敖战手握长刀朝自己走近,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尺才停下脚步,灼烫吐息蹭着他的耳廓,带起不可明辨的一片绯红。

  秋风漫漫,少年站定在漫无边际的苍茫夜空之下,抬眸朝他望。

  敖战则低笑一声,随意扔了手中长刀。

  他半身浴血,却是兀自伸手托起少年后颈,在两人勾缠目光之中俯身,在那苍白唇瓣上落下一个近乎猛烈的深吻……于厮杀之后融入抵死缠绵。

  周遭是散落一地的断臂残肢长矛戈戟,张青岚却视若无物,于无边旷野之中,他听见自己在男人耳边呢喃低语:

  “护卫有功,这是你应得的赏。”

  ……没过多久,这副深秋夜景便又像之前一般凝滞定格,缓缓于他眼前破碎、消弭、再重组。

  只是这一回,少年的身边人换成了张凝月。

  不施粉黛的女子取来一个封存完好的檀木盒,于床沿处轻轻巧巧地坐下来,掀开木盒的顶盖,从中取出来质地上好的伤药,随后握起少年满是伤痕的手臂仔细上药包扎,细语埋怨道:“大哥这次玩笑开得失了分寸,着实做得太过。”

  药膏的清凉很好的驱散了伤口处的热辣胀痛,少年却是忍不住紧皱眉头,转脸看向身旁女人:“他同国师勾结,在我入山打猎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重重埋伏,派来死士刺客无数。”

  少年一双凤眸微微睁大,表面上虽是仍保持着一向的沉稳,最终还是忍不住冷声道:“二姐,如此狠绝手段,你却说大哥是在同我‘开玩笑’?”

  张凝月替他疗伤的动作未停,眉眼间仍旧是那副极度温和的模样,轻笑一声道:“那是自然。”

  她的五指纤细,动作颇为灵巧地在那纱布上系紧了一个结,最后再将药膏塞入少年掌心,笑得弯了一双眸子:“毕竟是血亲,大哥又怎会对你痛下杀手?不是玩笑,还能是旁的什么不成。”

  “可这并非头一次……”

  “阿岚,” 张凝月开口打断他:“兄弟姐妹团聚不易,还望阿岚多多体谅,此次夏猎……莫要再在父亲面前抢了大哥的风头。”

  嗓音是惯常的轻柔,张凝月美目半阖,一双柔荑搭在少年手背上轻拍几下,眼瞳之中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本就是一家人,平安和美,团团圆圆地过一辈子,不好吗?”

  “阿岚,姐姐晓得你从小就是个乖孩子,这一回定然也是听话的。”

  “阿岚,姐姐待你不薄,你就当做帮姐姐一个忙,不要再违抗国师,也不要再忤逆大哥。”

  “阿岚,你的近卫手伸得太长,已经惊动了父亲……”

  “阿岚啊……”

  “阿岚……”

  …………

  …………

  无数纷繁画面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时而停留,时而倏然碎裂飘走。

  百年的漫长时光仿佛在此刻缩减成了一瞬,又似乎有许多相近又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沸沸扬扬,不得片刻停歇。

  青年双目圆睁,绷直了脊背,独自站立在黑暗之中,神色空茫,一动不动。

  他被迫将生平所有在这片刻之间悉数回顾又匆匆抽离……也许这一刻尚且身处亭台楼阁,听到的是情人的呢喃爱语,下一瞬便堕入深渊,满眼猩红血色,纷乱火光映亮半边天界。

  三百年前,他是晋阳国君子女之中最不受宠的三世子,从小性格古怪寡言少语、兄弟之间多有争斗,甚至胆大包天,在国宴之上硬生生讨来敌国俘虏做近身亲卫。

  三百年后,他仍旧囿于深渊,同泥潭纠缠不清,挣脱不得。

  耳边的呢喃低语绵长不绝,嘈杂纷乱,青年半阖双目,定定站在原地不动,浑身被黑雾萦绕,双手垂于身侧,指尖微颤。

  “铛——”

  刹时间,顶上一道低沉的钟声响彻天地,驱散了原本遮挡在青年眼前的所有暗芒。

  张青岚缓缓抬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高台之上,二十八根金丝楠木矗立其中,环绕排列得异常齐整。

  足有一人合抱粗的金丝楠木被漆得朱红,雕龙画凤,金银玉石悉数镶嵌其中,莹莹一层淡色白光笼罩于上,光华流转之间弥散开来一股浅淡而熟悉的清香。

  二十八名白衣少女整齐跪坐于木柱前,面蒙薄纱,神情庄严肃穆。双手捧着一方玉盘,玉盘中央则盛放着一把月白色的长颈瓷瓶。

  随着一声吟唱,少女们纷纷将玉盘高举头顶,身体匍匐,口中念诵出声声诡谲音调。

  高台正中,一道瘦长背影随之缓缓显现。

  那人身披暗紫色的羽毛大氅,能够遮掩大半面容的鎏金面具系带紧紧绑缚在脑后,双手轻抚过面前硕大的青铜炉鼎,眼中神色未明。

  “铛——”

  又是一声浑厚钟响,随之而来的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念诵之音。

  高台之下,万民齐拜。

  晋阳百姓均身着白袍,双膝跪地,以祭祀高台为中心团团围坐。同那二十八名少女一起,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肃穆。

  此时天光晦暗,黑云层积,狂风席卷而来,将祭台上少女身着的纯白衣裙吹拂而起,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响彻天地的钟声同众人的低声吟诵交织缠绕,变得愈发急促,叫人听得心如擂鼓,望向祭坛的一双双混浊眼瞳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

  直到最后,只见苍穹之上一道刺目白光闪过,振聋发聩的雷声终于落下——

  万千吟唱之声戛然而止。

  同一时间,祭台之中的男人有了动作,他在无数景仰目光之中高举起手中枯木法杖!

  玉质托盘中的二十八枚长颈瓷瓶当即如同受到召唤一般飞身而起,围绕着男人的法杖旋转不停。

  雷声轰鸣,山雨欲来。

  正当所有人屏息凝神以待之时,只听见那身披乌羽之人一声粗哑喝令!

  手中法杖泛起阵阵紫光,悬于半空的长颈瓷瓶应声而碎,瞬间化作齑粉。

  闪烁着金光的粉末在空中弥散开来,之后又在晋阳百姓们殷切期盼的目光中缓缓聚拢——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最后浮现出来的……居然是裕国公亲子之名。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男人满意地看着飘散在高台之上的细碎金粉,握着法杖的五指很快拢紧。

  他抬高右手,轻轻将那金粉汇聚而成的花笺托于掌心。

  “如众所见。”

  大祭司苍老粗哑的嗓音响起,手中花笺轻轻漂浮,被面具遮挡住的面容模糊不清:“此次天祭大典,神明已经选中了他想要的祭品。”

  即便是无法探寻祭司此时的神色究竟有多得意,也能从他略带颤抖的声线中窥得一二。

  大祭司佝偻着的脊背因为激动而直起,他大张开双手,重新高举法杖,朝那些正引项盼望的百姓们朗声道:“待到三日后祭典完成,从此以后,神明必会降福于万民,保佑晋阳从此风调雨顺,不再发生灾祸。”

  祭台之下跪拜着的百姓们闻言先是一愣,片刻后则爆发出一阵热切欢呼。

  要知道过往数月,晋阳日日阴雨连绵狂风不绝,随之而来的山洪海啸将农田摧毁大半,百姓无法维持生计,甚至要靠乞讨来填饱肚子……可谓是民不聊生。

  若是只要将那少年连同其他祭品献祭给神明便能换来以后的日日安宁,谁又会在意他到底是国君亲子还是一介平民。

  总归要的不是自己的命。

  大祭司振臂高呼,片刻后收势。整个人如同一只老旧风箱一般大口喘息着,身上的乌羽大氅随之一阵颤动。

  他背手站在祭台正中,满意地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

  百姓们纷纷跪地,磕头拜谢祭司,原本干瘦双颊甚至因此而染上了些许血色。

  大祭司呛咳几声,枯树一般手指握紧法杖,将法杖杖尖重砸向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道道如雾般的灵气应声而出,飞速射向天顶上层叠的云雾。

  不消片刻,穹顶上的云雾被灵气悉数打散,化作颗颗透明水珠垂坠而下。

  一时间云销雨霁,天光大盛。

  紧接着便有人从呆愣之中回过神来,大喊一声:“灵……灵雨,是灵雨啊!”

  众人眼中狂热不减,闻言纷纷从怀里掏出制式各不相同的粗糙陶碗,争抢着将那些从天而降的透明水滴承接下来,随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