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饮长歌
“好的中将。”勤务兵记住了这些要求,又问,“关于您和谢凌秋少校的关系,如果确定了的话……”
“关系?”顾杨有些疑惑。
勤务兵一顿:“……您之前的梦境对象不是少校吗?”
“……”顾杨沉默了两秒,“是他。”
“那么针对此事保密方面的工作……”
“不用。”顾杨摇了摇头,“对外说是师生就可以。”
说完,顾杨又补充道:“本来也就是师生——目前来说。”
勤务兵会意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么我先去准备家装了,有事请联系我。”
顾杨应了一声,目送着勤务兵离开,安静的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意识到不对:“五号?”
“五号为您服务,中将。”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我正在认真学习美食制作,中将。”五号说道,“身为生活AI却没有给您最好的生活体验,还是靠谢凌秋少校来告知的,这是我的耻辱,中将。”
顾杨卡壳。
他低头看了看终端上暂停的影像,又发起呆来。
顾杨想起谢凌秋了。
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他想起“凌秋”两个字的时候,总感觉有些熟悉。
这个名字是他给谢凌秋取的,当然会感觉熟悉。
影像的录制时间是十八年前,在那两个预知梦境接连发生之后。
顾杨因为连续两个造成惨烈恶果的事件而产生了相当糟糕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并不适合作为领导者,所以他头一次请了个长假,而上头也体贴他,非常干脆的批了假。
然后顾杨发现,他除了前线部队的驻地之外,竟然无处可去。
最终他打开了地图,选中了在远离驻地、远到在星球另一头的一个贫民窟。
他那时的状态实在糟糕极了,换上一身脏兮兮的破烂衣服之后走进贫民窟里,竟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违和感。
然后他就遇到了谢凌秋。
那时候的谢凌秋瘦成个骷髅,跟现在这个美好得过分的样子截然不同,连那头金发也像是秋日里枯黄的落叶,无精打采。
他住在一个长宽都不过两米的集装箱里,手里拿着一块长霉的面包,蹲在一条瘸了腿的狗旁边,掰碎了面包喂它。
那时候那小鬼面无表情,不具备良善之人做出善举的柔软,也对眼前即将死去却仍然挣扎着想要吃下面包的野狗没有丝毫的怜悯。
那对蓝眼睛里没有人该有的情绪,麻木而无感情的,像是在刻意的学习和模仿。
模仿别人投喂流浪狗,模仿别人轻轻的抚摸那条狗,然后在那条狗死去之后,小心的埋葬了它。
接着,那瘦弱得恐怖的小鬼转过头来,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顾杨。
那无机质的蓝眼睛里就突然的,有了一丝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特大噩耗,存稿先生嗝屁了。
为了悼念存稿先生,我们来发红包吧!发100个!
第十章
顾杨想要离开贫民窟,成为一个军人的愿望,来源于他还年幼时。
顾杨对他的父母并没有什么记忆,相比这种对于他而言过于虚无缥缈的概念,他率先有所认知的,是“英雄”与“拯救者”。
数十年前星际盗匪肆虐,顾杨有记忆以来,就是生活在一颗没有官方驻军的荒僻星球上,盗匪横行,无法无天。
这种令帝国鞭长莫及的边境星球的贫民窟,是这些盗匪们最热衷于盘踞的地方。
像顾杨这种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孩子,往往都会成为盗匪们欺凌的目标。
那些过着刀尖舔血的星际盗匪谈不上什么人性和道德。
被抓住之后,殴打与折磨几乎是家常便饭,运气好点的会被带去他们的船上,运气不好就死在当场了。
顾杨属于运气不好的那一批。
但在他被打断手脚扔到角落里即将死去的时候,有一支侦查军路过,将他救了下来。
后来他们那颗荒僻的星球终于有了驻军,张牙舞爪的盗匪们接连失去了阵地,最终从那颗星球上销声匿迹了。
贫民窟依旧是那个贫民窟,但需要防备的横祸之中,少了那些盗匪的威胁。
而被粗略治疗过,留下了一条命的顾杨,也悄悄拥有了一个贫民窟出身的孩子不应该拥有的梦想。
没有见识过更多色彩的小孩子想法简单极了。
——他想成为英雄。
保护弱小,拯救他人,将作恶的盗匪杀尽,将希望用双手捧着,交给下一个,或者下下一个与他同样的人。
他在那个小骷髅的眼里看到了光亮。
那光亮顾杨十分熟悉。
那是在令人窒息的尘泥中挣扎着的人,在终于遇到救命稻草时所迸发出来的生机。
于是顾杨向那个小骷髅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掏出了随身带着的药剂。
对方在看到药剂的瞬间后退了几步,然后又强行止住了退却的脚步,抬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顾杨拿着药剂,蹲在原地没动,他跟这个瘦脱了形的小骷髅对视了好一会儿,确定对方没有逃跑的意思,才说道:“药。”
小骷髅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声气音,磕磕绊绊的嘶声半晌,才顺利的蹦出了一个字。
他说:“苦。”
说实在话,顾杨从来没在贫民窟见过娇气到会嫌药苦的小孩子。
——毕竟很多变质发霉的东西也很苦,但为了不饿死,也是要吃的。
不过顾杨对于遭难的小孩子向来耐心。
他摸遍了全身上下,好不容易摸到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在这间破旧衣服里的糖,蜂蜜味的,然后塞给了这小崽子。
“吃糖,吃糖就不苦了。”
他哄着小骷髅吃了药,把那颗糖拆了塞进他嘴里。
小鬼任他动作,含着糖,也不挣扎,只瞪着一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顾杨塞完了药就准备离开了,他不可能带走一个贫民窟的小孩子,就像曾经那支侦查军不可能带走他一样。
但这小鬼却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后面,走得跌跌撞撞。
顾杨本来没准备理,想着等这小鬼跟不上了就不会跟了。
但他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背后那小鬼大着舌头喊了一声:“咕呀。”
顾杨脚步一顿。
于是又听到了一声:“顾呀!”
顾杨转过身来,纠正:“是顾杨,你知道我?”
“知道、顾杨。”
他像极了一个哑了许久重新获得了说话资格的人,大着舌头,磕磕绊绊,陌生又艰涩,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词出来。
“顾杨。”
“少将!”
“亮!”
顾杨微怔:“现在是中将了。”
“中将。”小骷髅学着重复了一句,又接着磕磕绊绊地说道,“是恒星……太阳!”
“想、变人。”他说完这句沉默了许久,似乎想要说明什么,思考半晌却找不到表达的方式。
最后他看着顾杨,伸手拉住了顾杨的衣摆,说道:“英雄!厉害!”
顾杨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在面对接连两个梦境变成现实的无能为力之中,在隐瞒着无人可知的自我否定之下,干哑而艰涩的“英雄”之声像是浇灌在废墟焦土之上的甘霖,将岌岌可危的他从深渊边界拽了回来。
顾杨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这一个月里,他接纳了这具小骷髅。
他教会了这小鬼正常的表达、少许的文字和思想,和一些正常人类该有的共情。
痛的时候会皱眉,高兴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会哭。
人们通常会喜欢不具备攻击性的人,比如总是笑着的,以及说话轻而软的。
他细致的将这些本该是人之本能的东西掰碎了,一点点教给对方。
同时也知道了在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是在学习贫民窟外一个小女孩在对待流浪动物时的姿态。
这个小家伙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人。
而在顾杨的身边,他的学习进度相当喜人。
那时顾杨多少对对方的出身有了些猜测,在即将离开的贫民窟回去的时候,顾杨终于问了对方的名字。
那时候已经学会了笑的小鬼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虽然在只有皮包骨的脸上并不好看,还有些恐怖。
顾杨听到他说:“09,他们都这么叫我的。”
顾杨对于这个编号感到哑然。
他拿了块石头,想到即将到来的秋日,又看了看小鬼那一头枯黄的头发,在地上写了“临秋”两个字。
接着,他思来想去,又把“临”字划掉,改成了“凌”。
男孩子的名字总该锋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