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饮长歌
“唔,这样啊。”
谢凌秋微微眯了眯眼。
现在的新型烟已经不具备生理成瘾性了,但从前线退下来,大多数时候都依靠烟草来缓解压力的战士,几乎都对此有着心理依赖。
但想要戒烟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放下压力,并且严格自律就可以了。
严格自律这一点,谢凌秋不认为顾杨做不到。
军人在自我控制这一方面相当的可怕,后勤部门可能相对差一点,但前线军士的自律性都堪称是机器人。
这样的人无法戒断烟瘾,就单纯是心理因素了。
前线一个月一盒的配额是有理论支持的。
军士们通过这类烟草所得到的精神慰藉,在经过大规模取样测试过之后,一盒十八支烟是刚刚好,并且还能有所富余的数量。
十八支香烟还无法刺激发泄的情绪,那是要被扔进心理辅导室的水平。
顾杨一个月的份额翻了倍不说,似乎还嫌不够,这在拥有近乎严苛的自律性的军人身上,只能说明一点。
——他心中背负了比在前线更为沉重的包袱。
谢凌秋身上愉快又轻松的气息褪去了些许,轻缓而飘忽地说道:“是因为肩负了整个人类的命运,压力很大吧。”
警卫摇了摇头:“也不全然如此吧。”
谢凌秋偏头看他:“嗯?”
“虽然中将并没有说出来过,但是也看得出来他并不甘心。”警卫员带着些惋惜与怜悯,补充道,“对于退居后方这件事,他是非常不甘心的。”
谢凌秋看着对方,片刻,并没有针对警卫员说的不甘心做出评价,而是问道:“你在怜悯他吗?”
警卫员一顿:“不应该吗?”
“你没有资格哦。”
谢凌秋那对漂亮的蓝眼睛里染上了些许墨色一样暗沉,泛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无机质的凉薄,语气却是与这副面孔截然不同的柔软:“所谓英雄呢,就是强大、孤高、不畏风雨、一往无前和坚不可摧所组成的人。”
——所谓英雄,就是强大、孤高、不畏风雨、一往无前和坚不可摧所组成的人。
这是十八年前的顾杨在接纳了他之后,教导他的最初的知识。
那时顾杨拿着一盒贫民窟里极难得到的牛奶,对懵懵懂懂地向他说着“英雄”两个字的谢凌秋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这十八年里,谢凌秋每每回忆起那短暂的一个月,心尖总是被甜蜜的刺痛所笼罩。
那时的顾杨状态肉眼可见的差劲,双眼红肿,血丝密布,连精神都十分萎靡。
但对于跟在他屁股后边的拖油瓶,顾杨还是极其耐心,努力的抖擞着精神,试图将一些温暖的、正面的东西传达给他。
那个时候谢凌秋还在模仿别人的言行举止,一举一动都显得不伦不类。
是顾杨将这一切都细致的理清楚了,然后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为他塑造了一套行为模式,并让他具备了最初的思想。
他曾经询问顾杨生命的意义。
顾杨对他说:“生命本身就是意义,活着本身就是非常美丽的一件事。”
活着的确是非常美丽的事情。
就比如谢凌秋遇到了顾杨。
于是他回报对方——在顾杨极偶尔以他自己为例,提及“梦想”这个话题的时候。
顾杨说:“我的梦想是成为英雄,作为一个战士,拯救他人,用血捍卫和平,而战场将会是我迎来终结的地方。”
他说完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本该如此。”
那时谢凌秋并不知道顾杨刚刚经历过什么,于是他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说:“不在战场也可以,你拯救了我。”
顾杨呆怔了许久,然后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脸上带着些寂寥的枯槁,点了点头,没说话。
谢凌秋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捅破了什么东西,但他当时什么也不懂。
等到谢凌秋怀揣着满腔的期待,走出贫民窟之后,看着蒙雷帝国的年轻雄狮觉醒预知梦天赋,从前线退下,居于后方为人类更伟大的事业贡献力量的新闻报道,终于明白了那时候他捅破了什么。
那个追逐着梦想,如灼灼烈日一般绚烂耀眼的男人,在与他告别之后,亲手折断了自己的梦想。
谢凌秋的心从那时候起就被剜掉了一大块,每一次跳动都淌着血。
他看着警卫员在他恶意的注视下逐渐僵硬的神情,又突然弯起眉眼,语气甜软:“顾杨即便是在这里,也依旧是庇佑亿万生灵的英雄,作为被保护者,你没有怜悯他的资格哦。”
就算往后,顾杨不再这样的耀眼辉煌,他也依旧无愧于英雄的身份。
他照亮我、拯救我、教导我、支撑我。
让我学会了如何变成一个人类。
只要我不死,他就永远都是我的英雄。
——是我的英雄。
谢凌秋这样想着,品味着胸腔之中融在刀尖与鲜血上的甜味,愉快地眯起眼来。
他从座位旁边抽出桌板,又展开了一张纸,写上了“购物清单”四个字。
接着,他哼着破碎不成曲调的歌谣,在清单的第一栏上,写下了规规整整的两个大字:内裤。
作者有话要说:中将:?@迷惑行为大赏
本章100个红包=3=~
第十二章
警卫员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谢与元帅对谢凌秋的评价。
谢与元帅跟眼前这位少校的相处时间并不多,但他经历过的年岁也已经快要到达三百这条坎了,看人始终都是相当准的。
警卫员记得谢与元帅说:谢凌秋并不是一个对功勋纯粹而热忱的人,他不是一个想要建功立业的普通军人。
一个天赋极佳、履历辉煌且生性骄傲的军部新星,对顾杨这种挡在自己前面的大山,推崇会有,憧憬会有,尊敬会有,但更多的,应当是蠢蠢欲动的超越心。
谁都想成为下一个传奇。
可这个年轻人在注视着顾杨的时候,眼中并没有那种想要超越、想要推翻的拼搏的颜色。
他被驯服了,被顾杨。
谢凌秋是条主动给自己套上了项圈拴上了绳的獒犬,只要这条绳子另一头是在顾杨手里,倒也不怕他闹出什么名堂来。
至于谢凌秋和顾杨之间有什么渊源——又或者是谢凌秋单方面对顾杨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情感,谢凌秋这个人本身的性格有多歪曲和异于常人,谢与元帅是无所谓的。
那是年轻人之间的事情,只要作为准绳的顾杨本身思想没出问题,那就不会出问题。
只是一个思维正常的人跟谢凌秋相处起来,实在是没有那么舒服。
警卫员觉得这位少校对于顾杨中将的事情,有些上纲上线过头了。
“只是闲聊而已。”他干巴巴地说道,“我并不否认顾杨中将的伟大,只是他的经历,任谁都会感到惋惜的。”
“嗯哼。”
谢凌秋敷衍而冷淡的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在空白的纸张上奋笔疾书。
现实跟久远之前的回忆肯定不一样。
人类的头脑是会不断的将回忆美化的,关于这一点,谢凌秋在前一天被顾杨拿枪顶着脑袋的时候,就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了。
他所憧憬所崇拜的那个人,比之记忆之中的模样,变得更加内敛起来。
但谢凌秋并不准备仅仅止步于憧憬和崇拜。
他想要涉足顾杨的生活,然后更进一步的,进入他的人生中去。
谢凌秋哼着歌,把要买的东西写满的一整张纸之后,愉快的跳下了车,脚步轻巧得像一只散步的猫,扔下了警卫员,悠闲而安逸的走进了住院部里。
他赶时间。
他希望能够在中午之间结束一切,然后回去跟中将共进午餐。
但谢凌秋兴冲冲的跑回去的时候,却失望的发现顾杨并不在家里。
在顾杨家里忙进忙出的,是正指挥着机械臂往里搬家具的勤务兵。
就如谢凌秋所希望的那样,房间正如硬板床、落地窗,大阳台还有水蜜桃味的清香剂。
“欢迎回来,少校,五号为您服务。”五号向他打了声招呼,“中将给了您大门、客卧、书房和训练场的权限,客房还在布置,您可以选择自由活动,给您造成不便非常抱歉。”
“哎。”谢凌秋应了一声,走进客厅,问道,“老师去哪里了?”
“中将今天的行程为空,出门前他并没有告知我他的目的地。”五号说道,“但中士应当是知道的。”
谢凌秋闻言,转头看向了在花园里忙碌的勤务兵。
五号口中的中士就是他。
谢凌秋没有犹豫,当即抬脚走进了正在布置的房间。
他站在落地窗前,轻轻敲了敲窗面。
勤务兵抬起头,就对上了谢凌秋过于灿烂的笑脸。
“……”
勤务兵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放下手上的工作,对这个军衔上来说是他上司的年轻少校敬了个礼。
“少校。”
“中士。”谢凌秋语气轻缓的跟他打了声招呼,“我听五号说你知道中将在哪?”
“是的,少校,如果您要找中将的话,去中央公园就可以,不出意外,中将应该在最高的那座白亭里。”
“多谢啦。”谢凌秋笑嘻嘻地说着,指尖轻轻敲打着窗面,发出“哒哒”的细微声响,漫不经心地说道,“中士很了解老师嘛。”
勤务兵刚想说话,在与谢凌秋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感到一股恶寒直窜而来。
他目光擦过对方脚底似乎正努力按捺压抑着翻滚起来的影子,十分冷静:“我已经结婚了,少校,您完全不需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诶。”谢凌秋做出一副惊讶又显得苦恼的甜蜜神情,“这么明显吗?那老师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勤务兵祸水东引:“不,只是我对于这方面比较敏感而已,在军部,像您这样对中将抱有……的,并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