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谢留尘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却由眼眶迸了出来,那一瞬间,他心痛到无以复加:“原来他早就暗中谋划好了一切,只待三天后带我一起离开,可我却又一次地误会了他……祁欢说得对!我真是天下间最无可救药的大蠢蛋!我为什么这么蠢?!”
这半年的流浪生涯里,他见识过许多的人事物,渐渐懂得了商师兄对他有多好,也惯于在外人面前一心维护于商师兄,可是每当二人发生争执时,他的第一反应仍是怀疑商师兄的用心。
他始终任意妄为,无法给予他全身心的信任。
他根本不配商师兄为他做这么多!
谢留尘苦笑一声,眼神一凛,猛地挥拳砸向那扇薄薄的木门,嘶声大喊道:“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商师兄!我自己犯下的错我自己承担!你不要这样!”
双手遭禁制刺痛,十指血作喷涌,他却哪里还顾得上?因为那再痛,也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
祁欢冷冷看着身前哐哐作响的木门,自觉目的已达,一双晶亮的眼满是癫狂之色:“日子太久,我大哥兴许忘了,房中有一把剑,带有我大哥的真气,可以抗衡我大哥的阵法,你要么自裁,要么持剑出来认罪,总之,你没资格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谢留尘霎时想起那柄曾被他在手里拿过的剑,他冷静下来,朝着熟悉的床边冲去,不多时便寻获到了那柄剑,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随着他挥斥一剑,门上禁制受到同样的真气相引,威力顿失泰半,旋即啪地一声,被他轻而易举地一脚踢飞!
漫天飞尘中,谢留尘持剑冲出房间,红通通的双眼瞟了祁欢一眼,而后拭去脸上泪珠,直接冲往彻夜明灯不灭的议事厅!
祁欢站立门侧,静静目送他的离去,在他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后,嘴角一绽,露出一个阴沉沉的冷笑。
此时已是深夜,秋水门中散修不多,只有几名因商议魔族近日兴兵之事,开会到了深夜,留待厅中。
见一名莫名来者持剑闯入议事厅,发髻散乱,神色凄然,众散修纷纷面显惑色:“请问这位道友,你是?”
自明白了商离行的一番良苦用心后,谢留尘便恨极了这样无能的自己,此时来到议事厅,面对眼前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唯独不见商离行。
他烦闷多时的心湖竟乍然安静下来,不起任何波澜。
“请你们将我缚起来吧,”他平静道,“我是谢留尘,那个杀害了十五名凡人的谢留尘。”
第九十二章
他这番话一出口,厅中众人一并讶然一惊。其中有几名曾与他打过照面的,将他面容细细打量一番,立时认出了他:“没错,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随着一声铮鸣剑吟之声,谢留尘手中长剑铿然落地。他跪在正中间,淡然道:“一个多月前,我在凡间对十五名凡人狠下杀手,如今放下武器、自愿受缚,请你们按照四陆修士守则规定,将我处置掉吧!”
众散修惊疑不解,一时不敢上前一步:“这个谢留尘不是杀人之后逃亡去了吗?怎么自己跑来自首了?”“这个人莫名出现在门中,会不会有诈呀?”“他与门主关系似乎比较密切,会不会是——?”
便有一人越众喝问:“谢留尘,你杀害无辜凡人,如今还敢出现在此?是谁带你进来的?”
谢留尘目光呆滞,扫视了众人一圈,哑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没有谁带我进来,是我自己来的。”
众散修见他神色哀怆,面面相觑,低声议论道:“不管如何,先将他绑下再说!至于如何处罚,明日看门主怎么说便是!”
“不用了,”谢留尘忽而插口道:“现在就将我处决掉吧,不用再劳累你们门主了。”
众散修喝道:“杀人偿命确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哪容我们动用私刑?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先将人拿下吧!”几名负责刑罚的散修对视一眼,上前几步,将谢留尘围在其中。
谢留尘心如死灰,一动不动任由散修拿出刑具,将自己牢牢套住。
忽然之间,一道声音在门外响起:“慢着!”旋即门边忽来金玉相砌之声,一道气劲挟带风雷之力迅疾打来,不偏不倚,正正打落散修手上沉甸甸的刑具。
众人望向议事厅门口,却见商离行负手自门外走了进来,身后三步处跟着白萱。厅内顿然一片大惊:“门主!”
商离行面沉如水,走到谢留尘身边,静静看着他。
谢留尘眼眶一红,自觉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商离行轻轻一笑,他听见自己涩滞的声音道:“谢师弟,你是在惩罚我吗?”
谢留尘低头看着自己泛出血色的手心,嗓音低哑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商师兄,你不要再管我了。”
商离行静静凝望他紧抿住的下唇,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语气已比方才平稳许多:“你决定了?”
“……是。”
“好,我明白了。”
谢留尘讶然抬头,却见商离行已走向议事厅中间。在他转身之际,谢留尘看得分明,那长袖下的一双手微微颤动,十根手指交缠,绞得死紧。
直觉告诉他,商离行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果见商离行一步一步,行至议事厅主位上,面向厅上众人,一字字道:“谢留尘杀害凡人之事,确成定局。依照四陆宗门与秋水门定下的规矩,杀害无辜凡人的修士确当以命相赔,以免触犯神灵,降下天谴。但自我门建立以来,屡有修士杀人事件,其中几桩实有苦衷,我门一向主张法理进退,张弛有度,在探明真相后,也给了这几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一心维护谢留尘,众散修心下哪里不明?众人一来与谢留尘素无恩怨,不至于要人死命,二来也有心给商离行一个薄面,便道:“没错,法理不外乎人情,圣人亦常怀恻隐之心,门主所说的,若杀人实属事出有因,也不必就要偿命不可!”
商离行神色稍霁,望向低头不语的谢留尘。白萱也终于展露一抹笑意,冲着一旁的谢留尘道:“谢师弟,你说话呀!”
谢留尘低声道:“说什么?”
白萱急道:“说你是有苦衷的呀!”
谢留尘心中痛楚至极,望着光洁亮白的地板,恨不得以头抢地,就此死得一了百了。他犹是低着头,平静道:“没什么需要说的了,杀害凡人的确实是我,我甘愿认罪,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求情。”
商离行双边眼皮重重一跳,嘴唇颤动:“谢师弟……”
谢留尘气息微茫,全身僵挺,如一块磐石般岿然不动。
见他一心犯倔,白萱急如热锅蚂蚁,心思烦杂之际,却听厅上商离行再度开口,声音变得森严起来:“玄思真人将此子托付给我,我代其师,教其练剑、学武、与为人处事的道理。如今他犯下杀人之罪,算来是我监管失责。商某无能,愿为他承担一半罪责!”
铿锵有力的一字字落在整座议事厅上,瞬间静可闻针。堂堂一门门主,竟为了一名藉藉无名的修士担下罪罚,那可是四陆宗门从未有过之事啊!一时间,厅上众散修无不双目陡睁,骇然相望。
谢留尘如死物般消寂的身躯终于动了一下。他猛地抬头,双眼亮得几乎要将人灼伤:“不关你的事,是我罪有应得!”
商离行面色平静,走下来几步,作势欲将他搀起。
谢留尘似被烫到一般,忙退后几步,躲开了他的手,连声道:“商师兄,求求你,你不要这样对我好!我不想让你为我做太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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