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你意思是,我还有机会?”谢留尘琢磨出她的意思来,霎时心跳如鼓。
商师兄虽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了,可至少对他仍是十分温和,也未对他说过狠话,那是不是代表——商师兄只是在跟他赌气,并非真的不爱了?
他越想,越加认定此种想法,心中期待又添一分。看着梦如霜削瘦的脸庞,更觉她善解人意,谢留尘出自真心地夸赞道:“你这个人真好,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梦如霜柔柔一笑,道:“好啊,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他二人年纪相仿,又聊得来,寥寥几句便使之前的误解冰消雪释。谢留尘笑了笑,见得眼前月华如水,长河如练,照得霜夜冷凄,他看着梦如霜头上插着一支熟悉的银钗,突然醒悟般说了一句:“啊我知道了,你是来秋水门找崔姐姐的!”
闻言,梦如霜脸色一黯,语气沮丧下去:“是啊,我好想见她一面,可她老躲我。”
谢留尘恍然道:“你喜欢崔姐姐?”
梦如霜嘟着嘴想了一会儿,又缓缓摇了头:“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一度夭折,是娘亲灌了很多天材地宝,才将我从鬼门关救回来,娘亲怕我出事,将我养在步蟾宫里,从不准我出门一步。可我太孤独了,真的很想出去,有一次趁宫人不注意,偷偷出了宫,躲在门外,又不敢走远,结果就被崔姐姐看到了。”
“她好像知道我是谁,蹲在门边跟我说了很多话,又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去凡间玩,我很想去,又不敢去,最后拒绝了。她就跟我躲在宫门,跟我玩了好久,还跟我讲了很多我从来没见到、没听过的东西。我问她:‘凡间好玩吗?’她说:‘好玩,人间十丈软红,十里河灯,只要我想去,她会带我看遍诸般美景。’”
她摸了摸头上银钗,幽幽续道:“走前,我央求她将来去凡间给我带一件生辰礼,她答应了,可是过后再也没出现过。”说到这里,又有些失落,“娘亲逝世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娘亲怕我动了凡心,对寿命有损,要她不得再跟我见面,她才一直躲我。”
谢留尘想道:“怪不得她那么郁郁寡欢的样子,我此生若是不能跟商师兄见面,那是会抑郁终生的。”问道:“那崔姐姐一直躲你,你会伤心吗?”
梦如霜的回答却在他意料之外:“以前还会,后来,后来就不会了。你瞧月亮多圆啊,我喜欢天上的月亮,可我从来就不会想着将它摘下私藏。喜欢就一定要占有吗?”
谢留尘了然:“你喜欢的不是崔姐姐,而是那段曾经美好的回忆;你向往的不是崔姐姐,而是她口中描绘的十丈红尘。”
梦如霜敛眸垂首:“或许吧。”
谢留尘道:“你放心,崔姐姐会回来的。”
等到了后半夜,霜华渐浓,谢留尘担忧她体弱受不住,叮嘱她早些回院子歇息,告了辞。
他嘴角微翘,一路小跑,奔到商离行院子,推开他房门,落落大方道:“商师兄,我错了!”
商离行正坐在桌边擦剑,闻言抬头,眼中闪起异色,口中有意问道:“你错在哪里了?”
谢留尘道:“梦宫主是个好姑娘,我不该推她的,我跟她说了对不起,还跟她做好朋友了!”
商离行闷笑几声,擦剑的手微微颤动,见秋水剑剑身澄澈,倒映门边人眉飞色悦的笑脸,这才收剑回鞘。谢留尘笑嘻嘻地关上门,朝他走近。商离行微叹道:“谢师弟,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什么品质吗?”
谢留尘走到他身边,摇头道:“不知道。”
“你很真诚。”商离行道。
“真诚?”谢留尘又不懂了。
商离行低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不多做违心事,当你说你知道错的时候,你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而不是为了怕我生气而敷衍我。”
被心爱之人奉承说出的话,那是世上最为致命的情话,谢留尘听得有些飘飘然,只听商离行又悠然说道:“不像有些人,口上说着好好好,实则背地里还来搞阳奉阴违那一套。这也是你与祁欢最大的不同。”
谢留尘脸色顿变。
商离行低着头,没察觉出他的异常,招手让他坐下,问道:“你想必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谢留尘悚然一惊,立时接道:“你要赶我去西涯山?”
商离行问:“你想回去吗?”
谢留尘果断摇头:“不想去西涯山,我想跟你在一起。”
商离行忖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嗯,好,等下次西涯山过来要人,我就帮你回绝他们。”
之前那趟并不愉快的西涯山之行,让他感受到妖族对人族的仇视,他确实不愿谢师弟回西涯山继承妖王之位,与人族为敌。更何况,妖族中元桑诸人心机深重,谢师弟回去后恐怕会受诸多局限,如今既然他不愿回去,那待在秋水门也是好的。
谢师弟并不适合勾心斗角,他只适合练剑。
谢留尘乖乖嗯了一声,热切的眼神紧盯在他身上,还想等他继续说些什么,对方却是好像不准备再开口了。他忽地有些心慌:“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啊?”
商离行反问:“不然呢?”
谢留尘干巴巴问道:“你不是想跟我和好的吗?”
商离行怔了下,嘴巴动了动,又合上,许久也不说话。就在谢留尘急得又要哭出来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有些事情,我还以为你懂,原来你不懂。”
“懂什么?你要我懂什么?”谢留尘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揪住他的衣袖。
商离行看着他,眼神十分温柔:“谢师弟,你知道我这五十年来是怎么过的吗?”
“我……”谢留尘面上沉静如水,心中早是翻江倒海。他琢磨不出商离行的心思,以致于一时竟不敢接话。
只听商离行又道:“有些事情我本是不想说的,拿过往的恩义相挟,除了增加你的负罪感外,并不能让我得到快意。”
烛火下,他的眼神染上明色柔光,语气飘茫,“我想将话烂在肚子里,让一切都随风飘去,从未发生,可是今晚看来,不得不说了。”
谢留尘整个人愣在当场,想从商离行脸上看出一丝作伪的神色,但对方的表情始终十分认真,甚至带着少有的哀伤与悲悯。有一瞬间,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今夜商师兄没有叫他过来,也没有对他说出这番话。
商离行偏偏又在此时开了口:“你离开的第一年,我常常站在秋水门门外,希望能第一时间见到你回来,对我说一声‘商师兄,我好想你’。”
谢留尘哑声道:“那后来……”
商离行陷入回忆中:“等到第二年,我开始放弃每天去门口蹲点,改而等在书房中,有时门人有事找我,我会借着这个名义走出院子,在秋水门到处踱步,期待与你不期而遇的时刻。便是偶尔外出,将事情处理之后,也会匆匆赶回秋水门,期待推开门的下一刻,你会扑到我怀里。”
谢留尘只觉满心酸涩,深吸口气,问道:“那这次……你又坚持了多久?”
商离行轻声一叹:“坚持了两年左右。两年后,我发现秋水门被我来回看上千百次,一草一木都已看倦,也逐渐不再出书房了。等到后面第……”
他低低笑了下,“我也记不得第几年了,忽然有一天,我看着自己如往常一般走回房间,推门的刹那,心中竟是毫无波澜,不抱任何期待了。我停在房门口,有些愣神,突然不知自己在执着什么,也不知每一次的开门对我意味着什么,从那一刻起,我真正放下了。”
“就像现在,唔——”他似乎是怕谢留尘不理解,顿了下,解释道:“就像,哪怕是现在的你,坐在我面前,我也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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