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世间常有修无情道者,天性凉薄,修行至一定境界,心境高人一等,自能做到万事如风过耳,不萦于怀。商离行并非凉薄之人,但他说自己心境无波无澜,那只能说明,他是真的放下了。谢留尘默然听着,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你说过,你会等我长大的。”
商离行以认真的神情看着他:“谢师弟,再深的爱意,也禁不起漫无止境的等待,等一切情绪都被消磨尽了,没有恨,也就没有爱了。”
“没有恨,也没有爱了……”谢留尘呆呆摸上这张近在眼前、却又好似远在天边的脸,神色迷惘又不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和颜悦色?为什么不恨我?哪怕骂我几句也好啊——”说到这里,胸中蓦地似有巨石垒落,窒碍难行,余下的话再说不出口。
是他想错了。原来这人叫自己过来竟不是为了与自己复合,而是想彻底分断干净!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商师兄是真的胸襟宽广,毫无脾气,甚至连对他那些旧日爱恨情仇,也一并放下了。
他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好,又这么坏?”
商离行一动不动,任由他摸上自己的脸,或许是今夜夜色太美,让他将深藏了五十年的心思有机会倾诉,说完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
他听见自己故作轻松的声音道:“谢师弟,今夜过后,我们还是师兄弟,你可以继续住在秋水门。”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谢留尘捂住自己双耳,粗声打断他的话。他猛地抱住商离行,不住哭着嗓子哀求:“商师兄,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真的,我不会再辜负你了!”
商离行柔声道:“你知道,撒泼打闹对我而言是没有用的。”
“我当然可以同从前一般疼你宠你,可是那并不是爱,而是出于师兄对师弟的情意。”
谢留尘吼道:“狗屁的师兄情意!谁要跟你做兄弟!”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哭到最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被送回房间,哭了太久,心脉受损,脑中一片混乱,被商离行温热的双臂一抱,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迷蒙间,只觉商离行给他盖上被子,接着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看他。他极力想醒来,但仅存一息的神智告诉自己,与其睁眼后,对上那人悲悯的目光,还不如一睡不醒。
又晕乎乎睡了一阵,听院门外有人小声叫道“门主,有急事”,随后床边那人起身,轻手轻脚走出房门,阖上房门。
谢留尘复又陷入沉沉昏睡中。醒来时,天还没亮,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房中只他一人。
他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掀被下床,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心头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是单纯想去找商师兄。
在院中找了一番,商师兄不在隔壁房中,也不在书房,看来是去前厅议事去了。
天外残星几点,秋水门中人头攒动,人人神色匆匆,交头接耳,只依稀听得“中洲”“维天之柱”几个零星的词语,他从那群散修身边走过,自始至终低着头,生怕被他们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
走到议事厅门口,听到门中传来阵阵交谈声,心道果然是在议事。
他摸了摸自己仍旧酸涩的眼皮,觉得就这么进去也不好,哭成这样,给门中散修们看到了,最多只会笑自己娇气,可是自己与商师兄的关系,这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一旦联系到商师兄身上,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这样对商师兄的名声不好,他想。
“从昨夜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时辰,南岭仍旧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看这次中洲震荡并不会影响到南岭,大家不用惊慌。”清清亮亮的,正是商师兄一贯温煦的嗓音。
他痴痴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屈腿躲在门边,又忍不住想哭。
厅中一名散修愤然道:“中洲大地几千年来一直风平浪静,这次地震来得真是莫名其妙,门主,我们不是惊慌,我们是担心有人在搞鬼。”
另一道细弱的声音道:“门主,中洲虽无人居住,但论起其重要性,一点都不比南岭输。”
商离行静静听着,陷入沉吟,好半晌,才缓缓道:“也是,中洲之上有维天之柱,创世以来维系整个苍元世界的安危。”
谢留尘听出他声音中的疲倦,又隐隐担忧起来。商师兄昨夜照顾了他一整夜,以至于休息不够,反应都慢了许久。
商离行话音一落,厅中又响起阵阵嗡嗡之声,有人认为中洲震荡与南岭无关,不必如此杞人忧天,有人认为中洲上有维天之柱,一旦天柱出事,南岭势必受到殃及。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中,一名散修提高声量,提议道:“门主,我看还是派些人过去看一下吧。”
“唔——”商离行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就此没再说话,似是在思考委派谁去。
谢留尘听着听着,察觉门外不远处有散修的脚步声,生怕撞上来者,立时悄悄走开,折返回了商离行院子。
被褥散乱,房中残存他离开前的气息,他脚步迟钝地走到桌案边,呆呆坐下。
这间厢房自他入住后就一直给他留着,哪怕是昨夜将话说开,商师兄还是将自己送回这里。
可是,如果无法跟商师兄在一起,那他有什么脸面继续住在秋水门?
不住在秋水门,他又该去哪里?忆及向师姐谈及的担任授剑长老的邀请,又有些茫然。
就这么离开,他真的不甘心。
坐了片刻,听闻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蓦地醒神,刷一声站起,重新躺回床上。
那人正在此时开了门。
他紧紧地闭上眼,掀起被褥,将脸罩住。
只听那人缓步走近,也不出声,只是重新坐到床边,捏住他的手腕。
谢留尘呼吸一滞。
那人帮他探了脉象,过了一炷香功夫,放下他的手腕,又帮他掖了掖被角,低声说了句:“以后不能再这么哭了,伤神。”
“嗯——”谢留尘料想他也知道自己醒着,索性不再装睡,睁开眼瞅着他看。
商离行也是定定看着他,眼中星芒闪烁。
谢留尘眼睛一眨一眨的,他想问,你是不是还对我余情未了,不然为什么还让我住在这里?
他却没有问出口,因为商离行眼中满是倦色。谢留尘闹了一夜,他便伤神一夜,此时脸色憔悴,只一双眼眸还是那么星采熠熠。
“你睡吧。”商离行最先开口。
谢留尘掀开身旁被褥,拍拍床板示意,道:“你睡,我就睡,你不睡,我就不睡。”
商离行与他对望许久,收回眼神,外袍未解,躺下去,径直与他并肩卧着。
谢留尘没有再开口打扰,他想:“没有比商师兄休息更重要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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