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说话间,偏门处突然奔出几名高壮男子,手持刀枪,怒发横眉冲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满面泪痕的纤弱女子。几名男子面露癫狂之态,见到站立门口的二人,不由分说,持刀砍来。
那黑袍人蓦地将谢留尘往前推了一步,指着他对那几名凡人道:“此人便是杀害你们全家的刽子手。”
谢留尘猛然回头瞪视着他:“你在说什么?”
那几名男子眼底全白,幽深不见瞳孔,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不懂,只是杀气腾腾地对谢留尘猛下杀手。
谢留尘无法,只得铮然运出真气,将那几名凡人轻飘飘震开。
那几名男子竟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哪怕几经摔倒在地,仍是嘶吼着朝着谢留尘刀剑相向。
谢留尘再是如何不忍,此时也渐显不耐,何况还有一名黑袍人在一旁冷眼旁观。但对凡人下手终是有违天道之事,他心思一动,将那几名凡人双腿关节卸下,使他们再站不起来。
那黑袍人站立一旁,蓦地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低笑,默念几声诡异之词。
几名凡人像是听到什么诏令似的,竟尔不顾双腿无力,挣扎着争相站起。任谢留尘再是单纯无知,此时也看懂了——分明就是黑袍人暗下毒手指挥凡人围攻于他。他恶狠狠朝那黑袍人瞪去一眼,厉声喝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那黑袍人淡淡道了一声:“除非你杀了他们,否则我不可能罢手。”
谢留尘怒瞪吼道:“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黑袍人道:“这可由不得你了!”他再默念几句诡异咒法,那几名凡人骨头发出咔嚓之声,仿佛天降神力一般重新站起,吼叫着杀向谢留尘。
谢留尘秉持着不愿伤人的念头,始终以轻盈身法左右躲闪。那几名凡人爆发出异常强劲之体力,竟与普通修为的修士不相上下。几人穷追不舍,刀砍剑刺,在他身上划下数十道又细又长的伤口。
谢留尘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衣衫被剑气刀刃斩成缕缕长条。修明剑低鸣,似乎也是与主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在躲闪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心头那把无明业火燃得更炽,他终于再忍耐不住,忽地仰天长啸一声,全身真气剧烈暴涨,修明剑一出,青冥剑光冲天而起,直直贯穿那几名凡人的胸口。
他颤着手,收回修明剑,尚未收敛激动不已的心绪,蓦地感到背脊处突来一阵刺痛,他回头一望,却是方才那名纤弱女子。她花容失色,手里紧紧攥住一支沾了血的金钗。原是她趁谢留尘不及防备之下,背后暗伤了他。
谢留尘红着双眼,雷霆般出手死死扼住那名女子的咽喉,粗着嗓子道:“你也想杀我?”
那女子方才见他宛若地狱杀神一般将自己家人屠杀殆尽,心中已是怕得魂飞魄散。她牙齿打着颤,呜咽着道:“不敢……不敢……我不敢……求求你放了我,我肚子里……我还有一个孩子……”
谢留尘低头一看,果然见她小腹微微挺起,纤细的身躯下正渐渐蕴生出新的生命。他近乎发癫的情态瞬间回笼,指掌一松,将那女子放开。他深深闭上眼,有气无力道:“你走吧,我不愿伤害你……”
那女子得了自由,整个人跪倒在地,双手无意识往地上一撑,却无意间触到一地血海。她凄厉尖叫一声,竟爆发出惊天的求生欲,忽而站起往小巷一处出口夺命狂奔,转瞬不见身影。
谢留尘复又睁开眼,看着始终不动声色的黑袍人,声音中满是倦意:“为何设计我杀了这些人?”
那黑袍人自始至终看了一场好戏,声音十分轻快:“杀人的感觉如何?你杀了他们,很快就有秋水门的散修过来找你了。”
谢留尘深吸口气,冷着声道:“现在可以告知我真相了?”
黑袍人莫名发出夜枭般桀桀怪异笑声:“哈哈哈哈!因为你必须死,且只能死在人族手里!”
一股不可思议的想法猛然袭上谢留尘心头,他将目光刺在黑袍人身上,双唇颤颤道:“你什么意思?”
那黑袍人冷笑道:“只要人族杀了你,整个人族都将受到天谴。”
谢留尘顿觉全身冰冷,旋绕多年的疑团一时间俱全有了答案,原来如此!原来他竟是这样的身份!原来当年黑袍人要他潜入云山剑宗,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他颤着声道:“原来……你从多年前起就是想让我死在人族修士手上……”
那黑袍人大笑几声:“没错,让你死在云山剑宗就是我的本意。不过,能除去一个秋水门门主,也不算太糟,哈哈哈哈。”留下这句话后,他轻摆衣袖,想要就此脱身而去。
谢留尘反应过来,铮然剑出,将他拦下:“将话说清楚一些!”
那黑袍人不躲不避,在他剑刃将要接触到自己肘弯衣袍时,运起二指,指尖弹出一股弥天魔气。
谢留尘遭那黑沉沉的魔气袭击,五感顿失,瞬间陷入可怕魔障中,手中修明剑哐当一声落地。那黑袍人轻松将他击倒,蔑笑道:“自不量力!”随后踏上满地尸骸,长笑而去。
谢留尘犹如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厮杀,颓然坐倒在地。良久,他抱膝而坐,头深深沉在双膝间,已是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真是兽王?那我为何会流落到凡间?为何会被南星师父养大?”
恰逢迷茫间,这时,识海中那股缠绕已久的苍老声音再度出现,谢留尘蓦地灵台有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感涌上心头。他瞬间明白了一切——那道声音正是上一任兽王留存在他体内的一道意识。他一言不发,心里难受得像要死去,原来得知身世真相,却也并非想象中那么欢欣愉悦。
他呆坐半晌,发觉身旁有影影绰绰之物在晃动。微微一动,侧身打眼望去,见是那条被铁链锁住的狗,正停了吠叫,来回走动,孤零零的身影,被清冷月光照在地面上。
那条狗显是有一定年纪了,全身皮毛土黄粗粝,瘦到骨头关节清晰可辨。谢留尘望着它,它也望着谢留尘,目光中似乎满是悲悯之色。
谢留尘摇晃着起身,望着遍地尸骸,凄然一笑。旋即矮**,摸着老黄狗的头道:“连你也觉得我一事无成吗?”
狗自然是不会说人话的,只是见有人跟它亲近,便也亲昵地摇了摇粗短的尾巴,靠近上去。他搂着狗在地上坐了一阵,突然觉得冷意袭体,于是更加用力抱着那条黄狗,带着哭腔的嗓音堵在狗毛中:“为什么我这么蠢……为什么我刚才要动手……为什么我一直都在被利用……”
凄冷月色中,一人一狗,满地尸体。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迷迷糊糊,意识渐渐陷入虚无中。就此不知过了多久,谢留尘迷迷噔噔被冻醒,发觉已至四更天,自己竟抱着这条狗睡了一夜。寒风透体,纵使修为在身,他也不禁被冻得拢了一下衣襟。
天际微微发出醺黄明色,一勾残月半隐半现。地上血液早已凝干,他颤颤起身,注视着昨晚胡乱造成的一切,朝着满地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痛声道:“抱歉,是我一时失手,才累得你们死于我手,这是我的罪孽。门内的那几位,你们虽非死于我手,却也因我而亡。若当真天道惩戒,请让报应应在我一人身上。”说罢又主动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转眼已是夜尽天明,也不知为何始终不见周围人家出现。他没心情搭理,将全部尸身堆积一起,点起火,将几幅尸身连同宅院付之一炬。
熊熊烈火前,他低**,为身旁那条老狗除去缚身狗链,矮**道:“好狗儿,跟我走吧。”那狗垂着一双浑浊双目,乖巧地任他忙前忙后。他抱着剑,牵着狗,举目四望,茫茫然道:“可是,如今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既是兽族的兽王,那他理应回去北陆荒谷,与自己的族人在一起。但一想到商离行昨晚还受了自己一剑,心里又是十分的忐忑不安。他不住对自己说道:“我就去看一下,看他伤得怎么样了而已。看完后我就要启程去荒谷,永远再也不回南岭了,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罢。”
他将狗儿抱起,沿着城镇巷道,上了山林小路,一路披星戴月,兜兜转转。走了不知多久,几度日月更替,已逐渐看不到凡人的烟火。他终于到达一处平原上,正是秋水门本部所在。
他抱着狗,跻身在一颗大石头后面,不断劝服自己要直面接下来的一切,哪怕商离行要怎么报复他他都不能反抗等等。胡思乱想片晌,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他侧耳听去,发觉原是几名秋水门散修正大声说着什么,声音纷杂无章,一时倒听不清所讲何事。
只听一道声音怒气腾腾道:“岂有此理!竟在南岭北侧眼皮底下行事,显是不把我们秋水门放在眼里!”
又听一人高声道:“唉,当此门中巨大变故之际,真是不得不怀疑是那北陆或是那西涯山的在搞鬼啊!”
几名散修说话间,又听一人脚步声自秋水门门中缓缓走出。这脚步声轻若飞鸿,与那几名散修全然不在同一境界上,显是一位修为高超的修士。
谢留尘凝神听去,只听那人沉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正是何所悟的声音。谢留尘听他声音中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心中好不奇怪:“为何这个何所悟好似很气愤的样子?”
那几名散修你一言我一语,将所谈论之事细细说了。巨石之后的谢留尘心中大惊,背后不断涌出冷汗,原来这几名散修所说的正是他那日动手杀害凡人之事。
只听一名散修道:“那人竟敢对无辜凡人下手,整整十五口人啊,这究竟是何其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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