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羊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蒋商陆早早就去世的几位家人,闻楹也问了他一句。
“恩,挺好的,就是总是很想他,我偶尔会去看他们,他们都很喜欢我。”
莫名有些语调上扬地和闻楹开口来了一句,虽然并不能指望一个一直显得木木的小孩子脸上能有多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是闻楹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小时候好像还是挺机灵的。
而这对思维模式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一模一样的一大一小就这么气氛还算可以地聊了几句后,孩子还顺便告诉了他萧红如今在第四象限的近况。
“她和那里的植物们相处得很好,我感觉她现在其实比在第一象限的时候开心多了。”
“你也经常去看她?”
“恩,我和其他坐标们不一样,所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刚刚感觉到你过来了,就出来看看,谁知道你居然真的来了,也不管小陆了。”
孩子这般说着也让他身边的闻楹沉默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次做的真的很过分,所以他只是显得很抱歉也很茫然地扯了扯嘴角道,
“是我做的不对。”
闻楹心底细微的情绪第一时间传达了孩子,表情有些复杂的孩子大概也清楚他现在自己也很难过很自责,所以他只是跟着沉默了一下,又小声地开口道,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对他有点自信。”
“他一直很聪明,我觉得别人也许会找不到你,但是他却不一定,不过就算他很清楚你已经去了不属于他的世界了,我觉得他肯定还是会一直不停地找你的。”
“而且我以前并不是没听说过自己主动走出一个象限,找到去往另一个象限路的事,这种现象被叫做坐标转换,你要不要也试试?”
孩子的话让本来已经没什么力气再站起来的闻楹忽然有了一丝想缓缓站起来往前面走一走的想法,而感觉到他内心的某些异常情绪,摇摇头的孩子只是口气很认真很严肃地开口鼓励他道,
“放心的去找他吧,妈妈有我一直陪着呢,其实就算没有我,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闻楹,是这个世上最喜欢他的闻楹,我大概知道一条去第一象限的路,也许我们可以试试,但是其实我经常迷路……不过反正,你现在都这样了,我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你觉得我们会成功吗。”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恩,我也这么觉得。”
“那就一起走吧,小陆现在一定也在急着在找我们呢。”
……
脱离了所有人独自在雪山上不断前进着,天空中带着刺激性气味的雨还在不停地下,但是身上湿透了的蒋商陆也无暇顾及自己现在的情况了。
他清楚地知道冈仁波齐的整体坐标已经在闻楹的干预下发生改变了,虽然他依旧能通过自己的坐标计算出整体范围,但是未知的空间入口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被他打开,除非内部空间的人自己能找到出路,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否则那么多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人早都自己找到路回来了。
可心里即使明白希望渺茫,皱紧着眉头的蒋商陆还是像是失去了基本思考能力一样机械地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他的手上被冻得通红,而蒋商陆自己其实也知道,如果他再这么被冻上五六个小时,即使他最终找到了原点所在的地方,季从云之前对他的那番治疗也要前功尽弃了。
但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的蒋商陆却没时间想这么多,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顺着自己之前就已经几乎填充完整,如今经过重新计算后的地图继续往前走着,不然很可能这次他就要永远地失去自己的爱人了。
光是想到这一点,双脚明明已经没有力气的蒋商陆就重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而时间也在不轻易间匆匆流过,半个小时,又是一小时,紧接着着是两个小时。
眼看着天都快亮了,可手都冻僵了的蒋商陆还是找不到任何闻楹的踪迹,他不停地搓热着自己的手,想让自己麻木的大脑尽快冷静了下来。
可一直到他艰难地走到一处断崖的边上又慢慢地停了下来,低下头茫然的确认了一下的蒋商陆半响才情绪复杂的扯了扯嘴角。
通往原点的路可能就在那一步之遥的天空之外,半尺的悬崖阻隔了生与死的距离,居然还能用这样的方式分开他和他的爱人。
但是旁人也许不知道,此刻站在悬崖边的这个男人,早在上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陪着自己的爱人去到这世上的任何地方的心理准备。
所以哪怕知道就算踏出这致命的一步,自己也不一定能成功,但蒋商陆还是在认真思考了十几秒后脱掉了自己的外套放在雪地上,又慢慢走到了悬崖边。
他二十六岁的时候曾经主动放弃过一次自己的生命,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也很脆弱,因为不懂得死亡的可怕,所以轻易的就被绝望的命运给彻底击垮了。
可是当失去重心摔下来的那一刻,躺在血泊里几乎身上每根骨头都断掉的他还是被迫用那种惨痛的代价领悟到了生命的可贵。
所以那之后他开始活得明白起来,也开始珍惜起自己的命,他能活着熬过瘾症直到三十一岁,不靠强度的精神药物,也不靠任何人,只靠他自己比旁人都强大坚持的那份求生欲。
因为他清楚自己是有这个这个能力去做出改变的,所以此刻,当面对着眼前的万丈悬崖时,蒋商陆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他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这般想着,蒋商陆便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又很谨慎地踏出了那最关键的一步,单脚悬空的感觉一定让人也许会有些不安,但是他还是在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保持自己的重心又踏出了第二步。
而当半秒后发现自己并没有直接摔死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确踩在了正确的那个坐标上,不过蒋商陆并没有太过放松,只是让自己完全放空意识,又保持着一个稳定的步伐一步步地朝着他要找的那个坐标位置靠近。
行走无形的坐标上的男人像是拥有了一把通往云端的梯子,没有人能看到支撑他脚步力量的东西,但是他却在浩瀚如烟的生命坐标上寻找着那个他一定要寻找到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前方,所以自己只能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哪怕已经走到了彼此生命的尽头,也要继续走下去。
终于,当【0,176】在脚下像是黑白钢琴键一样发出清脆的声音后,男人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正前方好像有什么人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种感觉他简直太熟悉了,就算不立刻睁开眼睛,他也知道是谁也从另一个尽头自己找过来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终于找到那个人了。
而等他终于睁开双眼,蒋商陆只看到满眼被风吹开的经幡和玛尼堆尽头,无数火红的凤凰花绽开在身后被雪覆盖住的雪山悬崖上。
他愿意去一辈子守候的那个人正从另一个世界的天空尽头缓步向他走来,身披风雪,不染尘埃,就如同一个真正的神明一般,圣洁而沉默。
肩头上都是雪的蒋商陆只来得及从云中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往前没走几步就差点体力不支差点摔倒。
而将他险些就摔倒的身体一把扶住,从烈火中再次得到新生,以涅槃作为轮回方式的长发青年只像是一辈子都不愿再放开他一般紧紧抱着眼前这人的身体,又用手心一点点焐热男人冻僵的手掌,这才与他一起拥抱在这云上,以一种温柔到冰雪都能被消融殆尽的声音轻轻开口道,
“……谢谢你,还愿意来找我。”
……
清晨八点四十五,从直升机上独自下来的谢沁走进了显然已经空无一人的藏庙。
虽然之前他早早地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但是当亲眼看到那封被放在佛堂正中央的信之后他还是眼睛有些不自觉地红了。
他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认死理的两个人呢,一个是这样,另一个是这样,可也许这就是别人的爱情吧,像他这样所谓冷静透彻的旁观者注定也不可能明白这种事。
接下来外面的世界也许会得到短暂的安宁,但冈仁波齐这次的微生物暴动事件闹出那么大动静,动物政府也肯定得尝试着让被未知世界隐瞒了太久的公众们逐渐开始了解到有些已经满不下去到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