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骑鲸南去
义父与他身量有差,在习剑时自是无法手把手教学。
他常常卧在浓荫之下,凉椅之上,用长木枝对以木代剑的小如一指指点点:“手握稳了。”
小如一乖乖回答:“义父,我握稳了。”
少年单手执着玉酒壶,陡然发力,反手一枝,把小如一手中平握的树枝拦腰打断。
如一手稳至极,握着从他手前三寸断裂开的树枝,眼皮困惑地眨上一眨,还不能明白这是义父对他的测试。
如一的表现很叫少年满意。
他衔住酒壶,笑着饮了一口酒:“这便对了。”
琥珀色的酒液从他唇边溢出,顺着脖子滑下,在一字锁骨里留下了一道暧昧的水痕。
……
如一猛然刹住脚步。
封如故绝不会是义父,不可能的。
义父与封如故师出同门,均有自创剑法,一名踏莎,一名归墟,这两样自创的剑法均脱胎于风陵剑法,想来,归墟剑法与踏莎剑法也该有神似,那么,自己经义父亲自调·教,所得的娑婆剑法,与踏莎剑法有所相近,也是正常。
义父素有少年侠气,行事潇洒,最爱自由徜徉于天地,如一可以相信,十年过去,他能因为应肩负的责任,成长为稳重内敛、温柔敦厚的端容仙君,却不信他会变成浑身骨头没有三两重、轻飘懒散的封如故。
况且,若封如故是义父,那么……
模模糊糊的念头行到此处,快步而行的如一突然驻足停下。
风送来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想,封如故总有些风雅过头的小爱好,最爱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挑剔任性,等他醒来,若是能闻到栀子花香,或是身上会舒服一些。
思及此,他撩起僧袍,将地上玉色的落香扫入麻纱帕子中,抖落尘土,包裹起来,待回到暖阁处,他亲自煎了药,又备了几样用来甜口果脯,想想这些未必合封如故的口味,他又摘来几个梨子,将梨切成雪白小丁,拿冰糖水浸了,和药碗一道放入托盘中,一路送到封如故房中。
待他推开房门,却见一道身着风陵道君服、轻裘缓带的瘦削身影,扶着桌子,正低弯着身子斟茶。
见状,如一脸色不大好看了,语气略不善地问道:“为何下地?”
那道身影明显一怔,回过身来。
看清那人竟是常伯宁后,如一呼吸一窒。
发现来人是如一,常伯宁的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率先避开了视线:“我……处理了神石之事,刚回到风陵,便听说剑川内部有所变动,想着如故来了此处,不大放心,想来看上一看,没想到方至此处,便看到冰桥断裂,又听说如故落水……”
如一低头看茶色药汤中自己的倒影,有些说不出的僵硬:“是红尘没能照顾好云中君。”
常伯宁忙道:“我没有责备你。”
语罢,房间内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两个人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唯有栀子花香静静流淌。
如一想,抑或是十年不曾相见的缘故吧,他总觉得与常伯宁之间多了些莫名的隔阂和生疏。
但他还未来得及为世事变化而伤感,常伯宁便轻咳一声,走上前来,伸手欲接过托盘,客套道:“辛苦你了,快些去休息罢,我听浮春和落久说你也落水了……”
但如一紧握着托盘一角,并未松手。
常伯宁一接不得,有点讶异。
如一道:“义父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也是辛苦。喂药本是小事,让红尘代劳吧。”
常伯宁双手虚握住托盘另一端,犹豫着要不要放开。
按他所学的礼节,这药物是如一亲自准备的,他既然愿意伺候如故服药,那就该随他。
但常伯宁却不大想要放手。
向来性格随遇而安的常伯宁,破天荒地选择了从心,握住药盘边缘,坚持不退:“如故嘴上挑剔,不爱服药,小时候初来风陵,水土不服,再加上突逢家变,病卧在床,神思混乱,吃药时都得哄着,一口蜜饯一口药才肯吃,实在是被娇养坏了,伺候他吃药,实在是劳神费力,还是我来,不必麻烦你了。等他醒来,我会告知他,药和蜜饯都是你准备的。”
如一想到小封如故窝在义父怀中任性的画面,胸口不禁腾腾冒出酸气,呛得他喉咙发涩,声音也低哑下来:“义父……”
两人正放下的床帐被挑起了一点,封如故从帐内连扔两个枕头出来,气道:“吵死了!我才睡着!!”
如一转身拿背接了一个,常伯宁则单手横空接住一个,抱回床边,软声道:“如故。抱歉。”
看到来者是常伯宁,正头痛欲裂的封如故一怔,马上眉开眼笑,扯了他的衣袖娴熟地撒娇:“师兄是什么时候来的?”
常伯宁温柔道:“刚进来不久,见你嘴唇干裂,想倒些水给你喝。身上过了那么重的寒气,还难受吗?”
封如故嬉皮笑脸:“哪有那么严重,就是被人暗算,过了一道水而已。”
常伯宁轻推了一把他的额头,努力装作嗔怪的样子,语气却怎么也凶不起来:“当你自己是饺子吗。”
封如故正是头晕眼胀,被推得哎呀一声,往后仰在了端着药来到床侧的如一身上,就势赖住:“起不来起不来了。”
然而,这一推之下,常伯宁觉出了不对。
他搓一搓指尖,感觉到残留其上的异常高温,瞬间紧张起来:“如故,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他正要去抱封如故,如一便先单臂揽住封如故的腰,将他放平到床上,面色冰冷,动作却足够轻柔:“躺好。”
说罢,他又言简意赅对封如故道:“义父,腰垫。”
常伯宁见封如故突发高烧,也顾不得再与如一争抢谁来为他喂药,将怀中软枕递来,替他将腰身垫高。
而如一便自然地端起药碗,并着一小碟盐渍梅子,喂封如故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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