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第四十章
师徒俩难得见一次面, 夏景生却心不在焉,今日不知怎的, 他总是心神不宁。
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辞别凌霄子,夏景生正欲回夏家,忽然听到身侧的一阵议论声。
“听说了吗?夏和电灯厂有个工人讨要工钱不成, 要跳河呢!”
“就在前头,走走走,赶紧过去瞧瞧。”
夏景生眉头一蹙,跟着人流朝前走。
夏景生问身旁的阿豹:“前头是什么地方?”
“是亚洲桥梁公司投资兴建的威尔逊桥。”阿豹拨开人群,辟出一条道给夏景生。
威尔逊桥下是湍急的江水, 一个穿着夏和厂制服的工人站在那桥边,不住地嚎哭。
“夏和老板, 拖欠工钱, 现在家里老婆孩子等着用钱,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夏景生四下看了看,看见赶巧出警的警官叶恒朗。
此刻,叶恒朗正试图与那工人沟通, 可他面色冷峻,又穿着制服, 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见他步步靠近, 工人急了,声嘶力竭地嚷嚷:“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往下跳了!”
叶恒朗见状, 停下了脚步。他难得地放柔了声音:“工厂拖欠的工钱尚可讨要,若是你寻了短见,叫你的老婆孩子如何是好?”
这话戳到了工人的痛处,他大声道:“没钱还活个鬼,大家抱着一起死!”
叶恒朗见“此路不通”,又换了个话题:“你孩子今岁多大了?”
提到孩子,那工人总算冷静了些,哑声道:“过了年便五岁了。”
叶恒朗:“你若跳下去,孩子便没了父亲,稚子何辜。”
那工人听了这话,面上果然流露出为难之色。
可不过片刻的功夫,又绝望道:“没有工钱,纵是我现在不跳,也总是要饿死的,不如从这跳下去,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叶恒朗高声道:“我保证,只要你打桥上下来,我一定替你讨回工钱。”
“你凭什么保证,你们巡捕房和夏家串通好的,我们几次三番求助,你们只当看不见。”工人激动道,“夏家人根本没想过要给我们工钱!”
说着,他看向波涛涌动的江面,眼看着就要跃下去。
夏景生站在人群中,朗声道:“谁说夏家不给你们结工钱?”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夏景生。
有人认出了他,激动道:“是夏家大少爷!”
与此同时,桥上的工人狐疑地看着夏景生:“你是夏家大少爷?”
“我是。”夏景生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我向你保证,工厂一定会将拖欠的工钱结清。”
那工人看着夏景生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眼身下的水流。
忽然觉出了一丝惊惶。
叶恒朗一看有门,便不动声色地走到工人身后。
眼看着工人的身形晃了晃,叶恒朗伸手,一把将他稳稳地拽住。
众人松了口气,被救下来的工人连同所有被欠工钱的员工,将夏景生围在中央。
“夏大少,你莫要再诓我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再这么下去,我们早晚是个死。”
“我们就想要个说法,二少连个准话都不给,我们这不能一天天地干耗着啊。”
夏景生越听心越沉,这些日子夏景瑞的状态很不对。
以往他管着夏和的大小事务,总会在夏景生面前夸耀两句,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却变得沉默寡言,时常早出晚归。
叶恒朗处理完公事,大步流星地朝夏景生走来。
“恒朗兄,这回多亏了你,若那人真的跳下去,只怕事情彻底无法挽回了。”夏景生面露忧色。
“不必如此客气,这是我的分内工作,如若不是你站出来做保证,我也无法将人救下。”
叶恒朗看了眼工人手上举着的讨薪标语,蹙眉道:“夏和电灯厂的经营可是遇到了困难?”
夏景生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夏家的生意一向是夏景瑞经手,之前从未有过拖欠工钱的情况。”
叶恒朗想了想:“我倒是听说,夏和想扩建新厂,不知是否与扩建之事有关。”
“扩建?”夏景生倒没听夏景瑞提起过。
夏景生揣着心事回到家中,厅堂之上气氛凝滞。
夏景瑞并没有回电灯厂,正埋着头听训。
“你看看这账本,才开了分厂,营业额便大幅下滑,你是怎么管理厂子的!”夏功成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老爷,景瑞不过是一时没做好,你又何必如此动气?”夏姨娘在一旁劝道。
“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夏和的口碑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他倒好,一夕间全给毁了。”
夏景生走进厅堂,从袖中取出工人的讨薪书。
夏功成看着那一片红的讨薪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双手颤抖着指向夏景瑞:“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欠了多少工钱?”
夏景瑞吞吐道:“工人……两月未发工钱了……”
夏功成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被夏姨娘扶到一旁,好一通安抚才缓过劲儿。
夏景生严肃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究竟怎么一回事?”
夏景瑞哭丧着一张脸:“我也不知道,原本一切还好好的,分厂的选址也定下了。可自那以后,工厂的设备总是出故障,又有别的电灯厂价格比我们低,营业额一跌再跌,如今账面上已是入不敷出。”
夏功成一边就水服食保心丹,一边喝道:“你为何早不说!”
“我……不敢……我怎知那道观会这么邪门……”夏景瑞嗫嚅。
“道观?什么道观?!”夏景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就是江城的紫云观,那里头有脏东西!”夏景瑞说着,一把握住了夏景生的手,“哥,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夏姨娘一听这话,也慌了神,好歹从夏景瑞口中逼出了几句实情。
原来,这紫云观中新来了一位游方的道士,自称闲云道人,最擅长测算姻缘。
是以极受江城年轻女子的欢迎。
何开晴也跟朋友一同拜会过这位闲云道人,却并不相信对方的说辞。
夏景瑞追何开晴追得紧,曾几次三番听何开晴怒斥那闲云道人为骗子。
可是日前,夏景瑞为夏和的新厂选址,碰巧地址就在紫云观边上,夏景瑞顺道去了趟紫云观,碰上了与友人一同前来的何开晴。
此番何开晴一改往日不屑的态度,对那闲云道人赞不绝口。
夏景瑞察觉到不对劲,见何开晴的友人亦是一脸不解,遂问道:“开晴,往日你最不待见那闲云道人,何以今日对他推崇备至?”
何开晴笑道:“昔日是我不明事理,今日一想,方觉这闲云道人是一等一的世外高人,我此番特地前来向他讨教。”
夏景瑞与那位友人面面相觑,唯有感叹何开晴的心思变化无常。
夏景生听到这,“蹭”一下站起身来:“这之后,你可有见过何开晴?”
夏景瑞点头道:“见着了,我在观里绕了一圈,闲来无事,便想拜会一下那闲云道人,却不想在门口撞见开晴。”
“开晴好生奇怪,直挺挺地朝紫云道人的静室走去,竟是谁叫也不搭理。我在后头唤了她好一阵,她偏生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跟中邪了似的。直到我拽住她的手,她才回头看我,那模样……着实奇怪……”
夏景瑞思考着措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双目无神,瞳孔失焦,无悲无喜……”夏景生忽然开口道。
“对!”夏景瑞一拍大腿,“正是这种感觉。”
“开晴回过头来,却没回答我,她手上用力,拼命地向后退却。我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一个女孩子家,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将我也拖动了两步。好在我用力掐了掐她的手腕,她才恢复正常。”夏景瑞拍了拍胸脯。
也就在那个时刻,闲云道人从房中缓步而出。夏景瑞原想着,这么个盛名在外的道士,定是个上了年纪,白发苍苍的老头。
却不曾想到,那闲云道人的面相十分年轻,让人瞧不出实际年纪。
“夏先生。”闲云道人一见到夏景瑞,便识破了他的身份。
这让夏景瑞心下一惊,对闲云道人的真才实学不由地信了几分。
“何小姐。”闲云道人又冲何开晴点头。
何开晴眸光一闪,竟罕见地扭捏起来,两颊一片绯红。
夏景瑞心中警铃大作,忙拉着何开晴离开了。
夏景生追问道:“这之后,何开晴可曾去过紫云观?”
“女孩子家家的事儿,我怎会知道。不过她近日倒不在江城,听说留学时期的友人邀她到北边玩。”夏景瑞说。
夏景生松了口气,夏功成却听得颇不耐烦:“这说了半日,你究竟为何将家业败至如此地步?”
“爹,您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夏景瑞叹了口气,“打那之后,我一直想找机会拜会闲云道人,好容易抽出空才见上了一面。”
夏景瑞只想试探闲云道人的能力,看看能不能找到偏门路子,为往后的生意发展作打算,却没想到与这闲云道人一见如故,两人相谈甚欢。
闲云道人得知他将新厂开在紫云观附近,当即表示欢迎。
“他说紫云观是江城的风水宝地,汇聚八方祥瑞之气,若将厂址设在此处,必定生意兴隆。我怎想到,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夏景瑞委屈道。
夏景生扶额道:“他诓你的。”
“什么?!”夏景瑞悚然一惊,“他说得信誓旦旦,怎会骗我?!”
“俗语有云,庙前主贫庙后孤,从古至今,寺庙、道观周遭都是阴煞之地,你将夏和的新厂建在道观边上,怎会生意兴隆。”
夏景瑞瞠目结舌:“那他为何……?”
“你方才说紫云观里有脏东西,想必是遇到奇诡之事了吧。”夏景生说。
夏景瑞脸色一白,喃喃道:“紫云观后头有一片竹林,我在那竹林之中,遇到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生得极为貌美,相貌与何开晴有几分相似,可性情却全然不同。
何开晴生性开朗、泼辣、有主见,可那女子却温柔似水。
夏景瑞见之难忘,女子告诉夏景瑞,她每月都会到观中参拜,两人便借此时机在竹林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