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车门开启,外头伸进来一双手。
夏景生顺着那手往上看,瞧见了一身大红喜服的孙闻溪。
喜婆高声道:“新郎到——”
夏景生把手放在孙闻溪温暖而干燥的掌心,抬脚迈出车门。抬头的一瞬间,他发现孙闻溪正用手替他挡住车顶,防止他被撞到。
一个微小的细节,瞬间让夏景生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仿佛周遭喧天的锣鼓声、宾客们的谈笑声都与他无关,此时此刻,唯有牵着他的人,才是至关重要的。
孙闻溪牵着夏景生穿过花堂,行至礼台上。
孙其满与亲朋好友已就坐,孙其满满脸笑意。
引赞高声唱诵道:“一拜天地——”
夏景生与孙闻溪牵着大红绣球,虔诚鞠躬。
弯腰的一刻,夏景生忽然有种不真实感,一路走来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
初见时,他与孙闻溪素昧平生,彼此针尖对麦芒,却因为一桩又一桩的奇事,熟识彼此。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线将他们维系在一起。
“二拜高堂——”
他们的家庭出身不尽相同,孙家是前途无量的新贵,而夏家是日薄西山的世家,原本该遭遇重重阻碍的他们,却最终走到了一起。
孙其满乐呵呵地接过了夏景生的奉茶,还现场叮嘱道:“小两口,婚后要好生相处,和和睦睦。”
“夫夫对拜——”
这场婚礼在整个江城史无前例,就连那传统的唱祝词也改了。
夏景生抬眼看向孙闻溪,那婚服穿在孙闻溪身上,显得格外挺拔。
弯腰的一刻,夏景生拽紧了手中的红绸,心跳如鼓。
“礼成!”随着引赞的一声高呼,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宴席开场,作为新人,他们要轮番地敬酒。
夏景生看着一对白玉酒杯被斟满,小小地尝了一口,诧异地瞧着孙闻溪。
那杯里盛的不是酒,而是普通的水。
孙闻溪若无其事地搂着夏景生的后腰,端着笑脸一张张桌子地敬过去。
今日孙夏联姻,吉祥戏班精心排了一出《抬花轿》,特地请兰承云出山。
此时,大戏开场,兰承云身着大红袍服,数月后再度开嗓,赢得了满堂彩。
趁着大伙儿的注意力在戏台子上,一对新人也总算可以歇一歇。
夏景生看着戏台上巧笑倩兮的兰承云,想起了他与孙闻溪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他在二楼的雅间,将孙闻溪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料最终会与这颗福星“共结连理”。
夏景生下意识地打量这孙闻溪,发现孙闻溪也正看着他。
“怎么?又想让我讲戏?”夏景生笑道。
孙闻溪嘴角扬笑,还未答话,旁边有亲朋端着酒杯上前来,便又去饮酒叙话了。
宴席从早摆到晚,戏班子都换了好几轮,夏景生只觉得同样的祝福话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
眼见着距离散席还有一段时间,小厮过来搀夏景生。
“少……”那小厮原想称呼夏景生为少奶奶,可转念一想,又改口了,“少爷,我扶您回房歇着吧。”
夏景生喝了一肚子水,此刻清醒得很,他坐在精心布置的婚房里,难以自抑地紧张起来。
方才那喜婆特意端了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摆着个小瓷罐。
夏景生原本不知那罐里装的是何物,可那喜婆当着夏景生的面儿打开罐子。
罐中是洁白的膏体,闻上去还带了股幽香。
“这新人圆房,难免孟浪了些,有了这软膏,新姑爷便不会受伤了。”喜婆笑道。
一瞬间,夏景生明白过来,那罐子里装的约莫是润滑剂一类的东西,他慌忙收起来。
千工拔步床前红烛高照,夏景生确认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本被藏起来的画册。
画册上的人像惟妙惟肖,夏景生满脸通红地看着那些“姿势”,心跳愈发急促,可他记得师傅的叮嘱,新婚七日内不能圆房。
不多时,房门处传来响动。
夏景生倏地将画册塞到一旁,“如临大敌”般盯着房门。
孙闻溪走了进来,明明彼此早已熟悉,夏景生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子。
孙闻溪没往床前来,径自走向衣柜,从柜中取出一床被褥,将那褥子铺在地上。
孙闻溪抬手解开喜服的扣子:“我没忘你师傅的话,你放心,今日你我都没喝酒,自然不会出事。”
“你为啥不问问师傅,为什么不能圆房,圆了会发生什么事?”
“也许是天机不可泄露,也许是不想多生事端,既然师傅不明说,我做徒弟的,自然不便多问,师傅说不能,那是断断不能的,还请闻溪忍耐。”夏景生没想到,新婚之夜孙闻溪会有如此叫人心安的举动,
“景生,你不怕我控制不了吗?”
“不怕。”
“因为你有鞭子吗?”
“不是,因为我有透视眼。”
“哈哈哈哈哈,不是阴阳眼吗?”
“对你,要使用透视眼。”
“那你看光了我的身子吗?”
“不能再胡说了,再胡说要出事了,睡吧,有事儿明早再说。”
说完,夏景生侧转身子,静静看向躺在地铺上的孙闻溪,就着红烛,感觉越发喜欢这人的做派。
原本拔步床的设计,就是为了保障新婚夫妻的私密,如今,那围帘成掩盖夏景生的各种情绪,他悄悄瞧着闭上眼睛的孙闻溪,嘴角不觉勾起了一丝笑意。
折腾了一天的他,竟毫无睡意,睁眼瞧着那床栏上活灵活现的鸳鸯。
他不知道的是,躺在地上的孙闻溪,也正睁着眼,看着桌上的一对红烛,久久无法入眠。
而此刻,孙家的门房可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女人赖在孙家门前不肯走。
一直语无伦次地说着:“求求你们,让我见孙少和夏大少一面吧,现如今只有他们能救我了。”
正值宴散,宾客们醉醺醺地出来,许多人冲着那疯女人指指点点。
门房头疼道:“大姐,你可快走吧,再不走我让巡捕房逮人了!”
正巧今日来参加婚礼的就有叶恒朗,门房看见他,就跟看见了救星似的,苦着脸道:“叶警官,这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疯女人,净说胡话。”
叶恒朗皱眉道:“你是谁?”
“我……我只有见到孙少和夏大少才能说。”那女人回答。
叶恒朗看了眼手表:“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知道……今天是孙家和夏家的大喜日子。”女人委屈的语气,让门房浑身一激灵。
“洞房花烛夜,那两位怎么可能见你一个外人?”叶恒朗仔细打量着那女人。
“求求你们,我真有性命攸关的急事求见二位,否则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上门。”女人满脸无助地落泪道。
她整张脸上都是灰,此刻抬手抹一把,竟显出几分清秀来:“若是他们不见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门房止不住疑心,这莫不是孙少在外惹的风流债吧,要不然怎么偏偏是今儿个找上门呢?
门房为难道:“叶警官,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你去通禀一声罢,才散席,新人或许还没睡下,我在这儿看着她。”叶恒朗说。
门房答应一声,赶紧前去通禀。
孙其满一听,当即拍桌道:“不可能,闻溪虽然爱玩,却不是这般不负责的人。景生的品性我更是一清二楚,绝不可能!”
“可老爷,那女人在外头闹得可凶了,就是不肯走!”门房迟疑道,“外头许多宾客都瞧见了,影响不好。”
“你还知道影响不好!”孙其满怒道,“一开始怎么不撵走!罢了,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孙家派了两个下人,将女人提溜进门,甩在地上。
孙其满坐在上首,冷冰冰地瞧着蓬头垢面的女人:“你到底是谁?”
女人蜷在地上,有气无力道:“你且告诉他们,我是丽都舞厅的莫虹。”
听到舞厅两个字,孙其满的瞳孔一下子收紧了。
他既能同意这门婚事,自然对夏景生的家庭背景、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也知道夏景生不会跳舞,更不可能出入舞场。
很明显,惹事的人是“舞场高手”孙闻溪。
孙其满绷着脸道:“你去,将这原话复述给少爷听。”
小厮站在新房门前,忐忑地敲门道:“少爷,少爷,你可睡下了?”
敲了半天,房里却没动静。
小厮附耳上去,贴着门听了一阵。
忽然,房门被拉开了,小厮一个没站稳,险些栽倒。
“什么事?!”孙闻溪脸若冰霜。
小厮自知搅扰了孙闻溪的好事,忙赔笑道:“少爷,前厅出事了,老爷着我前来问话,你可认得丽都舞厅的莫虹?”
“莫虹?!”孙闻溪一怔,“自是认得,出什么事了”
“少爷,那莫虹姑娘找上门来了,在客厅里正要死要活呢,非得要见少爷一面!”
“什么?!”孙闻溪讶异极了,当日在仙蝶舞厅,他曾亲耳听方丽华说,莫虹死了,这会儿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这副神情,看在小厮眼中,俨然是心虚了。
小厮赔笑道:“少爷,老爷说你若是方便,便去客厅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