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仍旧是林信认识的那位老人家,他作为村中长辈,由林蓁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年轻人陪同,站在村口等候,迎接学官。
见他二人来了,便上前向栖梧行礼:“楚先生。”
他再看向林信,面露疑色。
栖梧道:“与我同门的师弟,林……”
不能说是“林某”。
林信忙道:“林顽。”
老人家作揖:“林先生。”
他再行一礼:“两位先生光临敝村,有失远迎。请寒舍中饮茶。”
栖梧还了礼:“老人家客气了。”
他二人携手走在前边,轻声交谈。林信抱着行李、拖着木箱走在后边。
他们的行李不多——毕竟在文书上是“乞丐式的人物”。衣裳财物确实不多,但是他们有一个装着书的大箱子,算是老君给的任务道具。
林信这时的模样,妥妥的是个老书生,还是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老书生。
跟在老人家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上前,帮他把箱子抬起来。
林信道了谢,背着两个蓝布包袱,跟在他们身后。
然后有一个“小姑娘”上来扶他。
林蓁道:“山路不便,林先生小心。”
林信连连点头:“好好,谢谢你。”
很快便到了那位老人的家中,村中几个较有名望的老人家都已等候在门前,相互见过礼,于堂中落了座。
林信在下首坐了,安安静静地听着栖梧与老人家们说话。
忽然有个老人家转过头来,对林信道:“楚先生出口即有高义,想来林先生也与师兄一般学问广博。”
林信不爱念书,在人间时就没怎么看过书——他是个瞎子。
他笑了笑,答道:“不敢与师兄相比。我学识一般,平常只是跟着师兄,帮师兄研墨打扫。”
“林先生谦虚了。”
林信抿了口粗茶,笑得诚实。
他们再说了一会儿的话,日近正午,便请入席。
老人家道:“乡野地方,粗茶淡饭,为两位先生接风洗尘,请。”
仍旧是他与栖梧携手走在前边,其余一众长辈与林信跟在后边。
席间,老人家试探着对栖梧道:“上任学官走后,村子里的孩子都在不远处的桃溪镇念书,学塾许久没有打扫。再加上入冬寒冷,先生初来乍到,恐水土不服,不如歇一会儿……”
大约是害怕这任学官也如前几任一般,嫌弃他们这个小村子,瞧不上乡野孩子,只把这个职位当做踏板,很快就要离开。
所以老人家会这么问他。
栖梧放下竹筷,正色道:“学问不得荒废片刻,入冬寒冷,却是农闲时节。我今日且作休整,明日便可执教。”
村中人等便都放了心,待新来的学官愈发亲热。
林信专心地捧着碗吃饭,枕水村的饭菜还是如从前一般好吃。
*
因为学生不多,枕水村的学塾并不大。
一个天井小院,堂前是学塾,后边便是学官居住的地方。
席上老人家说学塾长久没有打扫,其实是在试探。
学塾与仙君祠一般,每隔几日便有人打扫,一尘不染。
林信将屋中器具简单擦过一遍,把老君给他们的任务道具——那一箱子书摆在书架上,正抱着扫帚打扫院子的时候,林蓁挎着篮子来送东西。
“林先生,还是我来扫吧,小心跌跤。”
林信微怔,随后反应过来。
他现在是个中老年人,骨质疏松,摔倒之后,容易骨折。
他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就整理完了。”
林蓁看了一眼这位先生,见他一双桃花眸,眼中光彩似曾相识。想他年轻时,应该是那种又风流又漂亮的人物,老了也有些气度在身上。
林信将扫帚靠在门后,问道:“你爷爷让你过来送东西?”
“嗯,这里是一些过冬的粮食。阿爷说,官府的俸禄还没有下来,不能让先生们挨饿上课。”
林信接过篮子:“那替我和师兄谢谢你爷爷。”
林蓁应了一声,临走时,再回头看了一眼。
林信会意,又问:“你从前有没有在学塾听讲?”
“有的。”林蓁点点头,“阿爷每次都向学官求情,让村子里的……姑娘家也可以入学塾。”
“那就好,你明日与平常一样过来便是。”
“学塾一直都是我在打扫,还是我来打扫吧。”
林信笑着道:“你要是真的想帮忙,那你就去做饭吧,我和师兄都不会煮饭。”
“好……”林蓁顿了顿,“正巧家里也还没有烧饭,要是两位先生都不会的话,不如去我家里吃吧,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他倒有些急切,又道:“楚先生是在书房吧?我去喊他。”
他匆匆把两个人推出门外,自己却又转身向回。
“我帮先生们打扫了院子再回去。”
栖梧觉得奇怪,才要问他,却被林信拦住了。
“师兄先去,我悄悄回去看看。”林信道,“这孩子我认识。”
栖梧走后,林信站在门外,透过门缝往里看。
只见林蓁打开了放在一个放在堂前的大木箱,那里边应该装着前几任学官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林蓁从里边拿出一柄短剑,文人佩剑,但这柄,并不是什么好剑。
他看了一会儿,便把剑放回去了,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弓。
那张弓大约不是学官留下的。这种粗制的弓,是乡野间打猎才会用的。
大约是林蓁央求村中猎户给他制的。
他不敢在人前比划,怕给阿爷添麻烦,也没有在家里练,便借着每日打扫学塾的一点时间,在学塾里练。
原来如此。
林信了然,叩了叩门,笃笃两声。
林蓁起身,回头看去。
林信推门进去:“我有东西忘记拿了。”
林蓁下意识把弓往身后藏了藏。
他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学着视物不清的老人家的模样,眯着眼睛往里走。
他走到林蓁身边,好像此时才看见他手中的弓箭,笑着道:“小姑娘,前途无量哦。”
林蓁不曾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噎。
林信又道:“看来你在是偷偷地练,接下来准备把这东西藏到哪里去?”
“村子里有一个仙君祠,我想……”林蓁小声道,“仙君不会介意的。”
仙君当然不会介意。
“但是仙君祠又没有靶子。放在我这里吧,我不告诉你爷爷,你随时可以过来。明日我再用稻草给你扎个靶子。”
林蓁抬眼看他,郑重地点点头:“谢谢先生。”
林信走到堂前的大条案前,拿起案上的琉璃镜,架在鼻梁上。
确实像是遗漏了东西,回来取的时候,才撞上了林蓁。
林信扶了扶琉璃镜,眯了眯眼睛:“那现在先回去吃饭。”
“是。”林蓁忽然问道,“可是先生怎么会知道,仙君祠里没有靶子?”
“正常的仙君祠里会有靶子吗?”
老爷爷林信瞪了他一眼。还想套我的话,小兔崽子。
*
晚些时候,林信在院子里扎靶子。
顾渊用灵犀给他传信:“任务可顺利?”
大约是白日里不敢打扰他,到了晚上才敢跟他说话。
林信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琉璃镜,将稻草系紧:“有师兄带我,当然顺利。”
“你在哪里?”
“让你想你肯定想不到,我在枕水村里,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老君刻意安排的。”
“眼下可得闲?”
“嗯,你要过来找我?”
林信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还是别过来了。”
“为何?”
“我变了模样,丑得很。和你在一块儿,显得我老牛吃……嗯,就是那什么,我现在自卑着呢。”
只过了一会儿,他带在身边的小奴就用爪子挠了挠地。
小奴从前不太喜欢顾渊,虽然顾渊也带过他几天,不过只要顾渊和林信在一块儿,他就不喜欢顾渊。
林信坐在檐下,架着双脚,认真地摆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