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衣杏林
“去取一把梯子来。”
“不知先生想要多高的梯子?”
郁宁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那座小亭,道:“平日里你们修缮这座小亭的梯子就可以了。”
“是,老奴这就去。”秦管家微微一思索,便应了一声,又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位郁先生与国公、国公夫人说了什么,才叫两位点头将那老梅给挪了,大小姐居然也不哭不闹任着这位郁先生放手去做——这八角亭是大小姐最喜欢的待的地方,他真怕这位郁先生张口又说一句‘这亭子瞧着真有意思,来人啊——把这亭子给拆了’来。
一旁的下人听见吩咐连忙就去把梯子搬了来。郁宁顺着梯子上了亭子顶上,秦管家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的:“郁先生,您小心着点……”
倒不是怕亭子出什么问题,而是怕郁宁不一小心摔下来,到底是国师府的少爷又是奉了谕旨来的,真要摔出个万一他们真办法交代。
“没事儿。”郁宁扬声说了一句,安抚了一下秦管家。他自亭子上往下望去,之前一些因为高度而陷入盲区的地方迎刃而解,自自出往下,整片假山是呈现一个有缺口的月牙状,而这座小亭子则是被假山环抱于其中,月牙的外侧对着的则是府外,这本是一个反弓煞,却又被府墙给挡着了,没有影响到对面的住户。
但又因为有那一道缺口,这怀抱的风水却没有成。
文移百斗成天象,月捧南山作寿杯。
郁宁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如今月捧南山作寿杯是有了,文移百斗却还不知道在哪里。郁宁在屋脊上坐下,眺望远方,思索着何来‘文移百斗’。
所谓百斗,指的是星辰,文指的是应该是文章,也就是说写的文章清楚明晰,如同天上的星斗一样的意思?不……应该不是这个意思,靖国公是武将,这‘文’怎么也指不到他头上来。
或许是他爬上了亭子顶部的事情太过于引人注目,不多时国公夫人便带着大小姐一并来了,国公夫人捏着帕子惊叫了一声:“郁先生?郁先生您怎么到上头去了?快下来!”
“……是国公夫人和大小姐到了?恕在下失礼。”郁宁低头看了看他们,顺着梯子下了来,国公夫人道:“方才我见郁先生仿佛在想什么事情?若是有难处,郁先生只管开口就是了。”
大小姐仍旧是的戴着面纱,侍立于国公夫人身后,十分贞静的模样。郁宁想了想,抬手邀国公夫人与大小姐入亭一叙。国公夫人轻咳了一声,身后的婢女们快速上前将亭子都收拾了出来,八方纱幔一一束起,叫里面在做什么都能让人明明白白的看见,这才进了亭中落座。
她摆了摆手,将周围仆俾都驱走了,这才问道:“郁先生,请讲。”
郁宁看向了大小姐,道:“听说此处是大小姐喜爱之处,想来此处一景一物大小姐都该熟知于心才是。”
“正是。”大小姐声音有些沙哑,却要比方才在廊下时要清晰地多:“郁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不瞒二位,我书读得不多。”郁宁毫无愧疚的说:“敢问大小姐,这亭上挂着的对联作何解释?”
国公夫人闻言神情有点不自然,转而不着痕迹的瞪了一眼大小姐,大小姐把手放在了国公夫人的肩膀上安抚性的拍了拍,低声答道:“这……郁先生见笑了,此乃我父亲七十大寿时我为父亲所作的对联。”
“嗯……”郁宁应了一声,这显而易见是一副贺寿的对联,他把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国公是武将,这‘文移’二字作何解释?难道国公作的一手好文章?大小姐才有此赞叹?”
“并不是如此。”大小姐神色微赧,正要解释,国公夫人却道:“郁先生,我们家国公的文章确实写得不错,不过他平日里不爱动笔,只写点公文之类的,还叫圣上夸赞过……听说郁先生方到长安府不久,想来您是不清楚的。”
“娘,这等小事不必瞒着郁先生。”大小姐道:“是我爹七十大寿那一日,圣上下令令长安府中文人写寿词为我爹贺寿,若是能得人人传颂便能得黄金十两,一时之间长安府内满城赞誉,我有感而发才写了这一道对联……”
“什么意思?”郁宁打了个手势,叫停了大小姐:“我方才说了,我读书不多……大小姐不妨直说。”
“我在讥讽那些读书人为了区区十两黄金屈膝俯身,毫无半点读书人的风范,又讥讽圣上作次荒唐……。”
“阿留!”国公夫人喝止了大小姐,伸手拍了她一下,责怪道:“早说了,叫你不要把这对对联挂在外头,你偏不听!”
“无妨,郁先生不是外人。”大小姐微微一笑,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完:“讥讽圣上作此荒唐之事,此事听得仿佛是圣上恩宠有家,实则令我爹在长安府中颜面扫地,连一篇祝寿的贺词还要有了封赏才有人愿意动笔。”
“阿留……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这,郁先生见谅!实在是小女不懂事。”国公夫人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郁宁的脸色,道:“小女拙作,还请先生不要外传……我这就叫人将这对联给卸下来!免得招惹了祸事!”
郁宁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大小姐,低声道:“大小姐这不是拙作,可是好得不能更好……这对对联不光不能卸下来,还要挂着,一直挂着!”
他豁然起身,拱手道:“我已有对策,但兹事体大,还请见一见国公才好。”
“应该的,应该的!”国公夫人连声应道,随即起身引着郁宁去见靖国公。不多时,郁宁与靖国公商议完,将材料一一提在纸上,整个国公府上下立刻动了起来,郁宁则是骑马回了国师府,他虽然带了几件法器,但是都不大适合,得回去取一件合适的法器。
***
郁宁到时,顾国师正在试穿明日大祭的衣袍,一身玄黑,上绣日月纹章,奇珍异兽,头顶一顶冕旒,前后各有十二条玉旒,左右耳下各有一玉片,示意天子威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本朝有律例,天子旒十二,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②]。因着国师是替天子祭祀,故而衣冠形制一如天子。
或者是这一身瞧着陌生了,郁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顾国师。顾国师平举双手,任由墨兰将绶带玉佩一一悬挂于腰际,见郁宁来了,侧头来看,神情居然是少有的面无表情,瞧着就真跟以为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一般。
“阿郁,你怎么回来了?”他淡淡的道:“靖国公府的事情了结了?”
“还没结束,我回来向您求一件法器……”郁宁蹭了上去,先夸了一句:“师傅您这一身真好看……师傅您给我坦白了说,您跟靖国公关系好吗?”
“一般。”顾国师道:“不过靖国公一生戎马,平定八方,是个不错的……怎么?”
“我是这么想的……”郁宁看了眼墨兰,小声道:“要是您和他关系不错,我就给他弄个好的风水局,叫他活久一点,活舒服一点。要是您跟他关系不行或者干脆就是看不顺眼,我糊弄糊弄完事儿得了。”
顾国师收回了手,行至书案后坐下,头顶玉旒动都没动一下,都把郁宁给看傻了:“小兔崽子,你倒也学精明了?”
“师傅明天我该不会也得来这么一着吧?”郁宁有点目瞪口呆的比划了一下,又想伸手去撩顾国师的玉旒,看看是不是用什么东西固定起来的才能叫它不晃动。顾国师伸手把他的手给拍开了,笑骂道:“做什么呢!滚一边老实坐着去!明天用不着你戴这个……你不是有一顶羽冠吗?就戴它就行了。”
“这就好……不坐了,我还急着回去呢。”郁宁放下心来,道:“您还没说怎么个章程呢!”
顾国师自书案上摸了一本书来,扔给了郁宁:“自己看!”
郁宁才不看呢,他接了书又放回了书案上——他都要忙死了,哪有心情再一页页看书:“别了,师傅您直接跟我说不就完了,我们师徒两您还弄什么玄虚……”
“放肆。”顾国师笑斥了他一句,当真也就接着说了:“你放手去做就是。”
“得嘞!”郁宁一口答应下来,拱了拱手就往外跑,边跑边说:“师傅您私库给我进一下,我保证不拿多了,就拿亿点点——!”
顾国师看着郁宁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太宠他了……看这没规没矩的样子,我的私库都能随便进了。”
墨兰在旁状若未闻,只是低眉敛目的将一些配饰取了来,继续替他试穿。
郁宁说着亿点点就真的就是开个玩笑——顾国师的私库就没防过他,之前在国师府住了几个月养病念书的,顾国师没事就提溜他进去开眼界,讲讲东西来历,具体用法。后来郁宁自己闲着无聊就自己跑进去玩,也看中过几样法器,腆着脸求顾国师赏了他。
顾国师一般也就是叫他求两句就抬抬手送了,后来听够了干脆就叫郁宁他看中什么拿什么,别老是屁大点事儿天天跑来扯他袖子,还要脸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