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尘滚滚
“叩叩——”
敲门声一响起,斐程峰就暴躁地大吼:“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
门被轻轻推开,斐垣清丽温柔的笑脸出现在斐程峰的面前,暴怒未消的五官定格在了那一刹那,看起来有些滑稽。
“儿子来看父亲,怎么能说是烦呢?”斐垣笑着转身将门轻轻关上,斐程峰惊恐地盯着斐垣的背影,痛觉未消的苦楚让他连颐指气使地让斐垣滚出去都难以做到。
斐垣慢慢的转过身,姣好的五官上挂着淡笑,斐垣问:“爸爸,我来看你,高兴吗?”
斐程峰僵硬地扯着脸上的肌肉,强迫自己不要做出激怒斐垣的笑模样。斐程峰的心态已经变了,斐垣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什么听话懂事会孝顺他濡慕他的好孩子了,他是个恶魔……
有对比才会幸福,和斐垣这个一言不合就能拿不锈钢给他做帽子的“孝顺儿子”相比,还是斐睿安那个被宠坏的儿子好,斐睿安虽然不尊重人,但不会把、把人弄死啊……
斐程峰自认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枭雄,现在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还是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弱者”,稍微屈服一下也是没什么的。
稳住!稳住!一定要稳住!只要现在稳住,等他好了——等他——
“爸,我给你带了一点水果什么的,番茄富含各种微量元素,多吃点,伤好得快。”
斐垣将那几乎能囫囵装个半麻袋的“慰问品”放在床头柜上,看得斐程峰嘴角抽搐。
狗屁的水果!这不是蔬菜吗?!水果的番茄明明是小小个的圣女果!
但斐程峰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能是笑呵呵地应着:“辛、辛苦了啊,提着这么重的东西过来,一定很累吧。”那一袋子看着都要有二十斤了!斐程峰恶毒地想,怎么还没累死你呢?!就你这种小身板,累死在半路上该有多好啊!
“不累的。”斐垣看着他,轻声说,“为了您,这点累算什么呢?”
斐程峰干巴巴地笑着。
你以为会成这样是谁害得啊!!!
斐程峰不敢去看斐垣的脸,他现在对斐垣那种惨白的脸已经有了畏惧感,但又想快点从这样的困境中脱身,只能僵硬着身体说:“垣、斐垣啊……你挑的番茄太好看了,我看了都要馋了,能不能帮我洗一个啊?”鬼个馋!他才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重的伤,一看到红色都要晕要吐了,有个鬼的馋!但为了支开斐垣,他也只能这么说。
斐程峰紧紧地盯着斐垣——身后的柜子把手,不敢去和斐垣的眼睛对上,他怕从斐垣那里看到什么让自己心惊的情绪,也怕自己的忐忑会被斐垣发现。
斐程峰的喉结上下动着,他想用吞咽口水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但嘴里干巴巴的,什么也没有。
斐垣看了他一会儿,将斐程峰看得脸色越发的苍白,看得他全身直冒冷汗,在斐程峰被这样没有任何回复的空白期折磨得心态崩溃前,斐垣终于开口了。
“好的呀!”斐垣解开袋子上的死结,任何提着袋子走了。
斐程峰愣了一下,但大脑下意识地不去想斐垣这个可疑的动作具体有什么不对劲,他只是飞快且得意地伸手在呼叫铃上一连按了好几下!
VIP病房就连带着有一个小卫生间,斐程峰一边不间断地按照呼叫铃,比斐垣要来得浅不少的眼睛死死盯着卫生间的方向。
斐程峰心里嘲笑着斐垣的“愚蠢”,但又庆幸斐垣的幼稚,他的心再狠一点,他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等人来了就好!等人来了!斐垣,我要把昨天从你那受的屈辱和痛苦全部——
斐垣的动作不慢,没两分钟就把那一大袋西红柿全部洗干净了。进去的时候是一袋子,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袋子,水淋淋的塑料袋上不断滴落着水珠。
红彤彤的一大袋番茄将整个透明的袋子都“染”上了红色,透明的水珠也在那样鲜艳色彩的映衬下变成了瑰丽的红。
“哒——哒——哒——”
水淋淋的袋子不断地往下挂着水,斐程峰的眼珠子像是钉在那里移不开似的,红色让他恐惧,嗓子一阵阵地发干发紧,大脑咚咚咚跳个不停,心脏嗡嗡地响个不停,斐程峰惊恐地挪动着脑袋,对上斐垣那双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身体一阵阵的发冷:“斐垣……”他轻轻地、无意识地喊着斐垣的名字。
恐惧之中,不太灵光的脑子也缓缓地动了起来,他有些疑惑,医生呢?护士呢?他都按了那么多下呼叫铃,为什么没有人过来呢?
还有护工呢?他花了那么多钱请的又能打又懂护理还当过医生的护工呢?
斐垣湿漉漉的手拿着一个同样湿漉漉挂着水珠的番茄递给斐程峰:“我都洗好了,吃吧。”
斐程峰想说,他不饿,他不渴,他不想吃,但他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坐了起来,伸手接过斐垣手中的番茄。
他很害怕。
没有半丝血色的指尖和血红的果皮相触着,没有被染上半点颜色,只是愈发地显得他苍白,被映衬成红色的水珠淅淅沥沥地往下挂着,明明只是因为番茄才变红的水,滚落下去时,却依然是红色的。
——像昨天从他脑袋上滑落下去的鲜血。
“好、好吃的。”斐程峰干笑着将圆滚滚的番茄拿到嘴边,咬了一口,也不管味道如何,立刻就扬着笑脸对斐垣肯定道,“太好吃了!斐垣,你挑的水果太好了!”
斐程峰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的僵硬,不知道胡乱扯出的表情有多么扭曲,不知道他颤抖不停的眼睛里弥漫着的是怎样的恐惧。
但那不重要。
斐垣看清了,只要他看到了就好了。
“只要爸你吃得开心就好了。”
“开心!我太开心了!这是你特意给我买的、给我送来的慰问品,我吃着怎么能不开心呢!啊……我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啊!能吃到你特意给我买的东西,我这心啊……我幸福得现在死掉都满足了!”斐程峰情真意切地说着,几乎要将自己感动得流出眼泪,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颤抖的身体已经比眼睛先一步被透明的水挂满了。
斐垣看着斐程峰,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满身是汗,却依然要说着口不对心的感动,一贯装模作样也掩盖不住傲慢的脸上肌肉微微颤动着,总是仰着下巴看着所以往后挺的脊梁弯着,卑微得几乎恨不得将脸贴在被子上才好。
“嗯,我知道的。”斐垣轻笑着。
所以,你快吃啊。
斐程峰从无声但是锐利的视线中解读出这一个讯息的时候,他张开大嘴,一下就将那个有他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番茄两口咬下,胡乱地嚼了两下也不管是不是会被噎死就往下咽:“好吃!太好吃了!”
淡红的汁水在他的指缝间漏下,白色的被单上晕开几点肆意开放的小花。
斐垣便开心了,笑得眉眼弯弯,于是又给他递了个番茄。
斐程峰脸上的解脱表情瞬间僵在了那里,他的眼睛像是塑料似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定在了斐垣手里足够他几个头那么大的塑料袋子上。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
“不好吃吗?”斐垣平静的问。
斐程峰像是触电一般醒了过来,飞快地抢过斐垣手里的西红柿,埋头大口咬下,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喊:“好吃!太好吃了!”他吃得满脸都是,被子上红色的印迹也越来越大片。
他不敢再想,但事情的发展却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八个……
斐程峰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个,他每一次吃完,斐垣都会掐着点伸手将下一个他必须要吃的果子递到他的面前。
斐程峰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要爆炸了,嘴巴也因为被塞太多西红柿而变得发僵。
“吃、吃不下了,斐垣,我吃不下了……”红色的汁水糊了他一脸,鼻子和额头上竟然还能留下西红柿里面淡黄的小籽,斐程峰很聪明,他会用“狂乱”的吃法来掩饰自己“浪费”的事实,但再浪费,也不可能将二十三斤的西红柿浪费成二点三斤。
“是你说好吃的呀,是你说幸福的呀,是你说想吃的呀~”斐垣温柔地对他说着,但看向他的眼神却是“给我去死”的威胁。
斐程峰仰着脑袋,看着斐垣居高临下不屑又期待的眼神,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崩塌了。
“我不吃了!!!”斐程峰暴怒地伸手去扯烂了斐垣手里的塑料袋,“哗哗”的几声塑料袋摩擦声后,满袋子的西红柿滚落了一地。
“我吃得已经够多了!我不吃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但身体像是充满了力量那样,大脑清爽得几乎要飞起来。
“我不吃了!”他不吃了!
斐垣静静地看着他,等散落了一地的西红柿全部安静下来停止了滚动后,斐垣在慢悠悠地说:“那你就去死吧。”
斐程峰飞扬得要和太阳肩并肩的好心情在一瞬间就被打落了下来,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斐垣:“你说什么?”
斐垣蹲下身,捡起脚边那个滚得满是灰尘的红果子,慢悠悠地说:“你不是说了吗?‘幸福得现在死掉都满足了’,爸,我啊,想要好好满足你的愿望呢。”
斐程峰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他才尖叫着喊出声:“杀人是犯法的!!!”
“我知道呀~”斐垣歪着头,笑嘻嘻地说,“先从你开始,然后是斐睿安,再是林语,最后杀了常月笙。啊,不对,最后是我来着。”
“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不、不行的!不行的!斐垣!不行的!”斐程峰惊恐地向后挪动着身体,他害怕极了,斐垣的表情太认真了,认真到斐程峰觉得他下一秒就能逃出刀子给他来一刀,然后再给自己来一刀。
我还不能死啊!我还不可以死啊!我还有大好年华,我才走上人生巅峰啊!要死、要死的话,你自己去死不就好了吗?!你去死啊!
但从嘴里吐出的话却是——
“斐垣,你不可以这样的啊!你想想你自己啊!你才十八!还有无限的可能!你怎么能死在这里呢?!不值得啊!不值得啊!”
斐垣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大喊大叫,像疯子,又像癫痫症患者的男人。
“斐垣,你别魔怔了!不就是吃吗?!我吃!我吃的!我可爱吃这些了!是你特意买给我的!我怎么可能不吃完呢?!”
“信我啊!斐垣你信我啊!!!”
斐垣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波动。
斐程峰咬着牙,麻药未代谢干净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但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一个翻身滚下床,他急急地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西红柿,然后使劲儿地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抬头仰视斐垣,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看,我可爱吃了……”他的声音颤抖且哽咽,嘴角挂下红色的汁液,眼角挂下透明的泪水。只是脸上早早就风干了西红柿汁,眼泪一往下挂,被湿润的汁液就混着泪水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斐程峰一直在吃,有些西红柿滚得远,他就挪动着身子往那前进,然后伸手抓住、塞进嘴里,胡乱地嚼几下,就胡乱的咽下去,然后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上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漫长,斐程峰一边压抑着呕吐感,一边捧着肚子弓着身体满屋乱转。
终于找到最后一个西红柿的时候,已经干涸的萎缩的泪腺再一次漫出泪水来。
“谢谢你的喜欢啊。”斐垣蹲下身,对着斐程峰露出了一个满足幸福的微笑,“你能够喜欢,我真是太高兴了!”
斐程峰颤抖着声音说:“有你这么好的孩子,是我的幸运……”被西红柿堵到嗓子眼的痛苦让他的眼睛常含着泪水,他想哭,已经在哭了,他想吐,却没有办法吐出来。
“那今天的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了。”斐垣对他挥挥手,起身离开。
斐程峰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地看着斐垣瘦弱的背影一点走远,然后“咔”的关门动静后消失。
“呕——”斐程峰剧烈的呕吐了出来,源源不断漫出的鲜红的稀烂果肉在一瞬间就将他的半个脸淹没了下去。
*
“安安睡下了,你们看着一点,有任何动静随时通知我。”常月笙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一.夜未眠的身体有些撑不住的疲惫,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准备往公司赶。
她不是什么只顾着玩就能愉快生活下去的富家太太,斐程峰靠不住,斐睿安还需要在她的羽翼下生活,她必须要坚强起来,必须要强硬起来,才有可能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社会上保护好她的宝贝。
常月笙按了按有些涨疼的太阳穴,再抬眼已经又是那个雷厉风行且手段强硬的常董事,只是一道黑色的人影也在这一瞬间映入了眼帘。
“斐垣?!”常月笙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让她恨得想要五马分尸的少年,“还真是会献殷勤呐!”
常月笙冷笑道:“以为病床前装模作样说些好话,斐程峰就能对比掏心掏肺了吗?”那个男人,没有心的。
正等着电梯的斐垣听到声音,转过头,对上了常月笙毫不掩饰恶意和嘲讽的视线,便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因为刚见过斐程峰,欣赏了一场让人愉悦的好演出,他的心情不错,黑黝黝的眼睛里也不在是一片的荒芜,平静得像是晴天无风也无浪的幽幽深海。
常月笙却没有因为斐垣的笑脸迎人有多么的高兴,或者说,斐垣不管摆出什么样讨好的表情,在她这里也只会迎来讽刺和痛恨。
“听说你高考没去?”常月笙皮笑肉不笑地说,“对于你来说,高考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了吧?”
斐垣看着常月笙,带着笑的眉眼在一瞬间便褪.去了弧度。斐垣想,有时候啊,血缘这种东西是真的很奇妙,就像斐睿安和林语不需要任何商量,在对付他这方面总会那样的心有灵犀。
就像常月笙刺他一样,她总能找到最恰当且尖锐最一针见血的方式来破坏他的好心情。
“常女士,是什么给了你那是最后一根稻草的错觉呢?”斐垣低低的笑着,“是什么给了你,我还有人生这种东西呢?”
挂在护士站的大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不断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