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恺撒月
叶凤持只横过念珠轻轻一扫,寒霜消融无踪,然而紧随其后更多弟子也一起杀来,这几个铁城犁弟子竟也不顾周围,兀自内斗得热闹非凡。
七小姐冷眼旁观,眼见得数人围攻下、个个施展杀招,叶凤持却仍是心怀仁念,不忍对同门下杀手,只以念珠对敌,难免处处掣肘,终于露出破绽。
七小姐立时祭出降魔杵,顿时一条赤红火龙在半空划出圆圈,朝叶凤持咆哮冲去。
叶凤持避无可避,硬生生挨了一下,左边肩头顿时烧得凹陷一块,深可见骨,创口却焦黑如碳,不见流血。
他踉跄两步,一圈念珠绕住了当头劈下的朴刀,仓促下却避不开第二击,被第二人的利剑贯穿侧腹。
好在以七小姐的修为,不能将这降魔杵操纵自如,否则自那青年当胸穿过、亦或只取头颅,使得脉轮破裂,叶凤持便再无反击之力。
如今固然看似受了重创,却俱在无关紧要的部位,叶凤持为求自保,只得松开念珠,握住腰间的剑柄。然而心中却难免悲痛——他不过力劝同门切勿滥杀无辜,然而若要行心中正道,竟要以戕害同门为代价不成?
长剑将拔未拔之际,突然间一声擂鼓响彻天地。
浩浩然如天地正气,堂皇然如至尊降临,那一声鼓鸣辽阔浑厚,叫闻者胆战心惊。
在场弟子无论敌我,竟不约而同停止了争斗,个个睁大了眼往四周看去,企图寻到那鼓鸣的出处。
突兀间又是一声砰响,如神龙鸣涧、如虎啸山林,震慑人心。在场诸人心神颤动,敬畏感油然而生,修为弱者不由自主手指一松,连武器也落在地上。
只见主营帐侧面倾毁倒塌的侧营边徐徐浮起了金色辉光,凝结成相。一圈金色圆鼓,中央所坐人形眉心长出独角,生了四只手臂。
那金色人形的形貌端庄神圣,其中两臂则各自朝一方伸展,轻轻敲击鼓面。
一击惊天、二击动地、三击魂消魄散。
不知什么人惊呼出声,颤声道:“是……是巡查使!为何会有食香之神紧那罗王……法、法相降临?”
仿佛为印证那人所言一般,那金色人形伸出第三、第四条手臂,却并非去敲击鼓面,而是两手结印,符印高深莫测、繁复难辨,指侧金光如波浪层层扩散,无声无息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所过之处,皆为天人领土,身处其间者,莫不拜服。
是以无论竹林宗、问道宗亦或铁城犁宗上下弟子,尽皆弃了武器,顶礼膜拜。连那眼高于顶、傲慢狂妄的七小姐也肃容敛目,面露虔诚,两手合十走出人群,遥遥对那金色法相行礼,恭敬道:“弟子修罗界勇健阿修罗王座下、铁城犁宗宗主第七女,唐七娘敬拜巡查使。紧那罗王殿下法相降临,弟子不胜欣喜,特来迎接……”
她正谦恭行礼,那金光湛然的法相后头却缓缓走出了一个人来,身量不过是个孩童,娇小瘦弱,却自有一份沉着冷静的气度,对比各人或慌乱或惊喜的神色,这小孩面上则无喜无悲、镇定自若地立在了尊贵无比的巡查使法相身旁。
这位置等同此人地位与紧那罗王平等,往日里只有四位阿修罗王有与之并列的尊贵资格,如今这小孩未免太过狂妄了。
七小姐脸色陡然铁青,若非顾忌着那金色法相,只怕当场就要翻脸。此刻也只得按捺怒火,强笑道:“沈月檀,你这小孩真不懂事,快些过来,莫要触怒了王上。”
沈月檀冷冷扫她一眼,连半点笑容也欠奉,一张小脸上竟显出了几分威严气度来。只冷声道:“尔等均为勇健王座下同盟,不思联纵,反兴内讧;不御魔兽于外,反歼手足于内。上不能敬阿修罗王意志,下不堪为同僚表率,仁善不足、德行有亏,论罪当入地狱界受苦。念在诸人皆初犯,不予追究,这就尽数退出营地,如若不然,就地诛杀。”
那受了郎敬指使,企图捉拿沈月檀的罗奋、曹衡二人心中有愧,又离得距法相最近,原先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如今听沈月檀一句顿时如蒙大赦,忙合十行礼,颤声道:“弟子知错,谢巡查使宽宏大量!”
随即头也不回地撤走了,仓惶之余,连武器也遗落在原地。
有了这二人起头,便陆陆续续有人纷纷行礼谢罪,撤离营地。
不过半盏茶功夫,原先混战的营地中就走了大半人,就连重伤倒地的众弟子沐浴食香之神法相之光,也痊愈了大半,或是由同门搀扶着撤回营帐中救治,或是仓惶逃走,不一而足。
唯独七小姐仍立在原地,核心弟子约莫三四十人依旧簇拥其身后,那丫头自然是不甘心的。迎接巡查使何其荣耀,为巡查使传话者即为先知,身份卓然不同,为何偏偏这等好事,竟当着她的面,落在了旁人身上。
此人先夺她夏叔叔的龙髓,她委实不忿,继而强行夺走,然而也不知叶凤持犯了什么病,竟软硬兼施迫她交了出来。这也罢了,不过是问道宗一介不受重视的炼香弟子,改日寻个借口找他晦气,也不是难事。
然而如今这小子竟撞了大运,被巡查使选中传话,这若是回了问道宗,地位只怕水涨船高,愈发碍眼了。
新仇旧恨堆叠,七小姐一念至此,不觉动了杀机。
然而她心念才转,隐隐扩散四周的金色波纹突然一变,分明无形无质,却骤然如千军重担当头压下,令她身躯一颤,竟被压得膝头着地,当场跪了下来,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周围弟子压抑惊呼,竟不敢上前营救,只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低头下去,恭敬叩拜,恳求道:“豆蔻少女修行不易,恳请巡查使网开一面!”
那小孩转头看去,唇边兀然浮起一丝冷笑,时至此刻,他才重又找回了些许往日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笃定感与满足感来。冷声道:“紧那罗王座前也敢妄动杀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那金色法相收回击鼓的一只手,金光萦绕中,摊开的手掌里赫然放着一枚宝塔状的浓绿香锭,无火而燃,腾起丝丝缕缕的烟气。那烟气绿得发黑,升腾至尺余高便突然没了踪影。
反倒是那少女身周凭空浮现出了深绿烟气,香气浓烈催人欲呕,竟如条条扭动身躯的毒蛇,弯弯绕绕钻进了七小姐衣衫之内,渗进肌肤之中。
那少女一声悲鸣,匍匐在地不住颤抖,惊恐睁大了一双眼,望着白皙的双手在目视之下长出条条犹若青筋凸起的浓绿,边缘渗透泛开,最终将整只手都染成了丑恶绿色。实则这香气渗入时不痛不痒,亦不伤人,不过是叫肌肤化作绿色,一日之后便消退,并无任何后遗症。
只是旁人不知晓,看在眼里便愈发可怖,更何况这丫头原本就在最爱美的年纪,眼睁睁看着自己冰肌雪肤变成如泥沼魔蟾一般丑陋不堪,只觉毛骨悚然、神魂欲裂,竟当场昏厥了过去。
周围弟子不知这其中深浅,愈发悲愤交加,更生出几分骇然,又听那小孩道:“如今不过小惩大诫,愿七小姐往后收敛轻狂、循规蹈矩,莫再给世家子弟抹黑。就此退下吧。”
香锭燃尽,绿烟散去,便有人大胆上前,将七小姐抱起来,探她脉搏鼻息,果然并无受伤的症状,遂放下心来,一行人行了礼就要退下,沈月檀又道:“且慢,巡查使有命,要叶凤持留下。”
铁城犁宗众弟子神色复杂,却无人做声,俱都行过礼,急匆匆退出了营地。
叶凤持原本盘坐在地,全力调息修复伤势,有食香之神结界加持,他肩头被降魔杵所伤处已然痊愈了七八成,是以闻言轻轻站起身来,行礼道:“弟子叶凤持,但凭巡查使差遣。”
那金色法相却再无动作,边缘轮廓散逸金光,逐渐化为乌有。
反倒是那小孩脸色愈发雪白,轻声道:“叶大哥,你要救我。”
叶凤持何等机警,眼见此情此景,便猜到了八|九分,见那小孩身形摇摇欲坠,忙上前两步,将他接住,打横抱了起来,只沉声道:“好。”
沈月檀道力透支,如今七脉轮几近枯竭,连动动手指也如挪动万斤巨石,他一点点抬起手指,吃力抓着那青年衣襟,气若游丝道:“叶大哥……莫让任何人近我身……”
叶凤持仍是简单应道:“好。”
不过只一个字,却远胜千万句承诺,沈月檀只觉心中一宽,侧头沉沉昏睡过去。
童子兽这才窜出来,一面小声哼叫,一面在叶凤持脚边绕来绕去,只目不转睛望着他怀中的小孩。叶凤持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处置,只得道:“你……莫非也在担忧沈月檀?”
童子兽听闻沈月檀之名,顿时漆黑尾巴竖得老高,尖梢摇晃不休,好似应承一般,叶凤持只得道:“不必担忧……我既然答应了,自然护他周全到底。”
他话音才落,竹林宗主营帐里又传来骚动声,才侥幸逃出生天的竹林宗弟子又再度混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