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子酒
燕无纠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在捻春阁看见的两个姐姐争抢一个客人的场面,她们从来不会在客人面前说姐妹多不好,永远是带着宽容语气夸奖对方,然后不着痕迹地说一两句对方的缺点,再假装失言……
等等,这个既视感是不是强烈了些?
燕无纠还要再想,就发现楚鸣凤啜泣的声音已经慢慢低了下去,他再不做点反应,就要惹人怀疑了。
燕无纠急中生智,用手在大腿上狠命一掐,为了保命下的死手差点把他痛的一个哆嗦,可是效果也非常好,连片刻都不到的,眼泪就从他眼眶里哗啦一下滚了出来,便听得少年人一点磕绊也不打的哭了起来:“我们都是苦命人啊,上天怎么这么对我们呢,我虽然生在燕家,却自小没有享过什么福,爹也去得早,娘也大病在床,我四岁就要出门干活,给人跑腿还要挨浪荡儿的打,长大了娘也不要我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他这一嗓子真情实感中气饱满,把个毫无防备的楚鸣凤都惊得一颤,差点没维持住梨花带雨的柔弱。
燕无纠含泪干嚎了好一会儿,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冤屈都悉数了个遍,重点抓出黑老四,往他头上扣了不少欺负自己的锅,自觉大概够悲惨了,才慢吞吞收了声。
他收了声,正对上楚鸣凤似笑非笑的眼睛。
燕无纠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演得太假露馅了?
好在楚鸣凤大概没有想到一个少年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骗她,见他看过来,就垂下眼睛抹去眼角的泪:“你也过得不容易,都是哥哥造的孽,他那样性子,若留在苗新做个王子还好,偏偏上天眷顾他,让他登上九五之座……如果他还在苗新,你也不会遭逢这等大难。”
她好像只是感叹了一番世事无常,燕无纠却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倾倒了下来。
楚鸣凤可能真的只见他是个不知事的少年,于是没有多加掩饰,话中的目的越来越明显,见燕无纠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差把话头递到他嘴边上了。
字字句句,都指着一个意思:
楚章这个人,压根不应该做什么皇帝。
楚章不是皇帝,就不会造就这么多悲剧;楚章不是皇帝,就不会让他家破人亡;楚章不是皇帝,他现在就还在燕家做他快乐的小公子,哪里会沦落到这等境地?
看啊,你的悲惨都是因为楚章,他弑杀母亲离弃妹妹,忤逆人伦不顾孝道,性格乖戾暴躁不听劝诫,桩桩件件都说明他是个暴君、昏君。
你应该恨他,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于公于私,他死了,对大家都好。
她话中的诱导意味已经非常明显,再不顺着她的话走,燕无纠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竖着出这个门了。
就是再有意思,燕无纠也不敢露出要笑的苗头,想着不过是骂两句罢了,反正四下无人,他就是骂了,那个暴君也不可能冲出来把他砍头。
于是燕无纠放心地表演起来:“如果……如果没有他……”
少年握拳咬牙,眼眶里通红一片,楚鸣凤伸出手,用柔软的丝绢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怜惜道:“你虽未及弱冠,却已有英雄豪迈之气,来年必能成为经天纬地的大丈夫,我那早逝的夫君若能像你半分,我也不至于落得这样孤苦无依的下场……哎呀。”
她像是猛然性清醒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上顿起飞红如云,慌张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天色不早,无纠也早些就寝吧。”
她站在那儿站了片刻,仿佛欲语还休,眼中盈盈波光如水,最终低头叹息一声,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呆呆地坐在室内的燕无纠:“……”
她最后这话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要啃一口他这根小嫩草?
你们这些大人,心都好脏啊!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第104章 莲华(十八)
燕无纠神情恍惚脚不沾地地飘回了自己和梵行的院子里, 转头就有暗中观察的下仆报告给楚鸣凤他的一举一动,斜斜依靠在软榻上的南安郡主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柔弱,眉眼凛冽高傲, 一只手捏着软布擦拭一把短剑, 就着烛火把短剑擦得锃亮, 闻言抬起眼皮嗤笑了一声。
“果然是未经事的傻小子,稍微逗弄一下就足够让他神魂颠倒。”
站在她身旁的女子身量高挑,英姿飒爽,脸上有些不赞同的意味:“他不过是个懵懂少年,郡主想要借他成事, 只怕他也担不起大用。”
楚鸣凤耐心地擦拭着已经一尘不染的短剑, 凑近火光查看剑身, 嘴上无所谓地道:“他资质平平没关系, 只要够听话就好, 光是他顶着的那个燕家遗孤的名头,就足够做很多文章了,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 就算这个机会不尽如人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捏着软布,张扬昳丽的眉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疲倦:“阿蛮, 我年岁已不小,悄悄都要过十二岁生辰了,楚章这么多年没有成亲生下子嗣,已经是我的大幸, 我不敢再赌他还会空置后宫, 现在是我最后的机会。”
阿重看着面前她侍奉了多年的郡主, 微微动容。
她是六岁来到郡主身边的,那时候郡主还是公主,被视为无可争议的下一任南疆女王,被捧在手心金尊玉贵地养大,谁知道没过几年,世事骤变,公主成了郡主,被匆匆嫁给一个往日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小贵族。
好在王室积威犹在,糊里糊涂娶到了南安郡主的驸马本分老实得要命,郡主说东他不敢往西,两人直到郡主十九岁才圆房,郡主二十岁诞下小郡主,小郡主健康长到五岁,驸马就因病过世了。
阿重最是知道驸马的病有什么猫腻,她也记得郡主将那包药粉递给她时脸上漠然的神情,但她觉得那样很好,郡主活得清醒冷酷,那就不会有受伤的时候。
“这剑是工匠碎了十多个模具才锻出来的,郡主看着还合手么?”阿重不想让她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楚鸣凤手里的短剑样式有些独特,呈微微弯曲的弧形,剑鞘上镶嵌着细碎的猩红宝石,剑柄上还饰有珍珠盘结的火红穗带,红宝石如同清澈的火焰,一泓电光似的流淌在剑鞘上。
那清透热烈的红同女子手背白皙的皮肤映衬着,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艳。
楚鸣凤拿着这柄堪称华美的短剑,却没有露出一点喜悦神情。
她慢慢地转动着手里的短剑,忽然将它随手抛在桌上,索然无味似的转移了视线:“假的就是假的,不过空得了个形貌,糊弄糊弄人倒是行了,就它吧,做旧一点。”
阿重拾起短剑归鞘,恭敬地朝她点了点头,自下去了。
楚鸣凤揉着太阳穴,吐出一口气,随手抓起一旁的披风裹上,脊背挺直如利刃,随口问侍人:“悄悄可睡下了?”
侍人弯下腰回答:“小郡主已睡下了,乳母说,今日小郡主习武颇有长进,已能射中靶心。”
楚鸣凤这才露出了点全然真切的笑意,声音也柔和了下来:“随我去看看悄悄,不要惊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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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无纠一路漂浮着回了院子,脑子里还在回荡楚鸣凤对他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想得脑仁都发痛了,见到那宁静端庄的背影还一如既往坐在那儿,浮躁不定的心登时安稳了下去。
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见梵行在念经,只有佛珠被一颗颗转过的嗒嗒声响,踮着脚尖想去吓梵行一跳,刚走到人家面前伸出手,就见梵行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