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子酒
可不知怎么的他将死时反而对这个感兴趣了,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他一生唯一一次拜佛,也是最后一次拜佛,就是山陵崩的那一日。
年迈君王被肩舆抬上净土禅宗盘旋的山路,和方丈密谈了一刻钟后于大雄宝殿听佛法,挂单在此的僧人自山下回返,和老迈帝王在佛前相遇,一人素衣白裳,眸中含清澈光芒,一人苍苍白发,浑浊眼瞳已看不清近处事物。
见僧人背光而来,帝王笑着对身旁内侍说:“今日又见佛前莲矣。”
言毕驾崩。
延续数百年的故事说多了也没什么味道,大家更关心的还是那些当下的事情,大概先祖的丰功伟绩败起来不心疼,太祖传下来好好的制度总有这么些败家子喜欢造着玩。
嘴上说着女子也可以继承家中产业,实际行动却还是重男轻女得很,便是皇室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尤其是现任燕帝琢磨着要收回那些封地,凡是给女儿请世子位的一概打回,这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他在针对的是谁。
——除了那个家里出了十一朵金花的东阿王,还有谁家是扒拉不出来一个儿子的呢?
眼看着盘踞东南沿海数百万田亩的东阿王要迎来削藩的倒霉命运,东阿王妃又有孕了。
上天怜悯东阿,第十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儿,气到快爆炸的皇帝憋着气烧掉撤藩诏书,当日天衡星明亮,他就随手在纸上划拉了两个字给这个坏了他大事的孩子做名字,不是别的,正是“天衡”二字。
第112章 海底月(一)
传说东海之中有执掌天下江河湖海的神明沉睡在此, 神的沉眠之所有无数可怖的巨兽镇守,他们的呼吸就是深海翻卷的惊涛,他们每一次翻身都会引来海啸席卷村落。海神一睡就是一万五千年, 等祂醒来, 便会吞吃掉整个海洋中的巨兽, 招来海啸淹没大陆——
在深到几乎失去时间概念的深海下,蓝到发黑的海水中,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慢吞吞地从庞大贝壳中伸了出来, 它在贝壳外摸索了一会儿,抓到了一把海泥一堆粘腻的水草,而后不耐烦地甩了两下, 把缠绕在玉似的手指上的东西甩掉, 又吝啬地往外露了一截小臂出来, 手腕上挂着一段黑乎乎的东西, 划拉在泥里看不清形貌。
这回它摸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东西。
坚硬的、平滑的、带点湿滑触感的、有这只手两倍大的——鳞片。
要知道鳞片长在鱼身上。
被来手摸了一遍的鳞片来自一条庞大的鱼,说是鱼都不恰当,应当是像鱼的怪兽,深海里的东西都长得十分随心所欲,这条“鱼”的模样也很敷衍, 像是仗着深海没有光所以随便长了长,足足有十数丈长的身体上胡乱顶了一只巨眼, 宛如裂隙的嘴巴里满是森森巨齿, 它正顺着水流往前漂浮,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有一只手在偷摸它。
然而下一秒, 这条怪鱼就剧烈地翻滚了起来, 它挣动身体, 好似被活活拖上了岸一般, 庞大身躯瞬间便搅动起了灰蒙蒙的海泥,海水一层层荡开,四周体型稍小些的动物被这强大的威压碾碎成一团团肉沫,本就看不清事物的海底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不过片刻,这种挣扎就停止了。
只有海生动物才能闻到的浓烈血腥味顺着水传出了数十里,那只纤细的手已经有大半只没入了怪鱼的腹部,向前那样恐怖的挣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它的动作,只见它不紧不慢地在怪鱼肚子里搅了两下,扯出一块足有半人大的泛着浅淡红光的嫩肉,轻松地拖进贝壳里,啪嗒一声把贝壳合上了,也没管死在外面的那条庞然大物。
等这里的动静消失,便有鲨群试探着游了过来,锋利的牙齿咬住怪鱼的肉,血雾升起,不消半个时辰,原地就只剩下了半具雪白的骨架子。
和外面带着血腥气味的腥臭海水不同,贝壳里泛着带点儿清苦的甜香,足够数人并躺的巨大贝壳里四处散落着明珠玉石,从正红璀璨的血珍珠到拳头大的宝石,下面甚至还压着不少泛着灵光的灵器,这些无价之宝被随意地扔在贝壳边缘,好像占地方的垃圾一样遭到了主人无比的嫌弃。
贝壳正中央半躺着一个慵懒的美人,都说珍宝配佳人,就算是只有五六分姿色的女子在这样多的宝物光芒中都能令人心神动摇,更何况躺在这里的人的的确确称得上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眉心一尾玲珑精致的小鱼纹路,长到脚踝的乌黑发丝偶尔在光照下泛着幽蓝的光晕,丰厚发丝遮住赤裸的脊背,一件红艳如流火的宽松长袍裹住半个身躯,修长且无一丝瑕疵的双腿搭在外面,任由光滑的丝绸从腰身上流泻下去,盖住小腿,又覆住了大半个空间。
这样一个容颜极盛的美人,长着一张神女般端庄绝艳的脸,不知怎的偏偏能于眉眼间看出魔魅似的令人神魂颠倒的气质,常人也没有这样臻于完美的一身雪白皮肤,淡红的嘴唇天然像是在微笑,对比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手里正抓着那一块鱼肉,葱管般的指甲懒洋洋地划过,便能将肉一丝丝剔下来吃掉,比刀子还好使。
这么大的一块肉,这个纤弱美人居然一气儿不停歇地吃完了,等最后一条肉也消失在嘴里,她脸上浮现了一丝意犹未尽,伸出舌尖舔了舔还带着血迹的雪白手指,将最后一滴血卷进淡红的嘴唇,躺倒下来,叹了口气:“法则,想好怎么糊弄我了吗?”
她这么一躺倒,本就只是随意盖在身上的薄衫被扯开,露出了玉一样的双手和双足。
那纤细的手足上各扣着一只数寸宽的乌沉沉铁环,铁环末端还坠着数尺上的铁链,这不近人情的冷酷东西配上纤弱娇柔的大美人,就像是天上神女被玷污欺负了一样,简直看得人心都要碎了,但除此之外,又给她增添了一种奇妙的……欲感。
但是说实话,天道并不在乎这些化身身上自带的小配件,顶多是行动稍微有些困难,并不影响他生活,他倒是好奇法则又混在人间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捏化身也创意频出,不过是一件皮囊,随它爱怎么玩都行,他更在意的是另一点——
五指纤长的手覆上平坦的肚腹,外面看不出来,只要手下稍微用力,就能隔着柔韧的一层腹部感知到里面滚圆的物体。
一个蛋。
天道深吸一口气,表情不见喜怒,法则终于藏不住了,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团,磕磕巴巴地解释:“……这个……这个,小龙鱼必须得母体供养才能长大破壳,他是世上最后一条龙鱼了,我上哪给他找娘,刚好给你捏的化身也是龙鱼,就……就充分利用一下资源好了……”
“这具化身是雌性?”天道的重点却没有落在它的解释上,神情有些意外,“我记得龙鱼是无性别的。”
法则稍稍松了口气,既然会提问题,就说明天道不那么生气了:“也不能说是无性别,应该是流动性别吧,根据需要变化雌雄的那种,你现在怀着小龙鱼所以是雌性,等你把他生下来就可以想变雌变雌想变雄变雄……”
它说着说着又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介绍了一番后猛地注意到天道似笑非笑的脸,声音一下子又低了下去。
天道对于雌雄本来就没什么执念,一个万物化身哪有什么性别,是男是女既男又女非男非女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他有些动怒不过是因为法则擅自把气运之子塞进了他肚子里却没有跟他打招呼。
……虽然要是换了他来选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生这条小龙鱼,但对于法则的先斩后奏,天道还是有些不满。
不过看着法则围着他一圈一圈地转,活像是闯了祸不敢吱声的小动物,他斜睨了对方一眼,还是大发慈悲将这件事翻了篇。
“这几条链子是怎么回事?”他慢吞吞地问,给了法则一个台阶。
法则倏地一下亮起来,讨好地在贝壳里给天道殷勤照明:“这是妖皇的人设!因为曾经翻覆海域淹没大陆屠杀过数百万人类,所以被万年前的巫主和仙尊联手镇压进海底,这几条锁链就是用来困住你的法宝,不过后来魔域闹事,他们俩就把你的海域移到魔域上方,作为镇守魔域的交换,这个锁链被解开了一半。”
宛若神女的妖皇动了动身体,有那么一瞬间,那双明艳的眸子倏地化成了兽类才有的竖瞳,幽冷的紫色竖瞳收缩聚焦片刻,又恢复成人类圆润明丽的眼眸:“那我镇守海域可镇守得一点都不走心。”
可不是嘛,魔尊都跑出来了,妖皇还在海里呼呼大睡,魔域里的魔兽都冲到仙界了,妖皇也没有翻个身。
大美人眯着眼睛笑起来,这个笑容傲慢天真,透着十足的非人气息:“哎,不过他们死了关我什么事,跑了就跑了吧。”
都说鬼话连篇,鬼说的东西不能信,难道妖怪的诺言就可以相信了吗。
她慢慢翻转身体,法则见她蜷起双腿闭上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样子,圆溜溜的头上冒出了几个问号:“等等等等!你……你不上去看看吗?”
妖皇矜持傲慢地扫它一眼,理直气壮地说:“不去,按人类的话说,我现在有孕在身,需要多休息。”
法则一个倒仰差点憋过气去。
你现在可是龙鱼!龙鱼!那种凶悍暴戾的远古怪兽!怀个孕算什么,还有一边生产一边打架的龙鱼呢!再说了这一胎要怀几百年,难道你要在海底睡几百年吗?
它有满心的话喷薄欲出,但是它一个字都不敢说,最后只谄媚地对自己伴生的天道说:“……睡觉好,睡觉好,我给你打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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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皇沉睡在万里深的海底,东海之滨的东阿王府里也正是入夜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