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子酒
楚章低着头将希夷两字在嘴里翻来覆去咀嚼了一番,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殿下,关于修真之事……您知道多少?”
邵天衡也不意外他有此一问,顿时来了精神,教学时间到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修真一事,古来有之,藏书阁中有不少书都是和修真有关的,民间修真者也有不少,只是他们大多在入门后就被师长带着在门中修行,少有出山的,即便是出山,也多低调行事,所以看起来不为人知。”
“不过大约是有得有失,举凡皇族贵胄之家,少有修真者,倒是贫民之中,多出天资聪颖之辈。当然,这也不绝对,孤曾在某古籍中看到,有世家子弟,出生锦绣高粱,刻苦修行,成了大能,寿数达千百载,可见这也是要看自身的……”
“殿下,”楚章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问,“既然修行能延年益寿,为何您不去修行呢?”
他问的认真,眼里是清晰的渴盼,面前躺在锦被中的储君侧过脸瞧了他一眼,乌云似的长发逶迤在浅杏色的床枕上,将他衬得像是一抔落在烟云水波间的冷墨。
“这个……”邵天衡沉吟了一会儿,“修行前提,便是要斩绝因果,皇室中人,生来便与天下气运相连,孤为储君,因果尤重,是修行大忌,孤既要背负这天下,怎可半途弃之不顾,自寻通天大道?”
他说的平淡,楚章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异常沉重的东西,他睁大了眼睛,在原地呆怔了一会儿,肩背轻轻颤栗着,而后一字一顿地说:“殿下想做什么,我都跟着您。”
邵天衡朝他笑了笑:“怎么忽然问起修真之事了?是对此感兴趣吗?如果感兴趣,孤倒是可以让你去……”
“我不去,”楚章飞快地说,“我哪儿都不去,就跟着殿下。”
邵天衡有些意外,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忽而有些古怪:“你是……不想离开皇宫?”
楚章不疑有他,认真点头。
邵天衡的表情愈发古怪,他迟疑了一会儿:“你年纪还小,总该有些自己的喜好……明年你就要成亲了,届时也要搬出东宫……”
“我不想娶亲!”楚章低低地反驳,邵天衡吃惊地看着他,楚章避开了他的目光,他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情绪,“我……我不想娶亲,不想离开,我想留在宫里……”
楚章自顾自地低声喃喃,没注意到邵天衡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都直了,满脑子“是真的?!”几个大字一会儿排成横一会儿又排成竖,来来回回放大缩小占据了整个脑海。
“你……”邵天衡顿觉牙酸,想起不知在哪个凡人那儿听来的,对孩子不可过于严厉,否则易有适得其反之效,于是小心地斟酌着字句,“你今年十四,与你同龄的孩子大多是要继承家业的,你情况特殊,若实在不愿这么早成亲,那再拖上两年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段时间里你想做什么呢?”
楚章听他说到后面就已经满眼生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帮殿下的忙!”
邵天衡哑然:“想入朝为官?”
楚章说完才觉得不对,忙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向殿下要官职的意思……”
他这厢还在努力解释,邵天衡却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便是要个官职又怎么了,孤的长子,难道上不得朝堂么。”
邵天衡越想越觉得这事情可行,只要楚章忙起来了,哪里还有工夫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到时候说不定就不喜欢魏帝了呢!
而且邵天衡还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一定不会喜欢上给自己安这么多活的顶头上司的,又不是有爱受虐的毛病。
于是楚章还琢磨着怎么解释,邵天衡已经微微笑着下了结论:“那便去做上两年父母官吧,孤回头让人给你安排一下。”
楚章要说的话都堵回了嘴里,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说:“比起父母官……殿下,我想要领兵打仗。”
这话由一个质子说出来是实打实的逾越,楚章知道他根本连这样的念头都不应该有,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邵天衡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转脸定定瞧了他两眼,不可无不可地嗯了一下,除此之外一言未发。
楚章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畏惧,他慢慢低下头,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出神。
好一会儿,头顶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拍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呢?就你这样的小身板还想领兵?以后每天绕着东宫跑两圈,不跑完不许用膳,什么时候可以按时吃早膳了,再过来领兵符吧。”
楚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抬起头,邵天衡无奈地摇头:“高兴傻了吗?”
楚章眼里顿时亮起了星星一样的光:“殿下!您……您同意了?”
邵天衡挑起一边眉毛:“你家殿下看起来很不近人情?”
楚章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邵天衡瞅瞅他:“行了,你若是下了决定,明日起就不用去太学了,太学不教这个,还是跟着孤学吧。”
这意外之喜再次将楚章砸了个神志不清,他忽然直起身体,少年人清瘦修长的手臂笼罩下来,将邵天衡抱了个满怀,温热的吐息擦过大魏太子的耳垂:“殿下,日后我就是您的刀,您的剑,为您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邵天衡愣了两秒,回手轻轻抱了一下这个满怀喜悦的孩子,回答他:“好。”
第14章 山鬼(十三)
邵天衡一向说到做到,大魏太子的手谕第二天就出了东宫,在城防营内给楚章补了个从六品校尉的缺,又遣幕僚去慎王府谈了谈两个小儿女的婚事。
慎王是皇室别宗,承的是高祖幼子的王爵,还断嗣过三回,不得不从旁支过继孩子来承祧,算起来,早就和邵天衡这边的嫡支差出了十万八千里的血缘,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么一家无足轻重的宗室来和亲,太子亲自过问亲事,慎王哪里敢说个不字,连连应着将使者送出了王府。
邵天衡得了幕僚的回禀,手里翻着一沓雪浪纸,时不时用朱笔略做圈点,侧头问身旁的盈光:“楚章到哪儿了?”
盈光含笑应答:“半盏茶之前,已经跑到庭芳苑了,现在约莫到九华楼了吧。”
邵天衡听着,神情里有些讶异,将手里楚章的功课放下,随手捡了只伏虎镇纸压上:“庭芳苑?他倒是跑得快,没人帮他吧?”
盈光忙摇头:“殿下下了令不许帮小公爷的,哪有人敢抗旨呢。”
邵天衡用素白的绢帕擦拭下沾了墨迹的手指:“摆膳吧。”
一刻钟后,楚章手脚并用从曜仪殿正门爬进来,气喘如牛,明明尚在冬末,他整张脸都红的要滴血,满脸的汗水像雨一样哗啦哗啦沿着脸颊往下淌,前襟后背已经被汗打湿了一大片,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
饶是这样,左右宫人也没有敢上前搀扶的。
邵天衡坐在主座,见他狼狈地将一只手伸进曜仪殿的门槛,摸索着将自己拖进来,脸上终于噙了点儿笑:“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扶小公爷梳洗?”
早就准备得当的宫人们呼啦一下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将楚章扶起来送进侧殿,邵天衡这才低下头,不紧不慢地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小半个时辰后,重新梳洗了一番的楚章腿脚发软地一步一蹭来到邵天衡面前,尽管四肢沉重得抬不起来,他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邵天衡:“殿下,我跑完了。”
邵天衡淡淡地嗯了一声,勺子一指身旁空位:“坐吧。”
楚章抖抖索索地坐下,两只发软的手根本握不住筷子,可他死活咬着牙不肯露出一点困窘,邵天衡也没有看他,仍旧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碗里的粥。
这顿早膳足足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楚章终于将自己囫囵塞了个饱,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才发现邵天衡几乎是和他同时放下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