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子酒
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浑身湿透了的姑娘端坐在一旁大石上,也不在意还在滴水的衣服紧贴着身躯,静静地端详他的每个动作,眼里都是若有所思的微光,看起来竟然像是一只懵懂不知世事的山鹿。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开阳不知不觉就给她点上了驱寒的火堆,留下了装有不少灵气微弱鲜果的灵戒,还给她凭空起了一座简单的石屋。
干完这些,开阳瞧着面前坐在简陋石屋旁的姑娘,看着自己画下的阵法将她严严实实圈在中央,心里竟然起了点满足感——开阳将之归为捡到了新宠物又将它脏兮兮湿漉漉毛发打理好的喜悦。
从头到尾,这姑娘都没有同他说上一句话,没有人说话开阳只好自己说,向来矜贵的巫主竟然不停口地唠叨了近半个时辰,他的听众抱着膝盖,神情静谧,不言不语。
开阳在手记里感叹,妖皇初醒就被元昇提剑伤了心肺,修为归元,只能假作溺水凡人混在大水里,没想到竟被我捡到,她大概一眼就认出我是谁了,偏偏我还搞东搞西不肯走,她那时候不说话,心里应该已经把我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可谁知道他随手一提就能从水里提出个妖皇来?!
开阳去寻元昇时,一路还在琢磨这个莫名其妙特别对他胃口的姑娘,不,可能不是姑娘,巫族典籍繁多,书中有记载双性之体的人,他觉得他遇上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人,但既然她穿了红裙,那就是把自己当姑娘看的。
在东海之滨,他遇上了提着剑的友人,剑修一身浅蓝衣衫沾了血,眉头紧蹙着,显得本就不好接近的一张脸愈发的寒冷迫人,左手藏在衣袖内,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滴血。
“你这是怎么回事?降个妖也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开阳有点惊讶,元昇不管怎么说都是太素剑宗宗主,一身剑术出神入化,世间少有能让他见血的对手了,尤其是他这个表情,显然让他吃了这么大亏的对手还跑了。
元昇见他来,将左手递出来,轻声道:“不是普通妖,怕是妖皇,伤口难愈。”
那只手从手腕到手肘已经缺失了大半皮肉,鲜血淋漓地袒露出其下白森森的骨骼,上面有不少灵药的痕迹,显然元昇已经试了不少办法。
“妖皇?”开阳神情一动,妖族内斗凶险,不同种族之间全然没有什么友谊,便是同族也少有温情,妖皇不过几年就会换一个,妖皇的质量也是稂莠不齐,元昇自己就斩杀过一个妖皇,但是显然这次这位妖皇是个凶悍角色。
“本体是海兽。”元昇声音平静无波,说到后面一句才迟疑了一下,“像是龙鱼。”
开阳随手起卦:“龙鱼?现在还有龙鱼活着?他是最后一条了吧?”
说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龙鱼……似乎就是性别不定的一种海兽?
但他没有多想,拂袖深占,看了卦象两眼,指了个方向:“应该是往这边去了。”
这篇手记到这里就开始凌乱起来,叙述有时潦草有时细腻,二人一路追踪,元昇的伤口一直止不了血,追到一半就灵气紊乱,被水里忽然窜出来的一只海兽劫进了河里,开阳一转头就不见了人,起卦占卜竟然占到他的友人掉进了桃花劫?
——我陪你去打架结果你扔下我去谈情说爱了?
开阳在原地懵了好久,只好自己一个人上路,追着妖皇的踪迹跑了大半个月,元昇忽然和去时一样冷不丁又出现了,左看右看也不见他身边多出什么人,手上的伤倒是好了,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跟个闭嘴河蚌一样一声不吭。
开阳不是什么热心人,元昇不说他也懒得问,但是这之后元昇追杀妖皇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追还是拼命追,那种要一剑捅死对方的杀气反而渐渐消失了。
又过了两日,大雨将歇,二人在一处茶棚停留,开阳找了个无人地起卦,转头就见到了被他留在山上的姑娘。
这次她不再像是一尊玉石镂刻的精美雕像,也不再像是懵懂清澈的林间山鹿,美玉里有了缠绵红尘的艳色,神女踏足人间,纯白眉宇间都是爱恨嗔痴。
开阳写到这里时,似乎停留了很久,笔尖一滴浓墨落在纸面上,他也懒得拂去,再提笔时又是一个月之后,到这里他们已然明了妖皇身份,正商量着要将玉神压在海底。
——本来的“斩杀”被毫无违和感地替换成了“镇压”,冷冰冰的“妖皇”也替换上了不知何时知晓的名讳“玉神”,中间一点过度都没有,搞得阿幼桑以为自己看漏了几页,翻来覆去也没找到缺页,也正是这略显突兀的过度,让阿幼桑将这个故事定为了爱情故事。
他们一个是当世第一的剑修,一个是能牵引满天星轨为己用的阵法师,携手给还在伤中的妖皇下绊子简直不要太容易,而且从开阳的笔记中可以看出来,妖皇似乎不仅是因为身上带伤,动起手来显得十分迟疑。
一个盘星大阵压住暴戾凶悍的龙鱼,取来天外陨铁铸造铁链环扣,将高高在上的妖皇束缚在海底,关于妖皇玉神的记录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阿幼桑托着下巴:“你们想问他们是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手记里关于这部分含糊得很,开阳大祭司见到玉神之后的事情就写的很少,跳来跳去一点逻辑都没有,看得好累人。要我说,就是两情相悦了呗,可惜中间夹着个多余的剑修,非要斩妖除魔,搞得人家小两口不能双宿双飞,惨哦。”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挑剔地看荼兆,好像把他当做了那个不解风情的剑修,上下扫视着责备他不知道给一双有情人让路。
荼兆对她的猜测不置可否,要他说,他还觉得是开阳星君夹在元昇君和玉神中间了呢。
不对不对,他怎么被阿幼桑的思路给绕进去了?
一旁的荼婴没有宗门护短的情结,听完阿幼桑的话后倒吸一口冷气:“这样说来,那玉神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现场登时陷入了一阵死寂。
阿幼桑茫然地看着他们,重复了一遍:“玉神的孩子?”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他们中间的鬼王不自然地换了个站姿。
——用妖皇的化身胡说八道的时候还不觉得,等换了旁观者的身份再一听……这段故事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希夷君懒洋洋地抬起脸:“好了,故事也听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荼兆想了想,问阿幼桑:“那个盘星大阵……”
阿幼桑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轻快地说:“这个是开阳大祭司自创的阵法,手记上提过几笔,但是我们都不会,大祭司在的话应该能复原,但他现在还是个孩子呢,好啦,我要去看大祭司睡觉啦。”
她说完,不给荼兆一点说话空隙,就飞快合上了窗户。
荼兆得了答复后脸上也没有多少失望之色,得不到外力援助反而让他的心彻底沉静了下来,白衣道子向鬼王微微颔首,就要掐诀离去,鬼王忽然喊住了他,确切地说,是喊住了一旁的荼婴。
隔着一层纱幕,鬼王的视线落在荼婴身上,纱幕下神色有些古怪:“你要再放任魔族肆意行事,本君也不介意给你清清场子。”
他这话说的很奇怪,荼婴一时间都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大概是有不长眼的魔族惹到了这位鬼王,荼婴挑起一边眉头,对于这种满含挑衅的话一点都不打算忍耐,张嘴就要怼回去,荼兆微微一偏头,止住了弟弟要出口的话。
看着这对双生子相伴远去,鬼王拢起袖子,把刚才钻进他袖子的法则按住:“你方才说什么,善君出来了?他不是一直待在天冠城权家么?”
法则细声细气道:“是啊,他在权家一动不动待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忽然就出来了,我也是感知到魔尊那具化身在移动才发现的,而且他好像正在往这边来呢,沿路还召集了不少散落在外的魔族,趁着大水屠杀凡人。”
面对这个消息,饶是天道也有了头大如斗的感觉,这场景已经够乱了,善君带着鸣雪那具化身又要来掺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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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我太难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来给我添乱,还有完没完了?!
第118章 海底月(七)
东阿王率领一队差役划着船救人, 天上大雨倾盆,海水如浪翻卷而来, 好在东阿郡人有不少靠海为生,多数都是水中好手,一见堤坝溃倒,就纷纷驾起了自家的小舟,但饶是如此,汹涌的海水还是吞噬了不少人,大部分小舟根本抵挡不住大水冲袭,一个照面之下就被卷入了水底涡流之中, 活活溺死在了水里。
东阿王不会游泳,也不会划船,他不会傻到抢了行家里手的活儿发号施令,索性把自己当成了秤砣压在船上,卷起裤腿拿着铜喇叭朝水面呼喝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