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 第120章

作者:大叶子酒 标签: 无限流 爽文 网游竞技

谢琢立即打蛇随棍上,起身长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扶着阿钩往外走时,谢琢状似无意地问:“这里附近可有什么名山胜景?平时就有很多客人来往游玩吗?”

钟大夫没有任何戒心地回答:“嗨,什么名山胜景,漠北这里都是穷山沟子,再往前就是定州边关了,靠近北蛮,危险的很,哪有人会来这里游山玩水?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人来人往,客店的老板都快乐开花了,就盼着他们待久一些。”

谢琢闻言笑起来:“也是人之常情,我自幼仰慕边关豪情,这次得了空隙从家中偷跑出来,没想到就遇上了险事,若是让家人知道,定要担心不已,以后也不会再让我出来了,可惜天下之大,我却不能尽情一览,实为憾事。”

钟大夫一听,自觉明白了这位郎君的身世,原来是个家里偏宠的叛逆郎君,偷摸逃家出来玩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嘛,总是爱面子的,不喜欢灰溜溜回去被笑话。

于是他立即应诺道:“你且放心住下,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此处的,等这位小兄弟好一些再走也不迟,吃饭也可与我搭伙,不过是多下一碗米的事情。”

谢琢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像是一个被看破了心思还要强撑的年轻人:“这、其实我也不是……”

钟大夫见他此状,更为开心,带着两人到一处僻静街巷的小宅子前停下,开门带他们进去:“厢房还空着,我家中一女,去年已出嫁,老妻早逝,家中仅我一人,平日里空旷凄清,如今多了二位,也算是添了人气。”

他将谢琢两人安顿好后,就急匆匆背上药箱子坐堂去了,谢琢站在门边看他远去,阿钩坐在房间的床榻上,用茫然又异样的眼神望着三郎君的背影。

三郎君……是如此善于精微言辞的人吗?他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怎么钟大夫就自觉主动地要带他们回家来住、又要为他们保密了?

“我们在这里停留几日,等你的伤大略好转,便启程南下。”

谢琢回过头,一反方才与钟大夫说话时那种略带青涩的语气,声音平静。

阿钩听见命令式的语气,本能地低头应声:“是。”

“这几日,你不要出门,我也尽量不会露面€€€€只怕那些追踪的人,已经到了这个镇子上了。”

阿钩悚然一惊:“什么?!”

“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就会知道要凭借马力冲到这些关隘镇口来蠹堵我们,被堵到也是早晚的事,但这种追杀谋命的活儿好说不好做,他们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居搜索杀人,所以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多番巡视等待之下一无所获,自然会怀疑我们是不是走了别的路。”

谢琢的语调很淡,似乎并不觉得和一群杀手住在这么近的距离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这样的态度也让阿钩渐渐平静下来:“一切听郎君嘱咐。”

正如他所言,接下来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总能听见门外有喧嚣之声,偶尔有人上门讨水问路,钟大夫不在时他们就假作院中无人,钟大夫在时就由他出去应付,倒也没出什么事情,上门的人似乎真的就是偶然路过的行脚者,来的快速走的也利落。

等到了第八天,阿钩腿上伤口的皮肉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勉强能依靠木杖行走路,谢琢与钟大夫出门为一位山民看诊€€€€居住在人家家中也不时白住的,更何况还有阿钩的药钱,谢琢是被流放至此的,身无分文,阿钩带的银钱也不多,长久下来早就一干二净了,于是谢琢就帮钟大夫打下手以抵偿资费。

毕竟时谢家培养出来的玉树芝兰,不说精通药理,做个乡野大夫的助手可是绰绰有余了,钟大夫还从谢琢口中学到了许多京城名医的行医诀窍,尽管只是寥寥数语,却让他如获至宝,直呼过瘾。

谢琢早起与钟大夫辞行,钟大夫再三挽留不得,只好请他最后陪同自己去看看一个病患的疑难杂症,据说这病他看了几次都看不出名堂,若是再找不出病症,就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谢琢跟钟大夫出门,阿钩一人留在家中等候,慢吞吞地打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就是那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

门外忽然传来了喜悦沸腾的欢声笑语,似是有许多女子结伴而来,她们挨家挨户敲门,喜气洋洋的声音传得大半个巷子都听见了,阿钩怔了一下,侧耳去听,发觉是一户行脚商人要嫁女儿,借着这个地方办宴,依照商人家乡的规矩,新娘子出嫁前一日要和女伴们挨家挨户讨喜封,一家讨一件,不拘是什么小玩意,讨来的数目越多,新娘子出嫁后的喜气福气就越多。

钟大夫隔壁两家都是空屋,女孩子们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窃窃私语一会儿后就转向这边,开始敲钟大夫的院子门。

阿钩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这家也没有人吗?”

“可是门口有晾晒的衣物呀,是不是没有听见?”

“这条街讨的不多,要是再没有,那就不够了……”

女孩子们的声音温柔低婉,音量不高,但是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子内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可怎么办呀……阿婉的姑家可看重这个了,万一阿婉讨到的喜封太少,指不定她们以后要怎么阴阳怪气阿婉呢……”

阿钩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床边站立了一会儿,弯腰从包袱里掏出一枚钱币。

这是他的弟弟阿背寄回来的军钱,他把大部分都给了三郎君,只留下这一枚做个念想。

不过若是能帮到一个人,那阿背应当也会高兴的……

他到底还是记着三郎君的叮嘱,只将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足够一只手伸出去,将那枚军钱递出去,压低声音照方才听来的习俗说了句吉祥话:“百年好合。”

那枚军钱被拿走了,门外的女孩子们发出了喜悦欢乐的欢呼,阿钩也感同身受似的轻微笑了一下,抬手就要合上门,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却握住了他的手腕:“多谢这位大哥……姊妹们,大哥请我们进屋里去歇息喝茶呢。”

阿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骤然提高:“我正好渴了,你们有没有带果子呀?”

“我这里有竹筒,可以用来灌水,大哥你家的水缸在哪里?啊,我看见啦,谢谢大哥!”

黄莺般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盖住了阿钩的质问,门扉被挤开,十二三名青春妙龄的女孩子带着过分高亢热烈的笑容一拥而入,走在最后的女孩子慢条斯理地合上了门,一进门,她们就迅速分成两队,一队冲入房间查看,另一队则盯住了阿钩。

在院子里,梳着乌黑发髻的新娘子和她的女伴们缓慢地绕着阿钩围拢成一圈,宽松的袖子下露出了一抹属于利器的冷光。

女伴们口中还在嘻嘻哈哈地笑闹交谈,新娘轻轻一歪头:“还要多谢大哥的军钱,不然我们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找到你们,说不定这就错过了呢。”

一种冰冷潮湿的感觉附上了阿钩的脊背,他嗓音干哑:“你们……你们是来杀我的?”

新娘子嘻嘻一笑:“好大的脸哟,你哪里值得我们这样搜寻,充其量就是个添头。”

查看屋子的少女们出来,显然是一无所获。

新娘子叹口气:“那就先送你上路吧。”

欢笑着的少女们如得军令,裙裾飞扬,糅身扑向了被她们围在中央的阿钩。

门户紧闭的院落里,不断传出女孩子们欢笑打闹的声音,一声声沉闷的咆哮和呐喊都被起落的笑声掩盖,从门外经过的路人们纷纷露出会心的笑意,好像这样青春明亮的笑声也能将他们带回曾经的活泼岁月。

“把这里收拾一下,等我们的新郎官儿回来。”

新娘擦去短刀上淋漓的血,微笑着道。

第152章 为君丹青台上死(十七)

穿着简素长衫的青年手里提着一只药篓子, 不疾不徐地从巷口走进来,泥土夯成的道路凹凸不平,因为连日放晴, 每走一步都会荡起许多尘土,很快就将人的衣摆染得灰蒙蒙一片。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最后一户人家前,抬手正要敲门,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保持着举手的姿势, 青年的双眼落在门前,自己的脚下,那片凌乱无序的尘土, 忠实地记录下了数不清的杂乱脚印。

……这里只居住了他们三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数量这样繁多又各异的脚印。

最可怕的是, 脚印的方向都是朝前的,没有一个朝外。

也就是说, 有很多人进去了,并且……他们没有一个出来。

青年缓缓放下了手,捏着药篓子的指节紧缩,关节泛出了青白, 和煦微风适时地吹拂过小小的院落,带来了某种不详的气味。

很淡的铁锈味,混杂在干燥的尘土和浮动的脂粉香气中, 微弱得像是一个错觉。

最好的选择是假作什么都不知道, 从容地转头离开, 假如院子里有埋伏, 那附近肯定已经被重重包围, 立刻想办法脱身是最明智的。

但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谢饮玉”, 是敢用性命去为天下人寻求一个真相, 敢只身前往漠北苦寒之地,受流放之苦追寻事实的人,这样一个将理想和信念置于最高,重视虚无缥缈的东西甚于一切的人,会怕死吗?

他会怕死到,明知跟随陪伴自己的家仆就在院内生死不知,而只管自己逃命?

谢琢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褪去脸上用于伪装的恭谦笑容,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将门重重一推。

院门没有锁,被他一碰就应声而开,嘎吱一声短促轻响,挟裹着银铃般的笑声灌入他耳中。

几只手从一旁伸出来,争前恐后地攀附上他的身体,用不容挣扎的力道将他拖拽入院中,好像生怕他发觉不对转头就跑,这些女孩子们不知道在门后等待了多久,呼吸低微弱不可闻,只等待着这一瞬间院门的开启。

一块带着脂粉气息的手帕快速捂上来,想将被挟持者未脱口而出的求救声堵死在喉咙里,但手帕尚未触及到对方的皮肤,被姐妹们死死束缚住的男人忽然微微侧过了头,向着握住手帕的女孩投来了冷淡漠然的一瞥。

这个视线令嬉笑的女孩骤然如被掐住咽喉,一种不可名状的寒意侵入了她的肌骨。

明明被抓住的是对方,落入红粉骷髅阵的也是对方,将要殒命在此的也是对方,她们的雇主明确说过,她们的目标就是一介书生,出身名门望族,或许粗通武艺,但绝不懂与人搏命的招数。

那为什么,她会从这个眼神里得到莫大的威慑?

穿着长衫的男人被女孩子们裹挟着推入了院中,地上斑驳的血迹已经被她们用灶灰掩盖了干净,只能感觉到脚下略有些不平坦,谢琢站立在那里,没有反抗也没有呼喊,只是沉默地巡视了她们一圈,平静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意识到将要面对什么的人。

“阿钩还活着吗?”

出乎意料地,他张嘴问的第一个问题,甚至不是问她们的身份、来历,而是询问那个有些蠢笨的家仆的去向。

身披红妆的新娘已经将短刀滑入了掌心,闻言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真是主仆情深啊,有你这样一个主人临死还在惦记他,他应该也走得痛快,放心,这就送你下去见他。”

“……滥杀无辜,忤逆国法,天理难容。”

这本是应当义正严辞呵斥出来的语句,但谢琢的语气却平静得有些过分,他甚至好像没有被阿钩的死讯给撼动,整个人犹如一尊顽固生冷的铁像,固执地重复着这些在这个时代说出去会被人轻声嗤笑的东西。

新娘将眉尾一挑,娟秀好看的脸上生出了一点难言的戾气:“说得好,天理国法容后再究,你先下地狱去吧!”

将谢琢团团包围的女孩子们纷纷握紧手中的刀刃,就要踏步蹂身而上,谢琢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猝然问道:“你们辗转千里,追踪至此,就不好奇你们要追杀的到底是什么人?就不好奇,为什么你们的雇主会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命令你们去追杀一个被流放到漠北的普通文人?”

为首的新娘手中短刀一顿,旋即回神:“少花言巧语了,我们不过拿钱办事,对你们这些世家门阀的勾心斗角一点都不感兴趣。”

世家门阀。

这个被她无意中透出来的词为谢琢所捕获,这意料之外的选项令他的眉心微微一动。

世家门阀?怎么会是世家的人?

他被流放已经数月,从漠北逃回也是突发事件,除了赵无缺和麾下数人外并无人知晓,就算是那些记恨他试图揭开六年战役真相的世家权贵想要谋害他,也不应该挑在这个奇怪的时候。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怀疑过这是赵无缺的手笔,定州军那群军士还不至于动用这样诡谲怪异的诱骗手段来杀人。

但如果是世家豢养雇佣的杀手,专和门阀大族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那她们对于世家内部的关系网就应当是门清,毕竟她们也是要避免惹上不该惹的家族的。

想到这里,见刀锋即将逼近面庞,谢琢语速飞快:“我名谢琢,字饮玉。”

刀刃骤然停在了不到谢琢瞳孔数寸的地方。

新娘迟疑着重复了一遍:“……谢饮玉……?”

这个名字就像是悬在空中的日月一般,在过去的几年内照耀着京华帝都,就算她再怎么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更何况她做的还就是世家的生意。

谢饮玉……因为试图掀开六年战役的真相而被世家所摒弃,又因为想要重得昔日的荣耀富贵铤而走险诬告兵部尚书,被皇帝流放漠北,终身不得归京,遇赦不赦。

这是所有京城百姓都知道的传闻。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又怎么会成为被人买命的目标?

杀手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薄施粉黛的新娘重新下定了决心:“就算你是谢琢,你现在是流放的犯官,本来就是待罪之身,终身不得回京,你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潜逃之罪,死在这里也是应得的€€€€”

的确,谢琢如果死在这里,就算是谢家也只能咽下这个苦果,因为他作为犯官,本就不能离开漠北定州,皇帝不追究他私自潜逃的罪过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能再追查他的死因为他复仇呢?

这么想来,杀掉他竟然是没有任何恶果的事情。

“你可以杀我,谢琢这条命,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物事,但有一点……我想与姑娘谈一桩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我目下尚有重要的事情未完成,需要留得这一命,姑娘可否容我再多活些时日,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情,这条命就由姑娘自取,作为利息……这双眼睛,姑娘且收下。”

不等她明白谢琢话里的意思,青年握住她的手腕,堪称温顺地将脸迎向那柄利刃。

刀锋划过皮肉的触感异常熟悉,血液迸溅上手背的温度也是时刻温习的,但是在此刻,所有人心头都涌上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愕然恐惧。

那个男人刺瞎自己双眼的举动坦然而利落,好像根本未曾有丝毫犹疑,殷红的血顺着他的眼窝汩汩而下,剧烈的疼痛让他急促地喘息着,跪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扣住地面,很快他面前那一小片土地就被血给浸成了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