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夕林
……
数不尽的触手攒动着,在黑暗中蛰伏、窥伺,发出难耐躁动的异响。
忽而,底下青年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在脑海中无声回应:“好啊。”
“我愿意留下。”
一瞬间,脑子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它们像被一双手给拢起,嘈杂的噪点汇聚成最终的字句,从机械震颤的音带中缓缓吐出。
低沉,轰鸣。
“欢迎之至。”
尾音落下的刹那,无数的触手朝他袭来,如同一片狂卷的红色海啸。
池殊静静站在原地,茶色的眼眸倒映出猩红血光。他的眸底一片平静,无声松开了身后陈延的手。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池殊并不意外。
或者说,从拿到那张退学审批表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时候。
【校长签名】这四个字推翻了池殊之前对于这所学校核心的猜想。
他一开始以为主脑就是校长,可这样一来,如何拿到【校长签名】就成了无解的难题。
除非,育才高校的校长,从始至终都是缺失的。
主脑没有确切的名字,它只是一座统管这座学校的机械,它以san值衡量学生的异化程度,当san值归零的时候,学生就会与它连接,彻底沦为主脑的傀儡。
它不停地运转、工作,从每一届的毕业生中挑选合格的学生作为学校的职工来协助管理,但至今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当整座学校的领导者,也就是校长。
要想拿到校长签名,必须得先有一个人去填补上这个职位的空缺。
换而言之,至少有一个人得永远留下,其余人才可能博得一线生机。
从获得退学审批表开始,池殊便已清楚这一切。
这也是他从未和队友提及“主脑”的原因。
无数鲜红的触手已经涌到了他的面前。
它们如藤蔓般缠绕上青年的身体,就在即将把他带走的前一刻,池殊松开的那只手却被身后之人猛地抓住。
他愣了一下。
猩红冷冽的刀芒刺破空气,蠕动的血肉被斩断,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到几乎将他的骨头给捏碎。
陈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死死盯着他:“你不许走。”
对方的脸色因急剧降低的san值变得惨白,眼白浮起殷红血丝,看着他的模样,池殊突然感到自己的言语有些苍白:“我能应付……”
血色遍布的空间内,主脑缓慢颤动着,如同一只膨胀的水母,更多的触手疯了般向他们袭去。
另一只手也被突然抓住。
薛琅站在他的身旁,漆沉的眼眸注视着他,眉峰下压,少有地染上几分狠戾的神色。他磨了磨后槽牙:“我就觉得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怎么,想当为我们牺牲的英雄啊。”
池殊的睫毛眨了下。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新一波的触手又被截断,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蠕动的猩红,它们不由分说地紧紧绞上最中央青年的身体,飞速后退,犹如怪物将心仪的猎物拖入巢穴。
看着这一幕,薛琅咬了咬牙,发动天赋。
霎时,缠绕住池殊的那些触手僵在半空,好似失去控制一般,但很快,又有更多的血肉填补上那些空缺。它们发出无声的嘲讽,仿佛不管他怎么做,都是徒劳。
薛琅的额间沁出冷汗,嵌入掌心的指尖渗出血丝。
殷红刀芒斩过无数翻飞的肉段,它们柔软的尸体在陈延的身边堆成血池,但来自主脑的触手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它们阻挡下对方堪称疯狂的攻击,刀光打在其上,犹如被黑洞吞没。
陈延喘着气,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影子。
主脑中央的脑梁裂开一条深红的缝隙,宛如怪物的巨口,最终,池殊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其间。
猩红的躁动在那一刹彻底平息了下去。
【啊?不是,黑屏了?】
【散了散了,都那样了,主播大概率寄了。】
【但直播间没有关闭,说明主播现在还是活着的吧……】
【那也是凶多吉少了。】
【应该是已经被副本同化了,暂时还没被系统判定为死亡状态。】
【嘶,真想不到主播会做出那种选择,我还以为他会推别人出去……】
【难怪主播半个字不跟队友提有关主脑的真相,是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刻了。】
【唉,可惜了。】
【去看看别的主播吧,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有意思的。】
……
直播间的人数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下降着。
******
池殊被拖进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
四周都是蠕动的血肉,铺天盖地的暗红压在他的身上,耳畔充斥着疯癫谵妄的呓语,他的思维逐渐趋于混沌,理智如风中烛火般变得越来越微弱,摇摇欲坠。
它们在试图把他同化。
池殊苍白的手指撑在柔软的地面,额角的发丝被洇湿,衣衫顺着重力滑落,袒露的后颈冷白如瓷。
手腕处的纹路开始灼烧起来,烫得那处的皮肤隐隐发疼,那热意扎入血管,几乎将骨头烧得融化。
他忍下大脑撕裂般的疼痛,从背包中取出了那张【退学审批表】,被血光充斥的视野内,那纸上的字迹开始溶解、扭曲。
池殊颤抖的指尖握着笔杆,在右下角草草勾画下数笔,最后一画落下的瞬间,他的额角已冷汗遍布,青年半跪在地上,垂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犹如一尾脱水的鱼。
主脑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在池殊的脑中盘旋、回荡,越来越清晰,那些漠然的机械音如同无数冰冷的手,蒙住他思想的眼睛,一步步将理智给蚕食、吞没。
一片昏沉间,手腕处炽烫的感觉愈发强烈。
池殊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淡青色的静脉上,那抹殷色的纹路红得如同流淌的鲜血,几欲破开他单薄的皮肤喷薄而出。
在青年的头顶,布满坑洞的血红肉壁长出了一只又一只怪异的眼睛,它们注视着底下尚在挣扎的人类,或怜悯,或冷漠,或恶毒,或不怀好意。
“不要试图挣扎,你注定与这里融为一体……”
“为了祂,接纳……”
听到主脑的声音,池殊深深吐出一口气,肩膀微微颤抖,竟是弯起狼狈湿漉的眉眼,惨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一个晃眼的笑来。
“是吗。”
他嗓音虚弱,气息淡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在你试图同化我之前,或许得先问问‘祂’的意见。”
下一刻,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青年头顶上的眼睛紧缩成战栗的针尖,主脑血红的巢穴惶恐地蠕动着,触手如蝗虫般飞舞,它们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疯狂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第91章
主脑彻底闭合, 唯有满地残碎的猩红血肉昭示着刚才发生的混乱,巨大的动静令在场的其余几人都忍不住睁开了眼,惊愕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幕。
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熏得人头晕目眩, 这里的一切都开始发生起某种更为怪诞诡谲的变化,最中央那颗巨大的“脑子”在不断收缩、膨胀, 一只只红色的眼睛自内部鼓出,下方的触手如同漂浮的内脏。
空间内, 环形的墙壁上浮出了一张又一张各异的人脸, 它们惨白的面容裹覆着血红的薄膜, 身穿校服,被红色的细线缠绕在墙面上,那些睁开的无神的眼睛犹如正注视着底下的众人。
陈延仰着头, 微微喘气, 浸透鲜血的斩殷在他染血的指间散发出危险冰冷的光, 握拳的掌心被扎得渗血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青年消失的那个方向,就要冲上去之际,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陈延转头,看到来者, 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对方此刻的神态和记忆里的隐隐有些不同, 如果偏要说的话, 就是眉宇间平白多出的那抹郁气与狠戾,陈延的心头涌起一阵古怪的感觉。薛琅盯着他, 道:“你现在过去, 也只是白白送死。”
陈延冷笑反问:“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死?”
薛琅眸色微沉,抓着他手臂的手并未松开:“我跟你一起去。”
“你……”
话音未落,突然间, 一张轻飘飘的纸页从半空飘落到他们的眼前。
两人皆是一愣,朝那看去。
纸页的正上方打印着几个熟悉的大字。
【退学审批表】
最下面那一行【校长签名】已经不再是空白,落款的二字笔迹潇洒漂亮,黑色的浓墨洇透单薄的纸张,格外触目惊心。
【池殊】
纸页无声坠落在地,边角的签名刹那被鲜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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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意在手腕处的纹身涌动,池殊喘着气,垂落的指尖微微颤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道花纹犹如一条被拉开的伤口,猩红流动欲溢,一只苍白的、带着尖锐非人感的大手从他腕处的纹路伸出,与他十指相扣。
一股战栗的感觉窜上脊柱骨。
冰冷的、如同被毒蛇缠绕的触感自池殊的右手传来,指腹不疾不徐摩挲过他的手背,他压下心头的寒意,转头对视上一双无机质的殷红眼睛。
里面涌动着某种大型兽类对猎物势在必得的掠夺与渴望。
正序微微眯眼,寒冷的指尖抚摸过青年柔软的腕内侧,在妖冶的纹路上徐徐滑下一道微陷的痕迹。
“你还是使用它了。”他的嗓音磁性动听,却带着机械般的冷感与漠然,俯视,高高在上。
“如果我晚来几秒,你的身体就会被它完全占据……”正序发出一声不真切的低笑,“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见我呢。”
在他的身形出现之后,周遭的那些血肉犹如萎缩般塌陷下去,眼睛的四周流出了乌黑的血液,触须颤抖着,发出无声的、恐惧的哀嚎。
池殊的视线穿过汗湿的发丝,盯着男人的脸庞,唇角弯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或许,比起被你夺走灵魂,还是永远留在这里更好一些。”
正序的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声线低沉而喑哑:“但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