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夕林
池殊手头积分还算宽裕,懒得计较这些,他关上门,洗了个澡,便将自己扔到床上,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意识渐渐沉入黑色的深海,仿佛有无数双手抓住他的身体,将他拖曳进梦魇的泥沼之中。
房间内,合拢的窗帘微微颤动,夜之塔外霓虹灯的一角顺着缝隙爬入,斜斜横亘在青年裸露的脚踝上,如同一层迷离的釉色。
悄无声息地,黑暗汇聚成涌动的触角从房间的四面八方渗出,它们攀上床沿,游走,蠕动,那张雪白的床宛如在暗海上漂泊的木筏,脆弱的人类静静躺在其上,被子滑落一截,毫无防备地露出苍白的脖颈,
一只修长尖锐的手轻轻抚摸过青年的脸庞。
仿佛有所觉察似的,池殊猛地睁开了眼,入目的是一片混沌的灰黑,床铺、窗帘、天花板都消失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然不在那个房间之中,而身处于另一个诡异的、冰冷的地方。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以至于池殊不用思考都清楚这是谁的手笔。
……那两个家伙又要干什么。
他想。
突然间,眼前的场景一变,自他的脚底开始,实木的地板往四周延伸,然后是墙壁、天花板,一个个家具浮现出它们朦胧的轮廓,仿佛造物主无形的手在塑造着这一切,只是瞬息的功夫,周围环境很快变得清晰。
池殊穿着单薄的睡衣,发丝凌乱,赤脚站在原地,神色有些古怪。
这是他在现实世界里的……家?
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
“喜欢吗?”
声源很近,就仿佛说话之人的唇正贴着他的耳根,池殊的身形僵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身子。
第97章
“你又在搞什么。”
池殊深吸一口气, 转过身,视线对上那人面庞的瞬间,不由微微一愣。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苍白病态的皮肤, 银色及颈的发丝泛出贵金属般的冷芒,男人的五官立体而冷峻, 眉眼狭长,挺鼻薄唇, 每一道弧度都宛如镌刻般优越, 浓密的睫毛下, 那双幽暗的眼睛正沉沉盯着他,好似蛰伏在阴影中的野兽对着猎物无声摩挲着爪牙。
男人身形高大,四肢修长, 上身穿着深黑色的西装, v形襟口大敞, 袒露出紧实有力的胸膛, 尽头隐没在腰际的束带里,单薄贴身的布料下, 能够清晰地看见隆起的肌肉轮廓。
池殊:……
是谁教他这么穿的?!
对方朝他走近了一步。
猛兽般侵略性的压迫气息扑面而来,他们本就不多的距离瞬间被缩得所剩无几, 出于对危险的感知, 下意识地, 池殊往后倒退了一点。
男人眯了眯眼,得寸进尺地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池殊的卧室本来就不大, 多了两个成年男性更显拥挤, 他的小腿肚已经撞上了椅子腿,再往后就是墙壁,危险的凶兽此刻与他共处一室, 即使对方有着以人类的审美来看颇为优越的相貌,但属于怪物的、冰冷尖锐的气质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两相杂糅,形成一种强烈的、诡异的非人感。
黑暗在周遭蠢蠢欲动,犹如洞窟内交缠的毒蛇吐着信子,来自对方的视线几乎要将他穿透,那一动不动的、滚烫又专注的注视,期间夹杂着某种压抑的渴望,犹如火舌般舔舐过他的皮肤。
煎熬的对峙中,池殊咬了咬牙,选择先开了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头顶传来对方喑哑的嗓音:“对于现在的场景,你似乎并不意外。”
池殊:……
意外什么?
意外他被带到了现实世界里的那个房间?
还是那人把自己变了个模样,换了套新衣服,就以为他认不出他来了?
池殊有些不能理解这种非人生物的脑回路,或许对方真的只是想让他“意外”一下,但他偏不想配合。
于是池殊用一种挑剔的目光将身前的人从头到脚扫了一番,抱臂道:“怎么,想要换套打扮来取悦我?……”他微微往前倾了些身子,修长的手指勾住男人外翻的领口,向下用力,唇瓣轻动仿佛欲说些什么,怪物垂眼注视着身前的人类,视线在青年艳红湿润的唇上驻足,佯装顺从地配合他的动作弯下身子。
人类轻柔的嗓音伴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
“……首先,对待你的主人,态度放恭敬点。”
青年的眸中毫不掩饰闪烁着恶劣的光,像是算准了他不会对他动手一般。男人眯了眯眼,眸底一片晦暗。
对于对方颇具挑衅意味的言辞,他并不感到愤怒。
怪物没有人类的羞耻心,也不会将自己代入人类社会的阶级关系,对“主人”这一称呼,在他的眼中和普通的词汇没有区别,相反,如果对方在这方面有独特癖好的话,他甚至很乐意配合。
当然,他会为此索取更多的报酬。
但青年刚才的行为还是令他产生了不快的情绪。
——这个人类根本没有去细想他样貌变化的原因。
不去想,代表对方不感兴趣,换言之,他根本不在乎,不在意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又是因为什么发生了改变。
某种近于烦躁的、不满的感觉在的怪物体内涌起。
他说不清那种情感是什么,他盯着面前的青年,无数恶毒的念头犹如沸水在他的意识中翻腾,冒出巨大的泡泡,几欲将他人类的躯壳给撑裂。
想撕碎他,想吃掉他,想占有他。
……
“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另外的……”对视上男人幽暗的眼睛,池殊不由一顿,他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熟悉的、残忍的欲望,宛如野兽般赤果,毫不掩饰。
之前那些糟糕的记忆条件反射地浮现于脑海,池殊的舌尖在后槽牙抵了抵,将后面的问句吞回肚子,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的心头产生。
“你是招厄,还是正序?又或者说……”青年盯着他,缓缓拖长尾音,“你是他们两个?”
注意到男人神色细微的变化,池殊知道,自己猜对了。
对方的样貌之所以发生了改变,是因为不同的神格发生了融合,换言之,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在这片空间内,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两个变成了同一个“人”。
“我的同类会互相吞噬、融合。准确而言,你之前所看到的,只是我的一部分,现在在你面前的,才是原本的我。”
池殊微微一愣。
如果神格能融合,那就证明异渊游戏里的这些“神格”都来自相同的源头,迫于异渊规则的制约,它们就像散落的拼图一样困在各自的位置,无法拼凑到一起。
这种方式……
池殊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消消乐。
他把这个念头扔出脑海,开口道:“所以你才想要借助我,找到自己的同类,达成‘融合’……如果所有的神格都被聚集,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男人说,“但我恢复力量,这并对不是异渊想看到的。”
“而且,在融合的过程中,我获得了一些新的记忆。”
池殊:“是什么?”
过了数秒,对方才开口。
“我的名字。”
“余渊。”
池殊等了一会儿:“……没了?”
“没了。”
池殊:……
你这恢复了约等于没恢复。
“我读取了你的一部分记忆。”余渊忽然说,“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池殊挑眉:“什么?”
这大概是对方在神格融合之后获得的新能力,记忆暴露本应是件危险的事,但池殊面前的连人都称不上,池殊甚至都怀疑对方能否搞懂人类复杂的情感,也就没提起什么戒心。
“你脑子有问题。”
池殊:……你骂谁脑子有问题呢。
青年一瞬间的失态令余渊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他喜欢看这个人类出现情绪波动大的反应:“换句话来说,你记忆被篡改过。”
池殊愣了一下。
不是缺失,损伤,对方用的是“篡改”二字。
他从很早以前就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有问题。
他常常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到一种灵魂被剥离的、不真实的情感,就像是在用旁观者的视角观测另一个人的生活一样,看着那个名为“池殊”的人起床、吃饭、工作、应酬……,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似乎只有夜晚的时间才完整地属于他,他甚至为此去看了医生,得到的答复是失眠症所引发的一系列症状,按时吃药后,的确好了很多。
对了,医生……
突然间,池殊发现自己想不起那个给他治疗的医生长什么样了。
他面容苍白,努力地试图去回忆,但在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张雪白的、带着微笑的脸,他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给他开出了一张写满乱码的处方单。
池殊将自己放到身后的椅子上,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凌乱的思绪犹如黑暗里飞舞的小虫,在他的耳畔疯狂嗡鸣,他却抓不住任何一只。
他为什么会进入这个游戏?
——因为现实中的他被杀死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是他的粉丝,他拒绝了对方的告白。
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是个演员?
——……
池殊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的经纪人,他的同事,他参演的每一部戏,他如同时钟一样原地旋转的日常,这些履历就犹如教科书的目录般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像串珠似的一个连着一个,但他偏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去当一个演员。
那个最不起眼的,却也是最根源的事,他给忘了。
青年蜷缩在椅子上,低着头,犹如定格般静止在原地,凌乱的鸦发遮掩住他的大半张脸,令余渊无法看见对方的表情,那截裸露的后颈白得近乎病态了,青紫色的血管如玻璃般纤细,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人类总是从容的、狡诈的、游刃有余的,算计鬼怪,玩弄人心,仿佛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能顺利应对,他太聪明了,也太会隐藏自己,以至于往往让伤口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一旦爆发,就是雪崩前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
男人蹲在了他的面前,
一股力道不由分说地托起他的下巴,池殊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空白茫然的神情,失焦的瞳孔望着前方,眼眸空洞地倒映出房间内的景象。
“你在想什么?”
“你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