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夕林
下一刻,他们便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隔绝,巢穴内,只余下对峙的余渊与烬灭,以及前者身旁的池殊。
这场交手甚至称不上战斗,只是单方面的吞噬,悬殊的实力差距下,烬灭化作虚影彻底消失,空气一时凝固。
融合了所有神格的余渊恢复了最初的力量,他站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作,只是气质愈发冰冷与危险,男人的眼睛藏在阴影之下,让池殊无法看清。
对方现在应该在接收记忆。池殊想。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
这里被称为巢穴根本不过分。
漆黑如同工业管道般粗大的触手在圆顶盘亘,它们是活着的,身躯犹如沉睡的巨兽般起伏,遍布的吸盘如同一只只眼睛,像下方的人类投来阴冷而恶意的视线。
过了将近一分钟,银发的男人缓缓抬起头,危险深黑的竖瞳盯着对面的青年,好似在识别他的面孔。
良久,他用一种沙哑、艰涩的语调试探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他都记起来了。
破碎的记忆碎片在那一刻拼合,迷雾拨开,完整的镜面上,他看到了年少时的池殊——在深冬只穿着单薄衣衫的少年瘦骨嶙峋,被从水里捞上后,发丝乃至睫毛都结着苍白的冰霜,终于,那颗停摆的心脏开始缓慢跳动,微弱,纤细,却昭示着一个坚韧而不屈的生命,当少年睁开眼的那一刻,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色彩能比过他的眼睛。
他的心脏每跳一下,无形钟面上的指针就会往后拨下一格,怪物用他的触手圈住少年的手腕,时间流逝,他们的相交的手却从未分开,他们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少年十六岁的那个生日。
暴雨倾盆。
心脏停止了跳动,被以一种残忍的手段取出,有关少年的一切都被剥离,之后的记忆则无序而混乱,但始终是乏善可陈的单调与索然。
巨大的白色的收容仓,白色的研究员,冰冷的实验仪器,复杂的数据,模糊的人声……他选择性地将其中最痛苦的一部分记忆给遗忘,就像人脑在巨大创伤过后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记忆被截断了一部分,迷茫的黑暗后,又被下一段给接上。
那段记忆他早就看过,但怪物还是视若珍宝地、小心地又看了一遍。
再次重逢时,少年已经完全褪下了稚气的面容,变成高挑的青年,五官长开,拥有着颇具迷惑性的优越皮相,但眉宇间始终萦绕的冷淡却总让人感到难以接近,但只要他想,他可以和任何一个成为朋友。
那张脸与面前之人的重合了。
“都想起来了?”池殊问。
“都想起来了。”
他说出这话后,青年很短暂地、很轻的笑了笑,笑容中没有重逢的喜悦,那双眼睛是冷的,好像春天到来后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让余渊感到一种没由来的陌生。
下一秒,池殊主动抱住了他。
当人类的体温贴上他胸膛的一瞬间,怪物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池殊将脸颊贴在他左胸口的位置,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很高兴。”
他微微阖眸,听着来自那人胸腔后一下又一下平稳的心跳,过了片刻,慢慢松开了对方。
“要和我接吻吗?”池殊问。
他的语气很温柔,配上那张俊美含笑的面容,足够扮演任何人梦中完美的情人,余渊下意识点头,紧接着,他就被对方拽着领子拉了下来。
池殊的动作是与口吻截然相反的强硬,他的手指冷得失却温度,但依旧平稳,呼吸温和而浅,交缠时空气中响起水声,从外人来看,就像是一对寻常的情侣在旁若无人地拥吻。
他托着余渊的下颌,眸光专注而缠绵,主动加深这个吻,捅入对方胸口的匕首也随之深入。
除了坚硬的膈膜与血肉以外,没有任何阻碍,他的刀尖像獠牙一样咬上余渊的心脏,而后毫不留情地插得更深。
余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青年捧着他的脸,似乎试图将舌头从他的口腔退出,却在下一秒,对方的唇疾风骤雨般贴了过来,犹如一条缠住猎物后死也不放手的毒蛇,与他抵死缠绵。
冰冷的气息交缠。
鲜红的血从匕首与胸腔交合的位置无声溢出,湿润黏腻,他的血明明是冷的,却烫得池殊险些握不住刀柄。
池殊停顿片刻,继续将这个吻加深。
第167章
——您成功了, 池先生。
——研究完美结束,我们也获得了大量详实的第一手资料,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您证明了之前向我们提出的那些理论。希望接下来我们的合作依旧愉快。
——我们曾经尝试了很多种办法,也没能将这团能量体给彻底清除, 是您的观点给予了我们灵感——只有当那个能量体彻底放弃求生的意识,我们才有可能杀死他。
——在刚刚那一刻, 它的情感波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这种情感比愤怒与憎恶更强烈, 是一种很奇妙而美丽的波形,我们确信它爱上您了,比过去的任何一次实验都要爱您, 而在您亲手“杀死”它后, 它的求生意志已经趋于零点。它最脆弱的【心脏】被彻底摧毁, 只要您将封印在【容器】内的本体交付给我们, 我们绝对有办法完全抹杀它。
——我们已经建立了远程传输接口,坐标在刚才发给您了, 您只需要过去,在输入正确指令后, 把【容器】放置在上面就可以。
——……
——池先生?
“我在听。”青年的声音缓缓响起, 仿佛刚才才找回自己遗失的声音似的。
他被鲜血染红的右手已经光洁如初, 但仍紧紧握着冰冷的刀柄,另一头连接的余渊已经消失了——准确来说, 他的本体化作能量粒子完全储存在了他手上的【容器】中, 暂时陷入了休眠状态。
那个世界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的手中取走【容器】,将这个带有巨大隐患的能量体彻底消灭。
这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池殊冷静地想。
在刚刚来到[烬灭]的巢穴后,他在聚集的玩家间看到了温千华的身影, 对方将手指抵在侧颈,用指尖颤动的频率和腕表的反光朝他传递信息:
【武器已经就位。】
【最后一步,你。】
是的,最后一步要由他来走。
也只能由他来走。
这是位格计划中未完全揭晓的那一部分。
温千华对上个副本动了手脚,提前将这部分藏在了他的记忆优盘中,在池殊接受记忆的时候同样获得了这段信息。
他们所研制的武器必须对那个世界具有强大的威胁性,正因如此,爆发时所需的能量也是极为恐怖的,必须在十万分之一秒内将巨大的能量输入对接口,就目前而言,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能短时间提供这种能量的办法。
毕竟两年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余渊,那团不属于他们这个世界的能量体。
他是引/爆/装/置的核心。
当然,这一过程只需要余渊的能量,他的意识和情感可以继续保留,温千华特地向他强调了这一点。
在他们的计划中,由池殊假装配合研究员,刺穿心脏后,用他们给予的装置将对方捕获,然后再带着【容器】前往武器所在的坐标,由此来威胁他们。
在那个世界给地球下【锚】之前,除了监控,他们无法在异渊游戏之外真正干扰人类的行为。
下一步,池殊需要离开异渊游戏,回到现实。
他扫了一眼研究员给他发送的坐标,点点头,表示了解,没等开始行动,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这片空间正处于研究员的管控之下,他们具有最高权限,怎么可能会有人进来?!
池殊连忙回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青年高挑清瘦的身形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清晰。
他穿着白衬衫,第一颗扣子不规矩地开着,黑色的风衣随意披在肩上,腰带散漫地垂着,他单手插兜,正不急不缓地朝池殊走来。
来人在离他五步左右的距离停下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池殊忍不住问。
温千华俊美的面容上含着些温和的笑,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琥珀色的眼眸望着他,让人看不出半分虚假或伪饰。但那一刻,池殊感到一种怪异的陌生感。
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朝池殊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苍白而干净的手。
“来,小池,把它给我。”
池殊下意识攥紧了指间散发着银光的匕首。
它很冷,在他手中握了这么久,依旧没有丝毫温度,粗糙的蛇形花纹硌着他的掌心,池殊的脊背无声出了一层冷汗。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问。
温千华微笑地看他,他似乎并不急迫拿到容器,态度游刃有余得如同一位布局已久的猎手:“当然是有权限,所以走进来了。”
池殊抿紧了唇。
刺痛感袭来,浓郁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这个时候他要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真的傻子。
他做了个深呼吸,抬起头,目光环绕过这座巨大的巢穴,他的视线穿透空气,直指虚空的另一端,发出冰冷的质问:
“你们不信任我?不是说好了我会把容器交付给你们的吗?又找他过来是怎么回事?”
池殊克制下尾音的颤抖,此时此刻,他几乎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底仍有一个不甘的声音在回荡,理智被短暂地战胜,这些话几乎脱口而出。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温千华怎么可能背叛他?
漫长的沉默间,池殊的心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感到身体发僵,感知麻木,一切都像幻觉般离他远去,唯有掌心攥着的容器是真实的。
——告诉他吧,我们的合作者。
研究员说话后,温千华发出一个带笑的气音,不疾不徐的嗓音在池殊的耳边响起:
“好吧,小池,该从哪里说起呢?呵,那就从头跟你讲讲吧。在位格计划刚开始,我和安时镜确实按照计划那么做了,病毒成功盗取了他们的科技树,我们找了人,开始进行研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要想在短短两年之内,造出足够威胁那个世界的武器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时我才意识到,当初制定计划的我们简直天真得可笑。我们都是各自领域的天才,平常人花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难题,在天才眼中只够消磨一下午的时光。我们总是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心高气傲,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甚至能够拯救世界……”
温千华忍不住笑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望进池殊的眼睛。
此时此刻的他,就宛如一个疯子。
“我要告诉你,我们错了。我们花费了一年半的时间,你知道项目的研究进度是多少吗?百分之十点七五,哈,从发现核裂变到造出原子弹只用了六年的时间,而我们与那个世界上千年的差距就像石器时代与现代科技的差距一样悬殊,小池,你当然是天才,但即使是天才,也无法用两年弥补如此巨大的鸿沟,这只有神能做到,而你我都相信,这世上不可能有上帝。”
池殊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所以你就选择和他们合作?”
“我跟你可不一样。”温千华口吻温和,眸中却无半分温度,“你相信善意、爱,相信这世界还没有烂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总有人值得拯救,值得拥有更好的明天。而我对这个世界从没抱有过什么期待。”
“这世界早已无趣得令人厌倦了,我才不想要当什么救世主,更何况,也没人有能力能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