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今日有雨又翻了翻工作笔记，发现后面的言语过于模糊与疯狂，被涂掉的字越来越多，仅靠她目前的知识难以辨认出罗罗兰女士到底想传达什么意思。
于是她熟练地下线、切壳子、上线，再度以胡狼半兽人的姿态，站在了科伦塞尔图书馆内。
莫伊乌领主大人找了莎尔洛莉雅的关系，给她开放了这个图书馆内的绝大部分权限，只要是不涉及魔法联邦的机密的内容，今日有雨都有权查阅。莎尔洛莉雅甚至还吩咐了图书馆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对今日有雨的研究工作进行协助。
今日有雨来到图书馆的值班台，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值班人员。
今晚值班的是一个矮个子的褐发女生，名叫夏莉，是个性格大大咧咧可可爱爱，但在知识方面相当渊博的魔法研究员。她在科伦塞尔图书馆里打工，只是为了能够半夜值班时阅读馆内的书籍。
今日有雨之前也托她查过资料。
本来趴在柜台上枕着书本浅眠的夏莉，在听见脚步声后便跳了起来，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向今日有雨：“我醒了，我醒了。冒险者，今晚您想要找些什么？”
“关于工匠与艺术之神的资料。”今日有雨答道，“比如祂的生平介绍、外貌、习性、能力……之类的。”
“工匠与艺术之神……”夏莉念叨着起身，“我印象中，这是位性格古怪的神明。唔，大概是因为醉心于艺术创造的原因，祂不像其他神明一样，时时刻刻都在回应、庇护着祂的信徒，而会一阵一阵消失，忙于祂的艺术创作之中，闭关许久才会出现一次。
所以，人们总是不知道祂到底是生、是死、还是单纯地沉迷于某件艺术品的创造之中，才杳无音讯。
这个作风，就很艺术家，对不？”
她的视线在书架上寻觅着什么，忽地惊喜道：“啊，是这本！”
她抽出了一本厚重的书籍，递到今日有雨面前。
今日有雨低头一看，一位金发的肃穆神明正在书本封面图上对她怒目而视。
第1045章
平心而论，工匠与艺术之神的外表十分美丽：长长的金发梳成曾经一度很流行的那种半头散发半头玉米辫，浅色眼眸，中性、甚至可以说偏女性化的脸庞上画着醒目的浓妆……只是祂的表情相当严肃，看着并不像什么慈眉善目的神明，圆瞪的双眼中写满怒火——或者说是激情？
祂一身希腊风单肩环扣白袍，有几分自然又有几分刻意地露出自己鼓涨的胸肌与肱二头肌，左手举着雕刻凿子，右手则紧握一柄看着就很沉重的雕刻锤。
——这两样物件很好地解释了祂身上那些肌肉的由来。
第一眼看去的时候，今日有雨冷不防被祂那骇人的冰冷眼神和妆容吓了一跳，但再多看几眼又觉得还好。虽说这是位会让心灵脆弱的顺直男们看一眼就哭叫着捂住菊花落荒而逃的前卫神明，但并不会比世界广场上站街的那些玩家们来得更加奇形怪状。
“有点吓人，对吧？”夏莉很理解地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封面时也被吓了一跳。祂根本不像是一个已经陨落的神明，事实上，也有相当的人认为工匠与艺术之神还活着，证据就是祂的法相并没有发生变化。”
神明与法相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大部分神明的法相都直接反映神明的状态，信徒们和许多神学家都凭借着神明的法相来判断神明的状态。
但这种东西未必是完全准确的，神像大多是不经过任何上色的大理石雕、花岗岩像或木像，除非像冬神那样被安妮砸成一块一块的，否则很难判断神明到底是睡着还是死了。
有些神/人看似活着，其实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神明其实没有真正的陨落。
每一个神明都有一些自己特殊的能力与保命之法，也有一些神明——比如黑暗女神——会为了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比如说更换自己的权柄——而不惜金蝉脱壳绝地重生，说不定这位工匠与艺术之神也有着祂自己的小秘密。
今日有雨翻开了那本工匠与艺术之神的传记。
这本书是观点中立的神明学家以第三人的视角所写，所有史实都有相应证据与出处互相印证，应该可以算是比较可信。
她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工匠与艺术之神恩里科·莱切欧斯，生于西大陆一个普通的光明教会信徒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石雕匠，专门为光明教会雕刻各种神像。恩里科从小就展现了惊人的艺术天赋，还是孩童之时就跟着父亲学习雕刻。
一开始他的力气不足，抡不起大锤，便只能用泥巴塑像，可他无论捏制什么都栩栩如生：捏出的小动物看似放在地上就能奔跑，微缩的人类在同样微缩的村落中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神明之像几乎立刻就能获得神明的承认……
到他成年的时候，他的声名已经传遍整个大陆，他的每一个作品都被炒到天价，所有人都以拥有他的作品为荣，而工匠们都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做出完美的作品。
工匠们的信仰开始汇聚到恩里科的身上，他逐渐获得了神秘的力量，雕刻的雕像逐渐获得了某种“生命”，能在他的操控下“活”过来，人们不知道这究竟是机关还是魔法，只称之为“神迹”。
【控线木偶是恩里科最早期的‘活人偶’作品，一开始他通过细线操控那些活灵活现的人偶，后来则逐渐尝试把细线隐藏、调整为内置在人偶身体中的机关。
到最后，祂能够用金属、丝线与某种不知名的奇妙液体仿造出人体内的全部内脏，并且以这些机关内脏让人偶们‘活’起来。
可惜的是，由于制作一个人偶所需要的各种精力、金钱、材料等花销都极为巨大，几乎没有人可以复刻这种‘活人偶’的制作。
随着时间消逝，这部分精妙的技巧并未能完整地传承下来，一部分技巧被炼金术士所学，用于制造他们那些粗制劣造但成本可控的炼金人偶。
恩里科自创了雕刻家-机关师-操偶师-傀儡师的神阶，并从一位幕后的艺术家、雕刻家逐渐迈向舞台的聚光灯下，成为一个象征，一个时代的传奇。尽管祂的容貌与矮人们一贯的品味相差甚远，但祂的手艺、技巧与审美征服了绝大多数的矮人们。
矮人们奉之为‘丑陋的神明’，或许是因为此种‘污染’，在成神后，恩里科的法相产生了一部分奇怪的变化，祂的神情越发愤怒，逐渐化为矮人们所喜欢的模样。】
今日有雨再次在她的小本本上做出笔记：“傀儡师……唔，看着像是一个新职业，嗯？机关师不是魔术师的附属生活职业吗？说起来，从幕后走向台前这个变化感觉也有点转向魔术师，魔术师是命运条线的，恩里科是因为这一点得罪了命运？”
今日有雨又看了一会儿书：“嗯，先是把人偶与雕像做得活灵活现，然后装上机关仿佛让它们活过来，等到相信的人多了，这些人偶就真的能‘活’过来——至少在一小段时间内可行……这个方法也很魔术师！
先通过谎言与假象获得一种结果，然后用这个既定结果弄假成真，获得某种‘活着’的力量……或者应该说，‘不死’的力量。这就又触犯到黑暗女神的利益了。
不过再怎么做，假人偶都没有真正地获得自然的生命，所以祂的权柄中不含任何自然元素。”
今日有雨又翻回书本封面，更长久地凝视了一会儿恩里科的面容。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在那浓妆的掩饰之下，那面孔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可她一时半会又无法想起自己到底在哪见过这么一张脸。
“或许我真的没有见过‘祂’本身。”她喃喃自语道，“也许我只是看到金发浅眸的人，光明PTSD就犯了…”
第1046章
“尝尝这个。”吴山居前台的猫将一碟蒙布朗栗子蛋糕放在了疤叔面前。
最近这几天，疤叔已经养成了到她的面包店里吃早餐的习惯——虽然她的店不是每天都开门，但疤叔似乎每一天都会过来看一眼。
吴山居前台的猫已经在考虑在镇子里招个小工NPC了。店主可以有松弛的偷懒人设，但这显然对想要吃上美食的顾客们并不是那么友好。
进入这游戏的时间越长，吴山居前台的猫就越不由自主地将这些NPC看成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她固然知道他们不过是一堆活灵活现的数据，只是按照系统的预设性格进行行动的逻辑推演，即便是不吃不喝实际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在这种全身心投入的VR版MMORPG游戏中，有时候去相信这些NPC真的于某个异世界真实地存在着——即便只是存在于某个游戏服务器中——也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完全不同的、近乎真实的游戏体验。
每一个幻想游戏说白了都是一场过家家，那自然是那种真实感比较强不用全靠脑补的比较好玩。
疤叔垂眸看了一眼小蛋糕，脸上扭曲的那道疤不甚明显地弹跳了一下：“我没点这个，我今天想吃的是火腿芝士牛角包，配新出的那种苦苦的……什么来着？”
“黑咖啡。”吴山居前台的猫转身把他的早餐端了出来，“你点的餐品都在这呢～栗子蛋糕是我免费送的，就当帮我个小忙，试试看口味合不合适？我最近在调整它的甜度。”
“……是因为我之前说它太甜了吗？”疤叔接过餐盘，道，“你其实不用为我做什么调整，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甜食。不过，蛋糕太甜的话不是只要在制作时减少放进去的糖就可以了吗？”
“调整配方才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吴山居前台的猫义正辞严地道，“糖分在蛋糕中不止只是一种调料，更是打发蛋白、支撑形状的重要参与方！减少糖分会影响许多与它相关的东西，包括硬度、绵度之类的口感，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
总之，你先尝尝这一款合不合口味！”
疤叔脸上的疤又抽动几下，像一条扭动的蚯蚓，他带着一种微微的抗拒拿起勺子，刮起一点点奶油，放进了嘴里。
吴山居前台的猫忍不住嘀咕：“……你第一次吃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矜持。”
疤叔却是在勺子入口的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很好吃！”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吴山居前台的猫“咦”了一声，欣喜道：“真的好吃？不是骗我的？”
“真的好吃！”疤叔的表情十分诚恳，那种惊喜感做不得假，“甜味变淡了，反而更能清晰地感受到栗子的香气，奶油味也变浓了！这种秋冬交际的厚重感，我很喜欢。”
吴山居前台的猫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表情，似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疤叔则努力瞪大自己本就不大的眼睛，试图使自己看起来更可信一些。
“还是太甜了，对吧？”她问。
倒不是她真的看出了疤叔的异常，只是系统没有跳出任何任务完成的提示，这就很可疑了。
那个任务的要求是做出令疤叔完全满意的小蛋糕，显然她还没达到过关的标准。
疤叔尴尬地轻咳一声：“确实有点，但真的比上次好吃……不，不能这么说，上次也很好吃，是这种蛋糕原本的风味。只是我更喜欢这一次的版本……要是能再淡一点就好了。”
“懂了。”吴山居前台的猫收起碟子，状似不经意地问：“叔你似乎对这款蛋糕充满回忆？”
正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的疤叔猛地呛住。
“或许吧。”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愿，吴山居前台的猫只得做罢，端着小碟回到后厨放进洗涤槽。
——果然这些任务都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绕过去，NPC们智能归智能，嘴可是一个比一个严。
她洗完碗碟，重新收拾了一下心情，再度在料理台面上摆开所有材料：“唔，再淡一些的话，那就对栗子奶油的部分下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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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疗养院】的休养玩家们爬过了壮阔的雪山，在风景秀美的雪山湖泊下驻扎了许久，然后一路向西，直接朝着圣山山脉的V字形开口缓缓行进。
他们是真正的休闲玩家，即便每天上线的时间都很长，但这样边走边看风景，每遇到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就停下来驻扎几天的松弛旅游方式，确实没有什么效率可言。
当然，休养玩家们大多是身体有疾病或残缺的病人，他们进游戏并不追求什么完成任务的效率，反而能更好地享受着这个异世界。
一开始熟悉电脑代码的向日葵和白鸦还会嘀咕几句“建模真细致、多少程序员在这些景色上失去了肝和头发”之类的话语。到后来，他们人生第一次地用‘自己’的双腿登上了雪山顶峰，眺望着远方之时，心里再也没有不合时宜地出现过什么‘代码’、‘建模’，只有把心脏撑的满满当当、酸酸胀胀的感动与震撼。
幼年就因为意外事故而失去双腿的白鸦所受到的震撼要来得更大一些。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只能被这意外的残缺束缚在自己那小小的房间之中，未曾想过通过一款网络游戏，他还能短暂地找到双腿的感觉，并且尝试着挑战现实中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成就。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VR游戏里，做到了就是做到了，看到了就是看到了，即便这是数据，又有什么关系？对他来说，这里足够真实，也足够美好。
他特意把体感拉到了最高，每攀登一步，他都能感受到攀爬山峦的辛苦，感受到大小腿肌肉的酸痛紧张、感受到高海拔地区氧气稀缺的胸闷气喘……
这都是他早已遗忘，无法再次想象得出的体验。
而在这一场游戏所给予的梦境之中，他能一一品尝到这些疼痛的美好。
第1047章
有的时候，能够感受到疼痛，反而是一种幸福。
离开那个所有人都很喜欢的山间湖泊后，白鸦跟着大部队继续一路前行，虽然对那美丽而静谧的蓝宝石般的湖泊有几分不舍，可所有人都相信，还有更美丽的风景在前方等着他们。
【青松疗养院】战队的玩家们并不热衷于使用坐骑，由于大多数人在现实中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伤病：眼盲、残疾、行动不良……他们更喜欢用自己的双腿来感受世界，只有遇到无法跨越的障碍之时，才会使用飞行摩托代步。
他们都很喜欢感受到肌肉酸胀时的痛并快乐着，也喜欢休息时互相帮忙拉伸肌肉、放松身体，还喜欢这些运动所带来的内啡肽、胺多酚和肾上腺素的刺激。
休养玩家们从这个游戏中获得了很多、很多，不仅仅是他们未曾有机会体验的风景，有同病相怜者的互相扶持，还有心灵上的疏解与慰愈……
大多数在遭遇事故与不幸之后的幸存者们，很难从自己缺失了某一部分的伤痛之中走出，从而陷入一蹶不振、自怨自艾的循环，永远把自己困在小小的天地之中——无论那是一间卧室、一间公寓、还是一个独属于心灵的封闭世界……
有时候，人们并非完全没有希望，只是他们被绝望击倒，无法靠着自己从深渊中爬出。
即便知道不远处仍有温暖的阳光，也会害怕自己竭尽全力也无法触碰，于是为了保护自己伤痕累累、所剩无几的柔软内心，他们只能选择封闭自己，推开仅剩的亲朋好友，既怕伤人又更怕伤己。
虽然本源世界中不存在愿力，但有时，乐观与悲观的心态的确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人生总是不完美的，乐观的人总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崎岖不平的人生道路上找到快乐与美好，而悲观之人永远只能看到地上的凹陷与绊脚的石子。
于是快乐的人在快乐的循环中不断向上攀登，而悲观之人在一次又一次的不满、谩骂之中越发愤怒、颓废。
黑暗的情绪就像是无法挣脱的泥沼，拉住他们的双腿，吞没他们的身体，裹挟着他们一点点往下坠落，堵塞他们的口鼻，让他们无法呼救，只能在沉默之中一点点崩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