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在这个新部落里，他装成一个好学懂事又勤劳的少年，贪婪地收集着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信息，弥补着自己过去的粗鄙与无知。
在这种依靠神明与魔法的原始部落之中，人们总是不喜偷懒的闲人，但对勤奋好学又不耻下问的未来祭司却有着天生的好感。
不仅是把异瞳当做学生与继承人的卡欧斯大叔，部落里几乎所有人都对异瞳倾囊相授，教给他很多生存之道、狩猎之法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
异瞳对那些关于权柄、力量、神明与世界之上的知识，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人们没有发觉异常，毕竟这些知识本身也需要被祭司所熟知。知识本身并没有好恶之分，它只是一种工具，是好是坏完全由其使用者来决定。
异瞳在这个部落稳稳地扎下了根，娜拉娅婆婆不久以后就寿终正寝，异瞳接任成为了祭司。
他在这里靠着伪装的人设收集到了部落之民对祭司的天然信仰。
这些信仰又给予了他力量，让他尝到了踏上神阶之道的美妙滋味。
权力会让人上瘾。原本卑贱到了泥里、不被人正眼瞧过的家伙，忽地被人崇拜、仰望，他的话成为不可违背的圣旨，被当作是来自世界意识的言语……
异瞳非常享受这种感觉，却又隐隐对世界意识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莫驭不知道那是爱、是恨、是妒忌还是某些更为复杂而微妙的情绪。这位演员很好地掩饰着自己的真心，只在偶尔独处之时，会露出一点扭曲而狰狞的表情。
整个部落之中，只有那个疯子多莱特对异瞳并不友好。他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每次看见异瞳的时候都大呼小叫，颠三倒四地嚎叫着听不懂的话语。
部落里的人们听不懂，但异瞳却偶尔能捕捉到一两个让他心惊胆战的词汇，什么“骗子”、“凶手”、“伪装者”……每每都令他冷汗直冒。
只是，对于部落里的人来说，多莱特是一个早就疯了的、无法与人沟通、甚至具有一定攻击性的凶悍老头，除了想要获得更多信息的异瞳之外，没有人愿意前往多莱特所居住的地盘。
他们只在固定的日子，让人给老头送一些生活用品与食物，甚至还会极力避免和疯子对话。
“之前部落里有送东西过去的年轻人被他抓伤了，所以我们现在都很小心。你永远不知道什么话语或者动作会激怒一个疯子。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不必要的举动和言语。”
部落里的青年们这样对异瞳说道，而异瞳认为这是一个相当完美的机会。
他接过了给多莱特送货的任务，这样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接触到那个老疯子了。
老疯子懂得很多，他或许才是当年那最有天赋的星选之人，但他的天赋大约有点歪——他不但能听到世界意识的声音，还时常在梦境之中误入虚境，看到了许许多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多莱特的灵感过高了。”莫驭判断道，“灵感越高就越容易接触到有毒的知识，也就越容易疯。”
多莱特疯疯癫癫，却仍保有基本的自理能力，他会自己弄吃的，自己打理自己，全程嘴里咕咕哝哝，还时不时喊叫几声，这些疯狂的举动会令常人感到害怕，但异瞳却在其中发现了机会。
他没事的时候就会过来，在附近的林子里藏好，偷偷观察着老疯子，记下多莱特喊叫的话语，再花时间一一解读。
拼凑的信息颠三倒四，但异瞳却从中得知了世界之外还有世界，力量之上还有力量。
他知道了除了正常的世界之外还有虚境存在，而虚境之中各个世界彼此相连，外界的邪神们正对这个世界虎视眈眈……
他意识到，世界意识所持有的虚实权柄能够让他进出虚境，当然，或许一个虚实权柄无法保护他的安全，疯狂的老多莱特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还得有一个能保住他理智的权柄，精神权柄或许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所有权柄都是世界的恩赐，世界也能随时收回……那么，要怎样做才能使世界意识无暇他顾、看不见他的小动作呢？
莫驭能够看出，一个庞大的计划在异瞳的脑中形成，异瞳的欲望在他露出的黄色独眼之中膨胀，单单成为神明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了！
在又一轮新的自然灾害开始时，异瞳终于看见了他的机会。
遮天蔽日的风暴持续了数日，人们几乎都快要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原始的信仰让人们仰仗世界意识，却也容易在遇到危难时丧失信心。
发现自己对于世界意识来说，不过是渺小的、可有可无、会被轻易抛弃的一份子，实在是一件特别摧毁道心的事情。
异瞳深知这一点。
当然，世界意识并没有抛弃这些人们，可人们怎么会知道这一点呢？这里能听见世界意识的只有异瞳和老疯子啊！
异瞳现在也不需要老疯子了，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知识，他找了个机会，利用那肆虐的风暴，解决了老疯子，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第1206章
老疯子死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风暴之中离开部落人们集聚的避难所，也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坠入了涨水的湖泊，甚至没有人发现他的失踪……
只有莫驭和伊亚利恩看见，异瞳偷偷地在老疯子那一晚分到的浓汤之中，加了几滴卡欧斯调制的、祭司们为了提高灵感而专门研发、只在特别的倾听仪式中才能服用的药剂。
三天之后，人们才在风雨中发现老疯子肿胀的尸体。它漂浮在湖水里，载沉载浮。
有的神明踏上每一阶神阶均伴随着鲜花与芬芳，有的神明则不断掀起战争、恐吓信徒以获得信仰，而有的神明——特别是异瞳——每到一处都会播撒谎言，带来鲜血与死亡。
在呼啸的狂风之中，人们把老疯子的尸体打捞了上来，就在所有人悼念多莱特的逝去之时，异瞳缓缓舒了一口气，似在庆幸终于解决了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
虽说疯子的话无人会信，也几乎没有人去用心聆听，但这根刺哽在异瞳喉间，不拔掉迟早会成为隐患。
异瞳心胸狭窄、心思深沉，多莱特对他已经不具有任何利用价值，便只有被除去这一个下场。
人们都在情深意切地为孤独的老疯子哀悼，为他哭泣、为他祈祷，只有兼职巫医的卡欧斯蹲下身，在湿漉漉的尸体上摸了摸，随即，他像是察觉了什么，略带疑虑地向异瞳瞟去一眼。
异瞳恰巧在这时候抬头，两人的视线就这么交织在了一起，几乎是立刻，异瞳的笑意便凝固在了脸上。
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出了大问题，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卡欧斯已经目睹了他那不合时宜的笑容。
异瞳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很快收敛了笑，垂下眉眼开始哀悼。
然而，他不停抽搐的眼角、烦躁抖动的手脚，都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慌乱。莫驭相信，异瞳此刻已经将卡欧斯也视为了一个新出现的障碍。
“每撒下一个谎言、做下一件亏心事，都得用更大的力气去圆谎、去扫尾。”莫驭叹道：“卡欧斯对异瞳很好，几乎视他为自己的儿子，尽心尽力地教导培养……异瞳会因为这个小小的破绽，而将卡欧斯列为下一个目标吗？”
伊亚利恩幽幽地叹了口气，于是莫驭便猜到了答案。
他接着往下看。
然而在卡欧斯找到机会与异瞳对质之前，异瞳先找到了机会，为部落的人们表演了一出戏剧。
世界意识的声音再一次在幽冥之间响起，将消息传递给所有能听见她的话语的天赋之人：灾难即将结束，天空即将放晴，大水即将退去。
异瞳打了个时间差，告诉部落的人们，灾难还会持续、甚至会愈演愈烈，如今只有一个手段，便是由他这位世界意识选中的宠儿来主持一场祈祷的弥撒。人们需要在这场弥撒上为他们自己的未来祈祷、为主持仪式的‘普拉’祈祷、为部落的明天祈祷……
只有所有的信仰汇聚在异瞳身上，他才能将这些力量贡献给世界意识，作为换来晴天的代价。
人们自然同意，于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弥撒开始了。
人们在异瞳的指挥下盘腿而坐，低头虔诚的祈祷，再唱起异瞳新编的歌谣，纯正而庞大的信仰之力涌进了异瞳的身体，治疗着那多年以来令他饱受苦楚的火伤——那是他母亲憎恨他的证明，也是一直以来令他身体痛苦的根源。
人们不知道泽拉克，只知道普拉，而‘普拉’的身上没有什么被亲生母亲扔进火塘的伤痕。于是人们的信仰与现实出现了偏差，愿力便被信仰调动，在力量涌入异瞳身体的时候，这些认知出现偏差的信仰便开始修复异瞳的身体，让他变得更像人们认知之中的‘普拉’。
异瞳的算盘打得很响——信仰具有强大的力量，甚至能凭信徒的认知将神明搓圆捏扁——所以异瞳试图构建引导信徒们的认知，为他创建一个符合他想象的自己。然而不知哪里出现了偏差，当他感觉到旧伤疤处重新生长血肉的麻痒彻底消失之时，异瞳摘下了自己身上的绷带。
人们发出了惊呼声。
异瞳颇有几分忐忑不安，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脖颈与脸，发现手指下的皮肤光洁一片。
——那是哪里出了错吗？
正在此时，世界意识所说的灾难结束的时刻到来，天空上乌云散去，一道天光从云层消散的缝隙中射下，照在了异瞳的身上。
——当然，一开始光线并没有这么准确，只是异瞳踩着祈祷的舞步又微调了几下方向，这才完美呈现出了舞台效果。
人们纷纷倒吸一口气，开始有人道出问题所在：“普拉，你那受伤的眼睛！它变成绿色了！”
“我能看见了。”异瞳连忙抓住了这个机会，“这是世界意识降下的奇迹啊！她治好了我的眼睛！就算颜色不一样了，我也感激着世界意识的恩赐！”
“感谢世界意识的恩赐！”人们整齐地复读道。
“话说，普拉，你的双眼，好像天上的两颗太阳啊！一颗黄，一颗绿！”有人兴奋地道。
世上任何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总能因为各种巧合被人扯在一起，因为人们总是喜欢用类比与联想来认知事物，而异瞳正指望着这一点。
他当即顺着递来的杆子往下爬：“这或许是世界意识的指引！我将努力像两颗太阳一样，为大家带来光明和温暖！”
人们欢呼了起来，而卡欧斯则一反常态，没有加入人们的庆祝与狂欢。他交叉起双臂，就那么冷冷地站在一旁，用审视的眼神仔细打量着这个他不再认识的弟子。
异瞳显然也注意到了卡欧斯态度的异常。
“师父，我有话要跟您说。”异瞳率先出击，将想要搭话的卡欧斯拉回了他们的小屋之中。
“你是谁？”卡欧斯直截了当地问，“据我所知，普拉两只眼睛都是金色的。图纳部落只有一个孩子拥有异色的双瞳。”
第1207章
异瞳，或者说泽拉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莫驭都能看到他脖颈的青筋在跳动。
卡欧斯仔细地观察着他，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他一直当儿子看待的孩子一样。
“你是泽拉克，对吧？图纳部落里那个有着异色眼眸的孩子，拉雅的儿子，普娜、盖娅的外甥。你不是普拉，而是普拉的表弟。”卡欧斯说完，眼里升起了一丝疑惑：“可你为什么要装作是普拉？”
从卡欧斯说出他的名字开始，泽拉克的脑子就开始飞速运转，他的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听不见声音的卡欧斯并不知道图纳部落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图纳部落的灭亡与他有关。
卡欧斯只是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并对此表示出了疑虑，在卡欧斯看来，泽拉克并没有理由假扮成普拉。
凡是不合理的地方，都会引人怀疑、思索、追查。异瞳很快认识到，他必须给卡欧斯一个解释。
令莫驭佩服的是，异瞳是个非常擅长审时度势的家伙，他见证据确凿无可抵赖，便非常干脆地选择了认怂。
“我的确是泽拉克。”异瞳双眼泛出泪花，看起来格外脆弱，楚楚可怜地道：“我是不被喜爱的罪人的后代，我的母亲拼着死前最后一口气想把我扔进火塘杀死；
我的部族不承认我的天赋，即便我远比普拉强大，他们宁愿相信普拉对世界意识声音的错误解读，也不肯听我一句。”
卡欧斯眼中的疑惑更甚：“普拉的名号传遍了周边的部落，在我们听到的传闻中，他的解读一直很准确……”
“那是他利用了我。”异瞳喊道：“他哄骗着我告诉他世界意识的旨意，然后装作他自己听到的、解读出的样子，再告诉所有人。图纳部落里的所有人都奉他为神子！明明我比普拉更强，我的天赋更好，我比他更加努力，却没有人看见我、赏识我、尊重我！”
“所以，在图纳部落覆灭的时候……”卡欧斯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却飞快地隐藏了起来，他显然意识到了异瞳的说法之中存在矛盾——如果普拉听不清世界意识的旨意，那么他只能寻求泽拉克的帮助，泽拉克没有听错世界意识的警告，可图纳部落却覆灭在了泥石流之中。
很显然，图纳部落没有得到那最关键的、正确的警示。
那么，谁告诉了普拉错误的预言？谁又主导了图纳部落的覆灭？谁才是幕后黑手？
答案只有一个。
卡欧斯意识到了危险，他想到了老疯子，又想到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再看向异瞳悄然握紧的拳头，他急中生智，接着说道：“所以，在图纳部落覆灭的时候，你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是普拉……你怕我们也会因为你的身世而歧视你？”
异瞳微微放松了一些，他以为自己的表演起到了作用，卡欧斯已经开始相信他的借口，于是他努力挤出了几滴眼泪，继续尝试在情感上打动对方：“是的，在我获救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重获了新生。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对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儿既热情又温暖……我想要一个新的开始，我不想再背着罪人之子的名号活着，我不希望你们看向我的眼神中出现厌恶或悲悯，也不希望你们回避着我的视线，远远看见我便扭头就走……”
他喘了一口气：“是的，我盗用了普拉的名字，我借用了他的身份……但他不是也曾经从我这盗走了荣誉与名声吗？这是他欠我的！这是他欠我的！”
卡欧斯忍着恶心与恐惧，努力像以前那般伸手摸了摸异瞳的头发，他稳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安抚道：“原来如此，我懂了。反正普拉已经死去，你的做法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除了失去姓名的你自己。”
“泽拉克，这不是我想要的姓名。”异瞳像是被刺激道，他出离愤怒地道，“我们部落使用一样的言语，您告诉我，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