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第1379章
在图纳部落，流传着两种语言，一种是图纳部落自己的语言文字。人们用这种语言沟通、交流，书写自己的历史记录，他们教给自己下一代的，也都是这一种文字。
而另一种语言，则是祭司专用的文字——博鲁图拉，它源自世界意识的声音，并由一群极具有天赋与巧思的祭司们将之固化成一个个字符。能看懂这些文字的，只有极具有天赋、可以与世界意识无障碍沟通的星选之人，以及勤勤恳恳在上一任祭司的指导下、完美掌握这一种语言的使用法的祭司候选人。
博鲁图拉自被创造出来，便极受世界上各族祭司的欢迎。不论他们身在何方，祭司们或通过部族之间的聚会，或通过世界意识传递的信息，逐渐学会、掌握了这一种特殊的语言，并用它来更好地与世界意识沟通，记录箴言与启示。
这一种为了方便而创设的言语，逐渐在时代的变迁与发展之中，成为了祭司们独有的、高人一等的象征与知识。如果哪一族的祭司不会博鲁图拉，他的地位便不会被其他祭司们所承认，甚至还会遭到其他部族的嘲笑与鄙夷。
如今拉雅已死，盖娅正在筹谋自己前往南洲的远行，能够接任普娜的职责的，只有普拉。
没有人知道，泽拉克也同样具有天赋，他持有的天赋，甚至远胜于普拉、普娜，足以与灵性最强的盖娅抗衡。
泽拉克在偷偷进入灵智殿堂后不久，就发现了自己也能看懂博鲁图拉。只是他缺乏系统的学习，也没受过真正祭司的指导，只能半猜半学，将他所读到的那些似曾相识、却实际上异常陌生的文字和他所听过的世界意识的话语一一对应。
这种学习效率极低，准确性也不高，但泽拉克却从其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能看懂祭司独有的文字，甚至不需要任何老师的教导、任何人的帮助！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世界意识眷顾的宠儿，不然谁还能解释他竟如此具有天赋？
后来，他又凭着自己谬误满满、半猜半蒙的解读，看“懂”了这里珍藏的一本典籍，知道了世界意识正在遴选、栽培神明，而那些最有希望成为神明的人，便是能听懂世界意识话语的星选之人。
星选之人的天赋越高、实力越强，便越有可能成为神明。
“这说的可不就是我吗？”那时的泽拉克看得一知半解，却无比兴奋，“我就知道，我才是这个部落里唯一一个被世界意识选中、宠爱的人！我会成为真正的神明，
等我成为神明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使唤我、指挥我、欺辱我！我要让部落里这些没长眼的人看看，莫欺少年穷！迟早有一天，他们都将拜服在我的脚下！”
他没有弄明白自己要怎么才能成为神明，但他却笃定自己一定能成为神明。他误把世界意识对整个世界上生灵的遴选，当成了给自己发来的独家邀请，并自不量力地对此洋洋得意，仿若自己已然就是一位神明。
自那以后，泽拉克看部落里的人，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总觉得这些人动不动就对他吆五喝六，叫他干这干那，就是天大的不敬。
“集什么会、摘什么樱桃，那哪是我该干的事！”泽拉克愤愤地想，“要想成为神明，就得先成为祭司！在我不得不去参加集会的时候，普拉早就在学习新的知识！
可恶，那个连世界意识的声音也听不清的庸才，何德何能拥有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机会？他连最简单的课程都要反复听上个三四遍！
这样的蠢材，怎么配成为神明？！”
他越想越气，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他才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他会成为主宰这个世界的人，成为比世界意识还要强大、还要厉害的存在！
泽拉克鬼鬼祟祟地钻过一个狗洞，来到了他所发现的那个能够旁听祭司课程的隐蔽位置。这个洞大约是修建灵智殿堂中的祭坛时留下来的产物，做工的人显然不怎么用心，只粗略地用杂物填堵了入口。
当时在这里四处搜寻‘宝物’的他，在收拾掉那一堆杂物之后，便发现了这个洞穴。泽拉克大着胆子钻入其中，一路走到尽头之时，便意识到了这个洞穴将给他带来多大的收获。
这个洞穴的尽头，与祭司们上课的小祭坛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土墙，土墙前放置着几尊木雕、石雕，是祭祀时用来祭拜世界意识与天地万兽的神具。
泽拉克在其中的一尊石雕之后挖了几个洞眼，透过这些洞眼，他便能从石雕、木雕的间隙之间，清晰地看到普娜与普拉的模样、听见授课的内容，甚至瞥见被当做教材的书籍封面……他只要依稀记下那封面的模样，后面就可以趁着夜晚偷偷潜入此处，将那些书籍翻出来重新学习一遍！
泽拉克并不是个好人，却也同样不是个傻子。他非常清楚自己要想实现【成为神明】这个目标究竟得付出多少努力，偷偷学习祭司的知识，只是走上这条漫漫长路的第一步。
然而，当他从洞眼里眯着眼睛往外看的时候，却看见一位银发的少年，坐在普拉一贯的位置上。
‘那是普拉……？’他疑惑地想，‘我怎么记得，普拉不长这样……’
可当他绞尽脑汁回想普拉的长相之时，脑中浮现的确实是这个银发少年的模样。
‘好奇怪……’泽拉克晃晃脑袋，‘他的确是普拉……难道是我的错觉？莫非我还没睡醒吗？’
他又盯着‘普拉’看了一会，感觉今天的‘普拉’确实和往常有很大的不同。
第1380章
今天的‘普拉’，看上去学得特别认真、特别专注……就好像，他全心全意地喜欢着这些枯燥无味的知识、真心实意地对它们感兴趣，而非作为族长大人与现任祭司的倒霉儿子和唯一继承人，为了部族的利益而必须学会这些烦人的玩意儿。
‘好怪……’泽拉克想，‘真的有人会喜欢学习这些玩意儿吗？我学这些，不过是为了成为神明，借以摆脱我如今糟糕的人生罢了，但普拉一直以来想要什么便能拥有什么，从不需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努力赚取什么，我从未看见过他如此勤奋……”
泽拉克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讨厌普拉了。
他与普拉，虽说是同一家族之中的表兄弟，却简直是两个极端。
普拉一直是他奶奶口中念叨着的优秀孩子，是部落里最出色、最招人疼爱的天才，是他应该学习的‘榜样’！
而泽拉克则是因罪孽而造就的，不受期待而降世的孩子。
一人站在光亮之中，身边围绕着鲜花与赞美，从不需要插手任何低贱肮脏之事；一人则被驱赶到阴影之中，吃着嗟来之食，忍受着屈辱被任何一个族人呼来喝去，不得不和那些脏孩子们混在一起，干着那些脏活累活……
他们两个本应极其相似，在类似的家庭之中如双生子一般长大，可仅仅是因为一个不受欢迎的男人犯下的过错，泽拉克便不再被视为是图纳家的人。他从出生便被生母推入火塘，有认知以来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却因着他们的恩怨，从族里最富裕的家族之子，沦落为了最穷困的老太太身旁的拖油瓶。
然而可笑的是，泽拉克却知道，普拉只是凑巧生在了最好、最优渥的家庭环境之中，却是一个毫无天赋、不会利用资源的蠢货。
他甚至都不嫉妒普拉！
——对于一个什么也学不会的蠢货，又有什么好嫉妒的呢？他没有理由去嫉妒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蠢货！
泽拉克只是单纯地厌恶普拉，厌恶着他的惺惺作态，憎恨着他坐拥宝山却不自知！
确实，泽拉克想要普拉所获得的那些资源，想要得到普拉所拥有的那些追捧、关注与喜爱，但这一切，都可以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和计划来完成……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学会这些只有祭司才能掌握的知识，借以壮大自身，获取筹码……
拥有了筹码之后，他便能与族里谈判，想要什么，族里就必须得给他什么，否则，他只要轻轻一动手指，就能捏死这些讨厌的蝼蚁！
普拉有的一切，他都会拥有，甚至他会得到更多，因为他更加聪明、更有天赋、更受世界意识的宠爱！
可今天的普拉，看起来与往常却有些不大一样了，他并不像以往那样，兴趣缺缺、昏昏沉沉地托着腮帮子，胡乱地咕哝着一些回答，应付他的母亲……不，今天的普拉正襟危坐，身板挺直地跪坐在蒲团之上，眼神诚挚清明，一丝睡意与烦躁也无。
他学得格外认真，进度飞快，甚至泽拉克都还没能听懂普娜问出的问题，普拉便已经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没有普娜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讲解，基础薄弱又是半途才开始听课的泽拉克根本就弄不清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他胡乱地记下一些零星的字句，却根本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
泽拉克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没有来由的烦躁，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打得他措手不及，茫然不知所措。
半天过去，普拉学习进度斐然，普娜心情愉悦，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她状似随意地往石雕这边瞥了一眼，挥着手中毛绒绒的粉色羽扇，笑道：“学得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可以去玩了。”
银发少年轻轻颔首，却没有往常那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也没有随手丢开东西就不管不顾地冲出殿外。他一丝不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书本归位，对普娜深深行了个礼便告退离开。
泽拉克的疑虑越深，却见普娜仍是笑容满面，对普拉的举动非但没有任何质疑，甚至对此一脸习以为常。
泽拉克沉默了，他一头雾水地顺着原路从狗洞离开，脑中兜兜转转的全是这对母子的反常之处，是以并未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主动避开人群，当他钻出狗洞之时，正好碰见普拉转入狗洞外的洞穴，两人四目相接、无言以对，彼此似乎都有些尴尬。
普拉率先做出反应，他并未询问泽拉克为什么在这里，而是给了泽拉克一个温柔而包容的微笑，随即径直离开，动作流畅自然，甚至银色的发丝上都自带一丝圣光。
泽拉克则匍匐在地，维持着爬出狗洞的样子，他僵在那里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善于脑补的大脑也很快给出了一个解释：普拉的反应如此自然，他恐怕早就知道自己躲在壁后偷学技艺……是了，他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普拉许多问题，包括教材书籍的名字和一些课程之中他未曾理解的内容……
普拉必然是意识到他在偷学了……难道，从前那些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的问询与讲解，都是普拉为了让他听明白课程内容，主动放慢了进度？
那为什么今天又有所不同？
……是了，今天有集会，他必然是要去参加集会的，普拉没料到集会提早结束，以为他不会前来，就按照自己原本的进度学习？
“这什么意思……！”泽拉克喃喃道，眼中全是迷茫：“我本以为他是蠢货，需要一遍又一遍地理解那些简单的内容……可现在告诉我，他才是真正的天才，只是怕我跟不上进度，才一遍遍地讲解？！”
“这什么意思！”深陷于自己脑补的泽拉克没有一丝感动，反而突然暴怒而起，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洞穴猛力输出：“我才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同情！可恶！可恶！可恶————！！”
第1381章
“异瞳他这是在做什么？”小莉亚看着自己投影出的画面，一脸的不可思议：“明明是他自己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却突然暴怒跳脚？”
‘好心’的嘉德莱耶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但允许莉亚投影神战战场的画面，还配上了所有参战者与角色的心声，围观起来着实过瘾。
——对于能判断参赛之人内心想法的规则之蛇嘉德莱耶而言，这种操作大约算是家常便饭。
只是尚在成长的世界意识碎片还无法理解泽拉克此刻这种可以被称之为破防的无能狂怒，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匪夷所思。
莫驭轻轻一哂，伸手揉了揉莉亚的小脑瓜：“长久以来，异瞳都把普拉作为自己的假想敌，他在与人为善结下人缘上比不过普拉，便一直试图在普拉不擅长的与世界意识沟通的天赋、以及与之相辅相成的祭司学业上击败普拉……说起来，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吧。
他一直以为在这些方面普拉远不如自己，如今却误把伊亚利恩入场之后所带来的一丝违和，解读成了祭司母子对自己的怜悯与施舍，瞬间破防。”
莫驭见莉亚仍然懵懵懂懂，便进一步解释道：“怜悯倒还是其次，让异瞳最难受的地方是，他以为普拉真实的水平便是如此出色，他一遍听不懂的内容，对方眨眼之间就能给出答案，这就意味着，从前普拉的笨拙、愚蠢和毫无天赋，全是一种虚假的表象，只不过是为了给他创造机会，让他偷听、偷学罢了。
他一直以来所嘲笑的普拉的愚蠢，实际上是对方对自己展露出的善意，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才是那个愚笨的人。
这个认知，对一无所有但是却自视甚高的异瞳来说无疑是直击痛点的暴击，深深伤到了异瞳突破天际的自尊心。”
小莉亚点点头，似懂非懂。
初入场时，所有人的记忆都被按照历史中的真实记录原样重置，在参战的神明做出应对举动、引发蝴蝶效应之前，这个神战场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当年真实的历史并无太大的出入，而莫驭等人也得以窥探异瞳真实的想法与内心。
莫驭勾了勾嘴角，他不由得庆幸黑暗女神加入战局，大幅改进了他们的计划，否则要是按原本莫驭最初的计划，胜败完全取决于异瞳心中那若有似无的善意，一进场就得全盘溃败。
但如今，新的改良版计划嘛，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黑暗女神获得了自己原本‘盖娅’的身份，进场没几分钟就重新恢复了自己的记忆，正如祂曾经数次说过的，她的恨意绝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能被抹去的东西。
奈亚拉托提普也不愧是一位究极乐子神，嘉德莱耶并不允许伊亚利恩等人插手安排奈亚拉托提普的身份，但乐子神也选择了一个地位重要又拥有前排观景席位的身份——普娜·图纳，一族之长、普拉之母、盖娅姐姐、以及图纳部落名正言顺的祭司。
异瞳明显被他们与奈亚拉托提普共同针对，可这位骗子神至今都未曾恢复自己的记忆，或许是这段尘封的记忆对异瞳而言也十分根深蒂固。祂的潜意识虽在隐隐作祟，却明显未能占据上风。
伊亚利恩也没有恢复表层记忆，但他一如莫驭所预测的那样，遵从着自己内心的纯善本能，老老实实地扮演着伊亚利恩版本的‘普拉’。
当然，这并不会被嘉德莱耶当做违反规则的OOC，因为原本的普拉明面上便是一个好人，他对外展现出的形象都是一个被人们喜爱的、拥有善心、悲悯，宛如圣子的存在。如今内里换作是一个纯天然的圣子，自然符合规则。
在莫驭等人的计划之中，伊亚利恩能否在神战之中恢复记忆都无所谓，因为莫驭相信，无论伊亚利恩是否拥有他自己的记忆，他的本心都会让他做出最正确的、足以使异瞳接连不断破防的选择。
所谓天然克腹黑，异瞳和普拉都有着深藏于心的恶与私念，只是一者多、一者少；一者做尽恶事都毫无愧意，另一人则遮遮掩掩小偷小摸、仍想尽其所能保住自己的地位与形象……
这两位就算算不上一丘之貉，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演出来的虚情假意，又怎能比得上一片赤子真心？
说来也有趣，假货总能臭气相投地找到自己的同伴，可遇到货真价实的正品时，又会自惭形秽。
伊亚利恩是个芝麻馅汤圆丸子不假，可他的芝麻馅儿完全来自于在光明教会待了多年学会的的保命哲学，如今表层记忆清除之后，他反而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
曾与世界意识的碎片交流许久的伊亚利恩自然不觉得博鲁图拉是一门难学的语言。
这就像是繁体字难学，但一开始学完简体字之后，再看繁体字就会血脉觉醒，哪怕半蒙半猜都能看懂大半。
这是深深刻进潜意识之中的能力，因此伊亚利恩丝毫没发觉任何不对。
他开开心心地上完课，打听到孩子们结伴去了野外摘樱桃，便兴致勃勃地追了上去，以一己之力一口气摘回了三大筐樱桃，把那些小孩全都收服成了自己的迷弟迷妹。
第一次过上纯真童年爬树爬得不亦乐乎的伊亚利恩根本没有察觉到，那一筐筐又红又甜的野樱桃运回来的时候，泽拉克看着每一个都吃的满嘴果汁的孩子们眼里写满的明晃晃的崇拜，几乎咬碎了一口后槽牙。
泽拉克：“……”这一天天的、使不完的牛劲！
“过来分樱桃吧！”完全把自己当作普拉的伊亚利恩热情地招呼孩子们，并没有在意泽拉克也混入了队伍之中。
可他不在意，有人却是在意的，艾泽林跑过去推了泽拉克一把，将他整个人推出了队伍：“走开！你没有出一分力！这不属于你！”
泽拉克的脸瞬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