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三眼黑猫
宋观:“……”
重点不是这个,宋观想着小萝莉不知道现在怎么了,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和裘长老说:“裘长老啊……我今天晚上,和姚妹妹说好了一起吃的。”
“姚妹妹?”裘长老停下脚步,目光看过来,然后露出了一种“裘长老标示性的笑”,是一种浮于表面的笑,看不大出什么意义,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笑,不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笑,嘲笑的时候也是这样笑,蔑视的时候也是这样笑……但不管怎么样,有一点相通,那就是这个笑容一般都是负面情绪通用的笑容。裘长老此时这样笑了笑,倒像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所谓的姚妹妹指的谁,却依旧问,“那是谁?”
宋观顿了顿,说:“我在外面认的妹妹,和她结拜了,我说好要照顾她的……”
裘长老转过头,继续往前走:“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带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宋观:“……”
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那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好吗!
这个晚上宋观被裘长老强行留下吃饭,晚饭是眼熟异常的,让他曾经一度很痛恨,现在依然很痛恨的小葱拌豆腐。宋观在过去的人生体验里,从来都是瘦子,从来不怕吃胖,这一周目终于体会到了一只喝水都能长胖的吃货胖子的悲哀。
裘长老非常严厉地训斥宋观:“你看看你,这一趟出去背着我都吃了多少东西,都胖成什么样子了?还能看吗。”
宋观心里想着,这壳子又不是我的,过个几年迟早得死翘翘。唉,也没多久能活了,他才没兴趣减肥,其实当一只胖得不能看的能自由自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胖子,他是很愿意的啊。
奈何裘长老在此,愣是逼着他吃完了小葱拌豆腐还绝不给加餐,吃完了还把他往禁闭室里一关,宋观惊呆了,一万头草泥马疯狂跑过呐喊着经典琼瑶台词,我做错了什么啊你要这样对我,他扑到门上狂敲:“裘长老你开门啊!你放我出去!”卧槽你敢关我,那你敢放我出去吗,放我出去啊,放我出去啊!
“别敲了,里面待着。”隔着一扇门,裘长老的慢悠悠的语调句子飘了进来,显得不那么真实,“我晓得你同其他人关系好,出了这门,你就能问厨房要到吃的。”裘长老停了一下,说,“所以你今天晚上就在里面待着,别想着出来了。”
这一厢是如此情况,那一厢乔小公子那里,顾长老将人弄得不能动弹了,然后抱起来就那么往床上一摆。
乔小公子之前一直强自装作镇定,概因从小的教导,越是慌张时越不能露怯,你得端得四平八稳八风不动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形于色,这样别人就以为你还有底牌,才不敢轻举妄动。
很多事情不到最后,你永远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事情发生的中途,一切都有可能,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冷静地抓住对方的破绽,将那个可能变成既定事实。
所以乔小公子之前一直装得特别淡定,然而此刻这样不上不下的发展终于叫他心里的不安急速发酵,不管怎么说,他其实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乔小公子看着顾长老,室内红烛燃着,光阴交织里,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地问着:“你做什么?”
顾长老笑起来,手里的玉笛抽开来便是一把短刀,她坐到床榻边上,弯下身子,一把刀贴上乔小公子的脸,眼中笑意似真似假:“我其实很好奇教主为什么把你带回来,也许是因为这张脸?你这张脸啊,的确是长得好看,不过呢,若我将你这俏脸蛋划成马蜂窝,你说教主他还喜不喜丑八怪?”
刀子来回抚着,顾长老仔细观察着乔小公子的神情变化,笑着:“倒是忘了,虽然你生得像个女孩子,但其实还是个男孩子,容貌什么的,想来你是不怎么在意的。”刀锋冷冷,一路贴着衣料向下,最后停在鼠蹊部,顾长老就像是自言自语的那样,“要不还是把底下多余的那块肉给切了,也好灵根清净,教主说你是女孩子嘛,女孩子当然是不能长那种腌臜东西的。”抬目笑意盈盈地看着乔小公子,“你觉得呢?姚小姑娘?”
乔望舒动不了,他也说不出什么特别具有攻击性的话,于是半天也就说了一句:“你……你要不要脸。”
顾长老闻言就笑了:“我一个老太婆,年纪大了脸皮自然也就厚了,你说我要不要脸?”眼见着乔小公子,在她面前终于端不下去那副冷淡平静的模样,顾长老收了刀,“没事别弄得和你那姓乔的爹一个德性,看了就叫人讨厌。小孩子年纪轻轻的,当然还是活泼点比较可爱么。”
她俯身将乔望舒的右手握住了,红色的指甲按在了那小手的腕间,用力磕了下去,血珠立刻冒了出来,乔小公子身子颤抖了一下,脸色大变,然而这转瞬的功夫,已有一条肉眼可见的金线一般的活物没入了那一点伤口之中,有什么沿着血脉游走,隐约可见白皙的皮肤之下那一点微微鼓起,已从手腕的位置灵活地沿着手臂向上爬走。
顾长老柔声笑道,“别怕啊,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东西,只是一点可以调理你身体的小玩意儿,让你以后别长得太男人了,要不然日后你长得五大三粗,偏偏当初进门的时候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可怎么跟教主交代呢。”
指甲磕出的那一道伤痕在没入了金线蛊虫的时候就已经迅速愈合,顾长老拿袖子擦了擦乔小公子额头上的冷汗,道:“可怜见的,现在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吧。估计这些天都得这么疼着。按理说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是格外开恩才免了你挨刀子的疼,但若你是熬不过这几日的疼痛就这么死了,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些日子啊,你得好好受着你知道么。你需得知道另一件事,我同你爹结仇颇深,不过我没将他剁了,是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不动他,但身为他儿子的你可不在协议范围内。可你现在进了圣教,你啊——”
顾长老拖长了尾音,一侧红烛燃烧滴落了蜡油宛若眼泪,灯火之下,她的笑意像足了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你好自为知吧。”
第93章 第八弹 主角受不在服务区
关了一个晚上,宋观第二天从禁闭室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走路都是飘着的。此后裘长老将他看得颇紧,大到日常行程,小到用餐菜式,更让人郁卒的是,裘长老说,教主你也大了,该自己处理事项了,然后打着“学习”的大旗,美名其曰熟悉教中各堂的业务运作,就只差没把宋观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随身带着了。
宋观再次得空找出了一段相对比较完整的时间,能去看小萝莉的时候,已是七天以后的事情,他跑去问了小萝莉在哪里,对方告之说是在顾长老哪儿。
顾长老住的地方简直偏僻得没边儿了,宋观为了之后能及时得赶回来见裘长老,甚至都用上了轻功。但是他并没有见到小萝莉,因为据顾长老说,小萝莉身子不好所以最近她在给小萝莉调养身子,宋观来的时候,姚小姑娘就正在泡药浴。对此宋观很是忧愁,问顾长老姚小姑娘是怎么了。顾长老掩唇笑道:“教主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啊,总归是女人家的事情,你懂的。”
宋观有些囧,忽然想起来这么件事,于是道:“对了,姚妹妹得过伤寒,就是那个时候把嗓子烧坏了,顾长老你觉得这能治好么?”
顾长老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简直乐不可支,她心里想,傻教主,人家哪里是伤寒烧坏了嗓子,人家那是变声期啊。暗地里快笑破肚子,不过明面上还是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应道:“这是自然的,教主不必担心。”
此后宋观一直忙得近乎焦头烂额,裘长老委实太鬼畜,宋观觉得好累再也不会爱了,他当年高考的时候,似乎都没这么拼过。也是他太忙了,一时间都没怎么顾得上那被他带回教中的“姚小姑娘”。一直到这一年过去迎来次年的岁首,宋观终于是在除夕那一日偷得了半日闲。众人都聚在了圣教大门前,准备着守岁的事情,宋观挑着没人的道路想着一个人散散心,最近真是累成狗。然后他走着走着,经过一道回廊时,就瞧见了一旁载满了梅树的院子当中,似乎是站着一个人。
宋观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原是想当做没有看见就走掉的,结果近了一看,那梅花树下看花的可不就是小萝莉么。宋观眼睛一亮,立刻很高兴地停下来打招呼:“月予妹妹。”
这一声惊了枝头堆雪,有细雪簌簌从枝头落下,前几日里这天刚落了雪,暮寒庭院,枝头红梅压轻瘦。树底下那个小姑娘闻言回过头,眉眼清丽的映着一侧梅花,竟是显得格外得好看,倒是一枝春雪冷梅花。“她”瞧见宋观的时候神情有些怔忪,片刻,转过身来,隔着回廊之上低低的栏杆和这一丈的距离,姚小姑娘朝宋观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说的是:“教主。”
“什么教主啊。”小胖子身手矫健地翻过栏杆,拉住她,“你之前都认我做哥哥了,你怎么叫我教主?是不是我之前没来找你,你生气了?我前段时间太忙,没来找你,你别生气。其实之前有一次找你,不过顾长老说你在泡药浴……”姚小姑娘在听到“药浴”这两个字的时候,整张小脸都白了下去,不过宋观没有注意这个细节,他只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另一件事,“诶,你嗓子好啦?”
“小萝莉”垂眸“嗯”了一声。
宋观真心诚意地称赞说:“你声音真好听。”
这一句夸奖让“小萝莉”不明显地身体僵硬了一下。
怎么能不好听呢,这一连几个月用药汁灌泡出来的声音。
雪中枝上梅初绽,殷红得似胭脂点点,宋观在梅树之下拉着“小萝莉”唠嗑,那聊天的内容自是包罗万象,比如早上吃了什么,最近做了什么,有没有培养出什么新的兴趣爱好,圣教伙食怎么样,对圣教感觉又是如何,适不适应这边的新生活,有没有遇到什么烦恼的事,然后他又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跟他说,能帮忙做到的事他肯定会帮忙做的,而他又是教主,能做到的事情又是比较多……叽叽咕咕地说了许久,宋观说得很开心,开心之余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从见面开始就一直被他忽视了的问题,那就是——为毛小萝莉没去圣教大门前?
是啊,按说这个时间点大家都该往那边去了才是,也就他一个偷偷摸摸溜了出来。宋观心里“咯噔”了一声,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欺负小萝莉。宋观神经粗归粗,然他对着女孩子的时候,这粗得能吊死大象的神经,也是会自动缩减得细上几分的。
然后他才又想起,小萝莉一直在顾长老那边,顾长老是教中相当特别的存在,有点类似于平日里不与众人怎么活动的隐藏boss人物,跟着这样的顾长老,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将小萝莉欺负了去。
宋观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小萝莉的神情,小心斟酌着让自己说话不至于伤了小萝莉纤细的少女心,又能恰当地邀请到小姑娘参与到守岁这个活动中。对,像这种互动活动能增进大家的团结意识,能让不熟悉的人瞬间熟悉起来,真是不容错过的好活动。宋观说:“今天除夕,大家都准备去大门那儿守岁,月予妹妹你跟我一起去么?”
“小萝莉”摇头拒绝了:“不了,我还是……”
宋观拉住“她”的手:“去吧,大家人都很好的。你要是因为不熟悉他们而觉得害怕的话,那就拉着我的手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萝莉”还没有说出好,或是不好,宋观就拉着她走了。乔望舒十二岁那年将过了迎来新一年的除夕这日,庭院深深的寂静空旷里,小胖子踩着积雪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天上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了雪,宋观惊讶:“下雪了?”
乔望舒落在小胖子身后一步,他以前在乔家的时候,没什么人敢随便拉他或是对着他一个不停地说话,因为他辈分太高,可年纪比自己的侄子都要小,然这辈分摆在那里,乔家向来讲求辈分尊卑,所以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小胖子拉着他的手很温暖,这是大孩子的手,比他的手要大上一圈,可以将他的整个握在掌心里。
冬日的天色总是黑得很早,前头还天光明亮,他们走至半路之时,这天色就暗了下来,宋观停了去一侧殿堂里取了盏宫灯回来,莲花模样的琉璃宫灯晕染出层层叠叠的灯光,一重复又一重,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乔望舒将小胖子的手握得紧了一点,而路上,脚下的积雪被人踩着发出细微的轻响,有点类似于老旧的木板,又不尽相同,路上这个小胖子一直在跟他说:“妹妹你手好凉,我觉得你可以多喝点姜汤。”
两人来到圣教大门前时,大门那儿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地表演起了节目,宋观随便捡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同“小萝莉”一块儿坐下,隔着人群和喧闹鼓声乐声爆竹声,老大远的距离之外,裘长老一眼就看到小胖子教主还有教主边上的小姑娘。
下属还在汇报着事项,裘长老看似还听着其实已经走神,然后他回过神来对于听漏了的那一段又让人重新汇报了一边。待重新战战兢兢汇报完了的下属告退之后,裘长老才后知后觉地勃然大怒起来。那种生气的情绪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简直就像是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的单亲妈妈,结果在一日劳累工作之后回到家里,却看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点都不体谅妈妈的苦心,竟然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不三不四的狐狸精,在家中勾勾搭搭说说笑笑!
裘长老很生气,他之前就看着宋观偷偷溜出去,但觉得有影卫跟着便没担心,却没想到原来偷偷溜出去是去小姑娘玩去了,裘长老简直想就这样冲过去把宋观抽一顿,但考虑到这样的影响不好,迎新的气氛都要被他弄没了,而且要真的这么干了,教中老一辈的人不知道事后会怎样围着他碎碎念,遂忍下,决定秋后算账。
结果没想到还没等他去教训人,宋观已经中途趴在一旁长板凳上睡死过去,最后末了这守岁完了,还得靠他把人抱回去。
怀里的小胖子教主睡得死沉死沉的,裘长老把人抱起来了,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姑娘”,他一般越是不高兴的时候面上反而是笑,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不过他在宋观面前倒是经常板着脸的,其实以前他也不板脸,只不过最近几年发现小教主特别怕他板脸的样子,于是他就经常有事没事板一下脸去吓吓教主,没别的,纯粹是个人恶趣味。
裘长老再看了一眼“小姑娘”,之前没怎么注意,这会儿近看了,觉得这“小姑娘”这张脸怎么看着,也的确够得上算是狐狸精了。裘长老心里非常泛酸地想着,难怪宋观成天惦念着人家,然后又想起宋观和对方是义结金兰了,所以这是义妹,如果是这样的关系的话,好像也不用太担心。
从这里可以看出,裘长老还是意外挺朴实蛮守旧的,如果搁着现代,多少人分分钟想到把“干妹妹”变成“干妹妹”,而且还一点都不觉得违和觉得自然极了。
“小姑娘”看到裘长老来了就告退了,望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裘长老看了看自己怀里睡得天崩下来都不知道宋观,突然就更生气了,他对着睡死过去的宋观低声说:“就知道睡,睡得就跟只猪一样。”
当然裘长老不知道宋观还真投胎做过猪,所以这骂起来就是当着宋观的面,那也还真的就跟隔靴搔痒一样,一点都不起作用,宋观顶多翻个白眼说“哦”,保不齐还来一句“我上辈子的确就是猪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而这天晚上裘长老没怎么睡好,其内心果如看着自己儿子被狐狸精迷住的单亲苦逼妈妈一般,这样的妈妈通常都会把儿子看得如同自己的命根子一样重要,啊,不好意思说错了,妈妈是没有命根子的,咳,总之大家意会就好……
第二天天色才刚擦亮,裘长老就跑去咚咚咚敲响了顾长老的门。顾长老不喜欢有人服侍,这个时候没有人服侍的弊端就出来了,她不得不爬起来去开门,顾长老脸色黑得跟锅底一般,她杀气腾腾地想着,哪个小兔崽子居然敢大清早扰人清梦,开门一看是裘长老。
顾长老原本还想揍人,这会儿看清跟前的人,顿了一下,扶着门就笑了,也不顾不上生气,上上下下地打量跟前的人,言语间满是揶揄:“裘长老?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了?哎呦,那这妖风得多大啊,你该不会是别人易容的罢?”
裘长老说:“看好你新领回来的那个女孩子。”
顾长老明白是什么回事了,扶着门笑得风情万种,装傻:“你说什么?”
“我说,”裘长老耐着性子,“那个姚月予。”
顾长老和裘长老也是师姐弟,以前的时候就有人背地里偷偷喊他们“这一对妖怪QAQ,该不会是亲姐弟吧”,不过两个人一向不怎么对付,倒也没什么仇怨,其实交流也相当少,但就是莫名互相看对方不大顺眼,碰上了总得拌上几句,这种天生气场不合什么的,真是相当微妙的东西。
裘长老看顾长老没反应,伸出三根手指:“允你破一条禁令。”
这回顾长老愣住了,片刻道:“哦,好,那你说得具体些。”
裘长老说:“别让教主和那个女孩子太接近。”
顾长老一怔,笑了:“这算什么?我倒不知道师弟你的独占欲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不是。”裘长老脸上没有笑,“是直觉。感觉他们在一起相处太多,会出事。”
顾长老听了这话也不笑了。
当年她还是大师姐,那个时候裘长老还是个小毛孩子。那时很多人都喊他们简直一对妖怪师姐弟,但顾长老从来不这么觉得,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和裘长老是一路人,她一直觉得自己比裘长老可要像人多了。
裘长老这人怎么形容呢,她总觉得这人兽性太重,是了,是这个词,比起人类来说,这个人更像是野兽吧。如今已经改了那么多,小的时候真真像是什么野兽,还未长大已展露了那种逼人的煞气,打斗的时候总像是见着了什么鲜肉的兽类一样,满眼的亢奋,仿佛正张开了沾血利爪要将人撕裂在爪下。所以顾长老从来不喜欢这个孩子,太具攻击性。
她一直不明白教中长辈为什么会放任这样一个存在,有好几次若不是她出手勉强挡下了这人的攻击,学堂里不知都要死了多少人了。
好像其他人在这个人眼里都不是命一样,好像其他人落在这个人眼里也就只有想杀和懒得杀或是暂时杀不了这样简单的区分一样。直到后来的教主夫人出现,她诧异地看到这个平日里煞气四溢的孩子,竟然和平时派若两人地跟在那个病弱的教主夫人身后任劳任怨。笑起来的模样终于有了那个年纪该有的孩子的天真,前后对比的简直就像是被驯服的凶残猛兽一样,而那个驯兽师却是那样孱弱的模样,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那只猛兽暴起撕碎,直看得旁观的人要为此捏一把汗。
后来教中的长辈告诉她:“你那个裘师弟啊,他是个蛊人。”她当时错愕,只问,这世上当真有蛊人?她一直以为只是书籍传说里的存在。练出蛊人的便是那位日后的教主夫人,不过那个时候那个小姑娘还不是教主夫人,是林长老的女儿,大家都叫她林姑娘。脸色苍白得似乎长年不见日光,总是在生病的样子,爱穿一袭粉衣。
教中那位同顾长老说了这一段秘事的长辈并没有多说别的,只说了一件事,让顾长老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那位长辈说,当年炼制蛊人的时候,其实有二十个未成品,四到十二岁不一,关在了偌大的后山那四封的禁地里,最后出来的只有裘长老一个人。那位长辈笑了笑,说,你看,这样说起来就一点都不可怕了。但小顾啊,你也是炼蛊的人,你该知道,炼蛊的时候所有蛊虫的血性被激发,吞噬其他所有,把其他的都弄死了,尸体都吃干净了,剩下的那个一个,才能称王,才是成品。
裘长老自年少时外出做任务便都是一个人,当时教中做下决策的那一拨人的意思是,裘长老煞气太重,不能老是拘着,怕到时这人若是在沉默中变态爆发了,大家就要愁死了。顾长老曾有一次有幸给裘长老处理过任务执行后的后事,当时进了那个院门,满地的血,房檐上都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简直就像是湿布捂住了人的口鼻,叫人喘不过气来。
那些尸体碎肢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她不知道裘长老是怎么杀人的,有的身体还在东院,头颅却在相邻的另一边院子的屋檐上,有的左半身还在屋子里,右半身却在屋子外老远的院中心。满地的碎尸,肠子肝脏的什么都花花得流了一地,当时跟过来办事的小弟子当场就吐了。
邪性太重,煞气太重,杀心太重。
大概是因为是蛊人,首先是蛊字在前,人字在后,所以兽性重,算不得是一个完整的人。
这世间也唯有当年的林姑娘——日后的教主夫人,能看管得住这个人。也只有教主夫人能拿着刀子在他手上划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这道口子必不能浅了,因为蛊人的伤口愈合速度太快,血液滴滴答答的从伤口里流出来,装满一碗,每月都是如此。寻不得和教主身体里“母蛊”相对的“子蛊”,虽功效并没有那么好,但是蛊人的血也是可以的。外面盛传裘长老身上有“子蛊”,其实哪里是这样呢,他只是个蛊人而已,从来都不是因为什么“子蛊”。
林姑娘每次给裘长老放血的时候,表情都是悲悯的,那样认真注视的神情就好像你是她的全世界一样。顾长老有时候会觉得其实裘长老也挺可怜,尤其是每次被放完血后裘师弟还跟得到糖果表扬的小孩子那样,顾长老是记得,那时裘师弟跟教主夫人说,我不痛,林姐姐你开心就好。
顾长老这样没心没肺的当时听了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不清是因为觉得太肉麻了还是觉得心里发寒。蠢货,人家是放你的血救自己丈夫,你高兴个什么劲啊。不过她并不怎么多的同情心并没有分到这个同她天生就气场不怎么合的小鬼身上,管他怎么样呢,是啊,的确不关她的事。
后来教主夫人死了,教主夫人以自己的死作结将这个姓裘的小鬼一辈子困在了圣教。顾长老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当时想来想去,也就笑了一声,哎,这都是命啊。而裘长老当年煞气那么重,这么十几年下来竟也将那些煞气给磨得平了,只是顾长老始终觉得,外在改变不管多大,也始终变不了她这位裘师弟骨子里的兽性,所以她总是很相信的,很相信这位裘师弟直觉。
野兽的直觉总是很准的不是么,这位裘师弟也是如此。比如当年救回小教主,“子蛊”这种东西其实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只不过是为了安定教内诸人的心,没有“子蛊”又哪里有血脉里的联系感知。但凭着那子虚乌有的所谓直觉,裘长老仍是救回了小教主。顾长老想起学堂里的事,那时候有些师弟师妹闲得无事便偷偷摸摸地找乐子在底下开赌局,赌局内容随定不限,但裘师弟凭着所谓直觉总是能猜准。
很准不是么。
而此时裘长老说,倘若放任小教主同乔小公子接触,会不好。
顾长老不知道裘师弟是不是直觉感应到了乔小公子身上的不对劲,乔家的小公子啊,乔家。可乔家虽是圣教死敌,但乔望舒是不一样的,那毕竟是她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顾长老抚了抚自己披散着未梳起的满头青丝,她笑道:“这个简单,我应你便是。你说的那条禁令可算数?”
裘长老道:“自然算数。”
两人便这样定下约定。
往后的三年时间里,一直到宋观这壳子年龄满了十八岁,他竟基本都没见过这被他自己救回来带入教中的“姚小姑娘”,只是每逢过年的时候远远地瞥见一眼,然后不是“姚小姑娘”有急事被人叫走,就是他自己有急事被人叫走,都没说上话呢,除了刚带回来那年过春节,他还亲手把过节的礼物交给了对方,此后竟再没什么机会,只好托人将过年礼物转交给“姚小姑娘”。
这三年时间里,还要说一说的,大概还得是宋观这壳子当初满十六岁的时候的事。这十六岁啊,也就是宋观这教主壳子里坑爹的“母蛊”觉醒的时候,他很是遭了一些罪,疼得他当时哭爹喊娘,抱着裘长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裘长老当时见状直接在自己手腕上开了一道,然后递到宋观嘴边。完事之后宋观回想起当时吸血的感觉简直毛骨悚然,不是说恶心什么的而是当时他吸血的时候,真是吸得非常陶醉,事后想想真是可怕极了。卧槽这种古风武侠的画风里,突然来一段西式的吸血鬼情节,这是要吓死爹的同时还要雷死爹么!
宋观当时就呆滞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吸血吸傻了,或者是觉得裘长老血太好喝,于是看着裘长老的所有动作都自行带上了美化光环,当时裘长老用手指擦干净了他唇边的血,笑了一下,眼神竟算得上是温柔:“这也没什么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裘长老在宋观的印象里,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各种鬼畜式笑,什么冷笑啊,凉凉地笑了一笑啊,讥笑啊,蔑笑啊,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啊之类的都能按在裘长老身上,但显然各种表情里没有温柔一说,而且那段日子里,裘长老依然抽他的时候跟抽沙包一样,宋观就想那个时候,他觉得温柔什么的,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除开那一次,裘长老倒没再割手腕给他喂血,只是每月都要逼他喝药,不过在宋观看来那药味浓重腥稠得和血液也差不多了。裘长老说,自己身上的“子蛊”衍生自宋观的父亲,所以对宋观没什么大作用,还是配着喝药比较有效果。
宋观对喝人血也没太大兴趣,所以欣然接受,每日里捏着鼻子就把药给灌下去了。他心里想,你看别人姑娘,是每个月要流血,而他呢,是每个月要喝跟血一样的东西,真是叫人不知道该怎样自我评价才好。
裘长老特制的药,药效良好,不过不能完全解除“母蛊”带来的负面效果,宋观每月里满月的时候,还是得疼上一疼的,就是疼得没那么厉害,没有七窍流血那么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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