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225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偌大的游轮什么都有。

  各种珍馐美食,各种运动锻炼,各种休闲享受。

  但与所有做足了准备等待迎接客人的娱乐项目相比,客人来得却极少,孟负山转了整一圈,撞见的除游轮侍应外的人也不到十个。似乎昨夜的疯狂已如魔鬼一般吸食光了这里客人的所有精气。

  直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才见到一些戴着面具的男人,姗姗携带女伴,走上甲板,观看夕阳,或者进入棋牌娱乐室,进行视听娱乐。

  等到下午六点半左右,阿宾前来找孟负山,稍带来陈家树的吩咐:三人一起前往二层的旋转餐厅吃饭。

  “听说有个有趣的活动,让我一定六点到。”电梯里,陈家树皱眉,“还特意交代了不能带女伴。”

  现在已经是六点半了。

  这自然是故意的,显然陈家树不愿意老老实实按照别人的吩咐行事。

  虽然还猜不到所谓的活动是什么,但从特意叮嘱的内容听,总让人产生些直观的联想。

  孟负山:“表演?”

  哪种表演,男人心知肚明。

  陈家树也有联想,却不置可否:“太早了……”

  确实,晚餐而已。

  这种表演,总是应该在更晚些的九、十点钟,乃至十一点钟里,喝着酒水,在昏暗的摇曳的灯火中,注视着心底明灭的欲望。

  电梯停稳。

  他们进了餐厅。

  柳先生也在。柳先生坐在大厅的角落,慢条斯理地享用自己的餐点,他桌面上的那盘食物,精美得像是幅色彩绚烂的艺术画,看起来很美,吃起来应当也不差。

  罕见地,船主人柳先生并不是旋转餐厅的核心。

  旋转餐厅的核心,是又一个巨大的LED屏幕,里头正播放着生活片类的电视节目,一个男人正背对着镜头,坐在沙发上翻看手中的杂志。

  令人奇怪,什么电视节目值得在场的这些老板目不转睛、津津有味的观看?

  孟负山定神望了两眼,很快意识到自己前几秒钟的疏忽——电视里播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电视节目,因为又一个女人转进了镜头,进入镜头里的女人脸上赫然蒙着绸带,在这个女人出现的同时,沙发上的男人也转回了头,他的脸上还扣着半边面具……赫然是来游轮上游玩的老板打扮!

  他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电视屏幕中?

  陈家树仿佛跟孟负山有着同样的疑问。他左右看了看,遥遥冲柳先生的位置点点头,接着没有选择坐过去,而是选择在了旋转餐厅的中心,也既其他人集中坐着的位置坐下。

  侍应送上今日菜单。

  放在最上头的,是三套法式大厨精心准备的套餐。

  陈家树随意勾了一套,将菜单传递给孟负山和阿宾,接着问侍应:“这是怎么回事?上边在演什么?”

  侍应只是恭谦回答:“一点点小小的余兴节目。”

  “或者说沉浸式体验。”坐在旁边桌的人插嘴。

  这里大家都戴着面具,大家都谁也不认识谁,倒是省去了记住彼此称呼的麻烦。

  “沉浸式体验?”陈家树饱含疑问。

  “真人表演,实景演出,爱怎么叫就怎么叫。”隔壁桌说,“你不觉得这里的女人太过于木头了吧?虽然有几个比较热情,但绝大多数都像木头一样,一声命令,一个动作,这总归不美。所以大家想了个能唤起她们热情的办法。比如谈一场恋爱。恋爱令女人脱胎换骨。”

  “认真的?”

  “当然认真。”隔壁桌哈哈大笑,“就像莉莉是我A城市的老婆,芳芳是我B城市的老婆,两个老婆都是我老婆那种认真。不过啊,这里毕竟太特殊了,在外头无往不利的恋爱,在这里也不那么好使。那里头——”

  隔壁桌向屏幕一努嘴。

  “更多的时候,是在扮演实景逃生。”

  “实——景——逃——生。”陈家树将这四个字重复一遍。

  “很多女人都想要离开这里,我们也能够理解,所以我们给她们希望……”

  “能离开吗?”

  这是孟负山想问的话,但问题并不从他的嘴里出来,问出这句话的,是阿宾。

  沉默寡言的阿宾,第一次在陈家树吩咐以外开口。

  陈家树对此十分宽容,并未呵斥,反而以同样询问的目光看向隔壁桌。

  “当然不能。”隔壁桌回答,“从这艘船下水以来,柳先生从未让任何一个女人离开过这艘船。”

  前菜上桌了。

  冷盘里头并不含油星,但从这只言片语中已经猜测到真相的孟负山,感觉到一股翻腾的恶心从胃里升腾到喉咙,这种恶心感无法呕吐出来,在喉咙中一直堆积着,变成石块,反向心脏垂坠压迫。

  “……所以。”陈家树的声音也沉了沉,“你们欺骗那些女人。”

  “是我们。”隔壁桌纠正,“这也不算是欺骗,在我看来,这世界上除了结果,不还有过程吗?赋予给绝望的人一些希望和期待,哪怕很短暂,不也是一种仁慈吗?”

  坐在旁边的阿宾放下了筷子。

  陈家树哼了一声,哼声中带着些许讽刺,以回应隔壁桌恬不知耻的解释。

  然而除了真的不在意的柳先生,和专注服务客人的餐厅侍应以外,其余所有人,甚至包括陈家树孟负山,都在关注大屏幕。

  大屏幕里,是女人在说话。

  女人的嗓音急切,语速飞快,最初在她的声音下,孟负山几乎听不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正把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所有无法逃出这里的绝望……都说了出来。

  等她的声音变小,男人的声音就开始变大。

  变大,坚定,洪亮。

  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欺骗着这个女人……不,不止是他。孟负山看见其余观看“节目”的人,他们甚至在和大屏幕里的男人互动。他们互相讨论,分析着女人的心态,给男人出主意,这些主意直接写成纸条,交给侍应,侍应自然会把内容传递给屏幕里的男人。

  隔壁桌以‘老人’的口吻感慨:“这游戏做多了,女人也不好骗了。最初时候,只要有人愿意对她们说离开,她们二话不说,完全相信,乖巧热情得不得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时候就有另外的玩法了,看电视的人将想要的玩法写在纸条上,再附赠筹码——筹码是可以赠送的,你们知道吗?——如果演电视的老板看中了,便会让那个女人按照要求做,收获这份小礼物。”

  掠夺有形的身体生命还不够,还要掠夺无形的情绪与心灵,掠过一个女人身上所有可能存在的,所有仅有的东西。

  一个女人能被切割成几份?

  一个女人能被多少人掠夺?

  孟负山难以描述,究竟是昨晚所见的一幕幕更加疯狂和恶心,还是现在所见的一幕幕更加丑恶和绝望。

  孟负山的眼睛胶着在屏幕上,难以挪开。

  旁边的阿宾却一直垂着眼,似乎一眼也不屑看着屏幕。

  这时候,有位穿着白西装的女人走入旋转餐厅,来到柳先生旁边,附耳说话。这是游轮各层的领班,他们的西装上口袋放置着一方手帕,以手帕的颜色区分负责哪一层。这位领班的手帕是紫色的。不是孟负山白日走过各层看到的任何一种颜色。

  他猜测这位领班,管理那些女人——因为她是他所见的男性管理者中的唯一女性。

  “是紫经理。”隔壁桌又以了然的口吻说话,“看来那些小姐出事了。”

  陈家树听着,却不出声。

  可惜这种过于含蓄的无声拒绝并未被隔壁桌放在眼里。隔壁桌以极大地热情将自己所知的全部说出来——游戏需要参与者,参与者越多,游戏越好玩。

  以此考虑,隔壁桌自然没有理由放过陈家树。

  “紫经理是这里唯一一个女性管理者,是照管那些小姐的。她每次上来找柳先生,准没好事,肯定是那些小姐又重伤了……或者死了。”

  “死了?”陈家树还是出声。

  “有些人手重。”

  “可以?”

  “当然不可以。”隔壁桌,“你手重一下,我手重一下,女人又不是凭空在船里生长出来的,怎么够用?所有手重的人,都会受到柳先生的惩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柳先生说一不二。”

  “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陈家树思索片刻,问。

  “没什么不能的。”隔壁桌,“柳先生会告诉我们。这里没有秘密,大家尽情享乐,cheers!”

  他举杯向陈家树,陈家树端起杯子与对方一碰。

  隔壁的消息倒是精准。自紫经理出现后,孟负山的注意力就一直在柳先生那边。他注意到,紫经理向柳先生汇报情况之后,很快理解,接着柳先生将自己盘中的食物吃完,放下刀叉,轻轻拍下了手掌:

  “先生们。”

  苍老的声音有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旋转餐厅中的众人都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屏幕上转到柳先生身上。

  柳先生三言两语说出情况:“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一位先生私下诱哄小姐,说能带小姐离开船上,但被小姐举报给路过的经理。这位恼羞成怒的先生在这时候错手杀了小姐……那么就按照惯例,将这位犯错的先生公示,再把他驱赶下船,大家意下如何?”

  孟负山注意到,没有人表露出反对的意思,甚至他们露出了饶有兴致的模样。

  虽然面具遮着人的脸,但那野兽似的看好戏的残忍眼光,已经从一双双眼中迸射出来,在人类中的某类群体里,有着难以想象的对同类的戏谑和恶意。

  柳先生话音落下,大屏幕一闪,切换到另外的画面。

  画面的男人被两位黑西装侍应抓住,一位白西装的经理走到他的面前,无视男人大声的叱骂和挣扎,抬手揭下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除下,男人的真容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一阵惊叹自旋转餐厅内响起,餐厅里的人仿佛在叹息“原来是你”!

  接着,两位侍应一路将男人带向赌场外。

  被带走的人一路谩骂,一路挣扎,可挟持着他双臂的人毫不留情,他一步步地靠近那扇他们进来的门……当门迫在眼前的时候,犯错的人突然崩溃了,他开始嚎啕大哭,涕泪齐下,像是个被永久剥夺了吸食毒品权利的瘾君子那样狂乱失态。

  赌博不是毒品。

  有时堪比毒品。

  他越失态,餐厅里的贵宾们看的越快乐,等到这人消失在门后,他们甚至给柳先生鼓起了掌,仿佛在赞扬柳先生成功清除了他们中间的一匹害群之马。

  同样是诱哄,在柳先生面前明着来,可以;在柳先生眼皮子底下暗着来,不行。

  柳先生说一不二。

  船上规矩不容侵犯。

  小小的插曲之后,大家继续吃饭,继续欣赏“节目”。

  孟负山则以“去洗手间”为借口,自座位上站起来,跟上先前离开的紫经理。

  紫经理,从二楼到了一楼,从赌场的一个门走出去,孟负山跟在后边,在弯弯曲曲、压抑单调的走廊里跟了半天,终于看见紫经理停下来,停在一个覆有白布的担架前。

  走到这里,不够通风的通道内已经能够闻到很冲的气味。

  其中最刺鼻的自然是血腥气;除此以外,还有一股不能忽视香气。

  很浓很烈,像火一样在燃烧的香气。

  应该……是自那里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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