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233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纪询摆了摆手,让谭鸣九稍安勿躁。

  他侧耳倾听一会,听见里头细碎的声息。

  这些并没有消失的声息似乎证明,呆在屋子里头的人并没有发现开了锁的他们,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让他们一下置身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他将门,轻轻地推开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运气很好,他们看见了一道呆在客厅里、背对着他们的灰色影子,透过灰色影子的轮廓,他们还能看见白色的小冰柜——郑学望在口供中说的,他藏匿陈家树给予的金钱的地方。

  那道匍匐的,佝偻的灰色影子正伏在这堆金钱上,拿了一沓,放回去,又拿两沓,又放回去,再俯身将整堆金钱都抱在怀中……就这样,既贪婪,又犹豫。

  就在两人窥探着灰色影子,而灰色影子专注窥探金钱的过程中,谭鸣九逐渐放松了。

  “王桂玉?”他用气音询问纪询。

  纪询微微点头。

  母亲趁着儿子不在的时候,把家里翻了个遍,还找到藏着的钱,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

  纪询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想着之前送奶茶回去的时候,特意避开谭鸣九,向护士打听出来的东西。

  他问护士,最近来找郑学望的人,有没有什么人留给了她们一些印象。

  护士很干脆说有。

  “谁?”纪询当时问,“外貌特征?”

  他问这个的时候,脑海里不期然闪过孟负山的形象。

  “那个人我们认识。”护士的回答却和孟负山没有任何关系,至少表面上来看是如此,“是我们这里的陪诊。”

  “陪诊?”

  “是的,陪诊。就是专门陪伴一些外地人和老人来医院看病的职业。”护士说,“郑医生走后,还是有几个人打听郑医生的,但基本上都是郑医生治疗过的病人,这些人在听说郑医生辞职不干后,也就算了。但这位陪诊,在我们告诉他郑医生离职之后,还是问了不少关于郑医生的事情,总之,多少有些奇怪吧,总觉得其实不是奔着看病来的。”

  不是奔着看病来的,当然是奔着其他目的来的。

  不能断定让陪诊来打探郑学望的究竟是谁,只能断定……有人在打探郑学望。

  这个人会满足于只在郑学望之前的工作地点打探人吗?

  如果是他要打探郑学望,除了工作地点,他还会接触郑学望的朋友,郑学望的家人,以及,最重要的……找个时间,探探郑学望的家。

  一个被长久居住的住所,能够在不经意间暴露太多主人的秘密。

  但是现在,郑学望留在房子里的秘密姑且不说被破坏多少,至少“那个人”留下的痕迹,八成已经被覆盖、被污染。

  “老纪,老纪。”谭鸣九小声叫他,“你在想什么?好机会啊,我们趁现在冲进去,喊住王桂玉,既不用承担手续不全的责任,又能赶在她没回神之际该问的话都给问了,一石二鸟!”

  纪询回过神来。

  也是,偷钱的王桂玉正心虚,非常好骗。

  “怎么门开着呢?”纪询立刻演了起来,“警察,喂,你在干什么,和户主什么关系,是不是非法闯入偷窃?”

  谭鸣九紧跟着大摇大摆走进去,看见的就是一把一把抓着钱,急切想把这些钱全部重新塞进冰柜里的人影。

  但就这么几秒钟,当然不可能把六十八万全部重新塞回冰柜里。

  这种仓惶的遮掩,注定是像个做无用功的小丑而已。

  “别动!在我们警察眼皮子底下还想搞小动作?!塞回去也没用,说,为什么偷东西。”

  “警察同志,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他们在门缝里看见的伏在钱上的灰色影子终于转过来了,她有些丰腴,皮肤也白,撇开脸上脖颈的苍老皱纹,也能看出轮廓的俊俏,她身上有许多郑学望的影子——或者说,郑学望遗传了许多她身上的基因。

  她喊出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猜到的东西:

  “我是郑学望的妈妈,这是我儿子的屋子,我来帮他收拾东西!”

  谭鸣九虎着一张脸,完全迥异于他那日常的插科打诨的气质,当刑警的,面对各种穷凶极恶的罪犯,难免多准备几张面孔。

  “你说你来帮他收拾东西,收拾出满地杂物,收拾出了一堆钱来?”

  “我这是重新规整……”王桂玉讪讪辩解。刚刚还恋恋不舍的钞票,此时像是烫手山芋,被她远远甩开了,接着她质问,“我整理我儿子的东西,关警察什么事情?”

  这似乎也不是个好搞的老太太。

  “正常情况下,没有关系。”谭鸣九老神在在,“在这些钱是赃款的情况下,就很有关系。你知道这些钱是赃款吗?”

  从王桂玉震惊又惴惴的神色来看,她不知道,但多少猜到了。

  更有意思了。纪询想,她应该就是特意冲着钱来的,她怎么会知道郑学望有这笔钱呢?最近联系里郑学望行为上对父母露财了?或是言谈间被察觉到了?还是别的什么人——比如类似于陪诊一样的角色间接的点醒他们儿子最近赚钱了?

  满地的翻箱倒柜像是知道自己儿子最近不在于是肆意的翻找,找到那么隐秘的藏钱地,也许是母亲对儿子习惯的了解?

  郑学望很喜欢在冰箱里藏东西吗?

  趁着谭鸣九询问王桂玉的时间,纪询打量着这个屋子。

  总体而言,屋子并不算大,目测大概60平米左右,但因为只做了一个卧室,所以每个空间看上去都不小,纪询先看见一个巨大的,有两三米长的桌子摆在餐厅之中,桌子的对面,靠墙的位置,则打了整整一排的书柜。

  书柜的门,一半透明玻璃,一半板材设计。

  从透明玻璃往里看,摆放的绝大多数都是书,至于那些板材柜门,也都被打开了,除了正常的放置冬衣被褥之外,就是以一整柜子一整柜子为计量单位的各种积木。

  谭鸣九和王桂玉的对话还在进行。

  被谭鸣九先声夺人之后,王桂玉可能心中紧张,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回答谭鸣九的问题,只是不免嘟囔两声:

  “什么赃款,不会是赃款,学望从小就成绩优异,遵纪守法,他……不会犯事的。”

  “郑学望很喜欢积木吗?”谭鸣九公事公办问。

  “积木?”

  “郑学望家里,办公的地方,都有不少积木。不喜欢,怎么会买这么多?”

  “……那不是他喜欢的。”王桂玉怔了会儿,叹口气,“那是他弟,学军喜欢的。”

  王桂玉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大桌子。

  纪询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大桌子上,除了敞开的冰柜,钞票,药品,还有一个相框,背面被打开了,一块白色的骨片被放置在相框旁边,从相框里照片背面和骨片形状相吻合的痕迹上看,这块骨头一直塞在相框里边。

  王桂玉的目光触了下骨片,立刻像被燎着般收回了。

  她结结巴巴:“这……这应该是我二儿子,学军的骨灰。没想到,他藏在这里……我一直没注意……”

  纪询拿起相框,它有点像冰箱贴,后面是磁铁,平常也是吸在冰柜上,正面看去是一张风景明信片,但是把这层去掉,则是一张照片,两个年轻的十来岁的孩子勾肩搭背,他们确实很像,一眼过去,几乎分不出谁是谁,可能左边穿白衬衫看上去比较斯文的是郑学望,右边穿T恤看着比较野性的是郑学军。

  郑学望把照片吸附在每天都会用,又是自己最喜欢藏东西的冰柜上……可是又遮遮掩掩的把照片遮住?

  为什么?

  “我看了记录,郑学军1996年死亡,是生了重病吗?”纪询顺势问。

  王桂玉说:“不是重病,老二和老大不一样,老大成绩有多好,老二就有多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到处疯跑,后来从废弃工厂上摔下来,脑袋着地,在医院里植物人躺了好几个月,花了好大一笔钱,要不是有……有人帮忙,治都没办法治,最后也没睁开眼,再叫一声我们,就这样去了。”

  有人帮忙。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王桂玉顿了会儿,是有意还是无意?

  纪询暗想,他没有打草惊蛇,转移了话题:“郑学军的死亡是意外吗?”

  王桂玉低头片刻:“谁知道呢?”

  “什么意思?”

  “一群人在那边打架斗殴,站在边缘的人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下去了,说故意吧,你们警察问了一圈,也没找到故意的那个人,说意外吧,我们又不甘心,怎么就我们的孩子这么倒霉?”

  按照王桂玉的意思,当年郑学军的坠楼事件是因为一起群殴事件引起的,至于谁要为郑学军的死亡负责,当年的警察没有给出结论,可能以意外结案。

  20年,时间有点长了,不知道档案还有没有保留下来。但不管怎么样,回去还得查查郑学军的事情……

  “郑学望有没有在家里议论过关于他弟弟死亡的事情?”纪询继续问,“有没有表现出对当时参与打架斗殴人员的仇恨?”

  得知郑学军死于一起聚众斗殴事件的时候,他想起了陈家树。

  但是今年郑学望37岁,陈家树48岁,20年前,郑学军才17岁,而陈家树已经28岁了,似乎扯不上关系。

  “真的没有。”王桂玉摇头,“一点都没有。就算我们谈起学军,学望也从不接话,我们都不知道,他弟弟在他心里藏着这么深。”

  该问的问完了。

  谭鸣九看纪询没有更多想说的,点点头,叮嘱王桂玉:“最近不要离开宁市,警方可能还会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我知道……”王桂玉犹豫着问,“警察同志,我儿子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们相信我,他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不会犯事的。”

  “包括替他弟弟报仇?”纪询以玩笑的口吻问。

  王桂玉愣了下,接着几乎没什么犹豫,她回答:“是啊,不会的!他弟那事,也怪不了谁,命不好罢了……”

  *

  这整个下午的调查,勉强算是有所收获,告别王桂玉的时候,他们带着那个装满了钱的冰柜——这是重要证物。

  王桂玉侧对着他们,一副想看又不想看的样子,和他们从门缝里看见的恋恋不舍的模样一模一样,最后,在他们跨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

  “那个,警察同志,这些钱还是会拿回来的吧?”

  “那就要看案子的结果了。”谭鸣九说,“放心,我们警察秉公执法,不会吞没人民群众的正当财产的。之前给你的没收物品单收好,回头如果通知你来拿东西,记得把单子带来……”

  “知道,知道。”王桂玉解释说,“六十多万,不是小数目,一辈子也就见两回这么多的钱。”

  谁不是呢。

  谭鸣九面上不显,心里还挺戚戚焉,王桂玉还见了两回,他可就只见了这一回,他抱着这六十多万,手臂也发热哆嗦,就怕中途跑来个抢劫的,瞄准目标,“啪”,把他给抢了……

  不过这种顾虑,在两人进入纪询承诺的川菜馆子后,立刻消失了。

  一顿爽辣川菜吃得谭鸣九浑身大汗淋漓,大呼过瘾,相较谭鸣九,不怎么爱吃辣的纪询就克制多了,菜浅尝辄止,水倒是喝了一大壶。

  等两人回到警局,霍染因已经知道了下午的全部情况,并且做了额外的调查补充。

  “20年前的事情,资料不多。”霍染因一边说,一边随手递了个面包给纪询,“当时警方调查的定性是一起社会性聚众打架事件。”

  不吃辣光喝水混了个半饱的纪询正需要这个,当下撕开包装袋,啃着面包开口:“社会性?有社会人员参与?”

  “应该这么说,绝大多数参与人员都是社会人员,只有郑学军,当年17岁,还是在校学生。”

  “这些社会人员是什么组成成分?”

  “基本上是无业游民,有几个在当时就有小偷小摸,打架闹事的案底。”

  “现在这些人还能找到吗?”纪询问。

  郑学望具备杀害陈家树的作案条件,但杀人总要有理由。从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郑学望身边的关系里,只有他早死的弟弟比较可以挖掘,可能成为理由。

  “太久了,能去找,但不一定找得到。”霍染因摇头,“96年的时候,身份信息都没有开始联网。这些打架斗殴的社会人员,本来就不是什么守法良民,其中有不少已经更名换姓,潜逃他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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