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251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她微微一笑。

  “你们觉得我是为了正义,为了真相吗?不,我只是对这个贯穿我整个童年的疑惑感到好奇——好奇,才是人类最大的动力。”

  *

  一如霍染因和纪询先行来到,离去的时候,也是两人先行离开。

  胡芫依然留在位置上,继续钓鱼。

  流水的哗啦声,风吹过叶片的簌簌响,吹得她回到了琴市的那座山。

  小小的她,跟在爷爷的身后,跟着爷爷上了山,那天运气真好,山上没有人,她爬了许久,只看见爷爷还挺拔硬朗的背脊,在山弯里时隐时现。

  她跟着,跟着。

  从白天跟到黑夜。

  还记得那时候枫叶铺了一山,被风一卷,火焰从足底升起,燃烧在山峦之上。后来她看见了那一幕……她看见爷爷在看着那罪恶的一幕,拖板车的人将尸体投入水泥塑像之中。

  拖板车的人走了,可接着又来了一个矮个子,他更换了水泥塑像旁边的牌子。

  再然后,矮个子走了,爷爷也走了,她也准备走。

  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矮小的黑影。

  更换佛像牌子的矮个子,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出现在她眼前。

  夜风有点冷。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涉及前文线索:

  1、纪询第一次见到胡芫-第七章

  2、蓝兰的鬼故事-第一八四章

  3、定波号-第一九零章

  4、佛像藏尸故事-第一五一章

第二二九章 银镜。

  两人从公园回到了家里,开门的同时,随之亮起的灯光流水一样拂过皮肤,洗去胡芫带来的,有些挥之不去的阴霾。

  霍染因在沙发上坐下。

  他闭目一会,感觉脸上微微一凉,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一杯加了不少冰块的伏特加。

  “谢谢。”

  “不用。”纪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看你一脸想喝点酒缓解下压力的样子。正好,我也挺想的。”

  他举杯,和霍染因轻轻一碰。

  几声哗啦,冰块在淡金的酒液中如同透明的鱼,无头无脑地碰撞撕咬。

  霍染因笑了笑,抿了两口酒,感觉冰凉的液体顺着舌尖一路滑过食管,没等落到胃袋,已蒸腾成一股烈烈热气,直冲脑海。

  带着这丝晕眩,霍染因问:“什么时候走?”

  “嗯……你前面是不是省略了很多该说而没有说的话?”纪询已经绕过霍染因,舒舒服服瘫在沙发的另一边,双手捧着酒杯,像小鸟啄水一样,一啄一啄喝着酒。

  霍染因看着有趣,纵容补全对他们而言没什么意义的废话:“胡芫说的事情,不能不在意,但也不至于当作一个正儿八经的线索直接上报。这种情况下,我手头上还有工作,不可能请假离开,只能你单独行动,去福省查查情况了——什么时候走?”

  “睡起来吧。”

  也就是明天。霍染因想。他静静听着纪询说话。

  “明天我先去看看爷爷。”纪询沉声说,“我之前没有和你提过,因为我本身也根本没有做什么联想……爷爷是福省人,但一直拿着香江户籍。”

  “香江户籍。”霍染因低语,“和老胡一样。”

  对,和老胡一样。

  恐怕不是巧合吧。

  “不过爷爷,从三年前开始,就有些糊涂了。”纪询闭上眼,酒杯在他手中晃动着,不像是他摇转酒杯,更像是酒杯想自他手中挣扎脱落,“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线索……”

  冰凌凌的光扑在纪询脸上,纪询倒在霍染因肩上。

  一道带着酒薰的吻,落在他的眉睫。

  霍染因闭上眼。

  轻轻的咔嚓一声,被纪询拿在手里的酒杯落在茶几上,接着他被禁锢,更多的吻绵密如同张开的网,笼罩下来,一点一点,全在他的眼睫上。

  隔着层薄薄的皮肉,什么都能感觉到。

  纪询的呼吸,纪询的温度,纪询的渴望,还有纪询的战栗与恐惧。

  越近真相,越加恐惧。

  那是种来自身边的熟悉的陌生的战栗,一种颠覆过往多年认知的恐惧。

  有时候霍染因觉得自己和纪询,像是荒野里意外遇见的两个人,虫鸣蛇咝,天黑霜冷,明知对方身体里藏着数不清的秘密,也假装无知,在饥寒里停于同一道篝火前,尽己所能地为篝火添加燃料。

  但篝火不愿意永远燃烧下去。

  所以在还温热的时候……

  霍染因反手拥抱纪询,他变得主动,变得急迫。

  浮动的酒意里又多了血的味道。

  冷惯了的人,像野兽一样,咬开皮肉,吮吸鲜血,也要取暖。

  *

  天色还昏冥的时候,纪询已经起了床,霍染因睡在他身旁,趴着,被子虚拥在腰腹处,露出依然留有大面积疤痕的背脊。

  如同烙印上野兽花纹的背脊。

  纪询拉高被子,将伤痕掩去。

  他无声走下床,稍微收拾下散落在客厅的杯子和酒液,再从卧室拿了几套衣服,装进包里,离开房子。接下去的第一站,是爷爷奶奶的住处。他已经很久没过去了,久到不记得上一次去是什么时候,久到两老的面容,都在记忆中模糊。

  这种遮了一层雾般的模糊,在纪询到了爷爷奶奶家,切实见到两人之后,终于消散。

  老式的小区里,就算时间还早,也有了活动的人流。

  爷爷奶奶住在一楼,有个小小的院子,纪询到的时候,正看见爷爷坐在院子的摇椅里晒太阳。

  爷爷和记忆中的相似,很瘦,瘦到了皮附着层骨头的地步,和纪语留给他的最后记忆一样。

  爷爷又和记忆里不太相同,他的记忆里,每次和父母妹妹来到爷爷奶奶这里时,爷爷总会抓给他和妹妹一把零食,有巧克力,饼干,糖果等等甜的东西,总是甜的东西。

  那些咸的肉制品零食,从来没有在爷爷的屋子里见到过,就像是众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见爷爷去夹肉菜吃。

  但爷爷既不是和尚,也不是在家居士,为什么不愿意吃肉?那时候他们和爷爷的关系还不错,他想把自己吃过的好东西给爷爷吃……也或许只是小孩子的调皮罢了……总之他买了路边的肉饼,骗爷爷是糖饼,让爷爷吃了。

  爷爷吃下去的第一口,就吐了。

  接着一直对他们很和蔼的爷爷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打他。

  还好父母就在客厅,听到了动静,跑进来把爷爷安抚住了,他们也匆匆走了。

  后来妈妈教他,不是所有人都能吃肉的,在她工作的医院里,就有人因为胆囊的问题,从出生下来,一点肉都不能吃,一吃就吐,爷爷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吃肉,再也不能拿肉给爷爷吃。

  他似懂非懂,做了坏事,也不敢当面辩解,只在心里反驳……爷爷也许胆囊有问题,不能吃肉,但爷爷肯定吃过肉,不然怎么会对奶奶说“你肉做老了”?

  这件事发生以后,他惴惴了好几天,总当心爷爷就此不喜欢他了。

  但下次再过去,爷爷就像是忘了上回发生的事情,对他依然亲切,依然给他抓了把糖果。

  两家人彻底划下裂痕,变得淡漠,还是因为纪语那件事……

  不是三年前的事情,是更早,早在纪语进行欢心手术的时候。

  人的记忆就像一本放老了的书。

  外表看着还光线,真翻开来细细品读,才能发现,有些内页,被水湿了,有些内页,被火燎了,有些内页,被虫噬了,还有一些,两两黏合起来……那些明明经历过的人与事,也得七拼八凑,才能自脑海深处渐渐泛出。

  纪语换心之后,他在家中见到了爷爷。

  那是爷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他们的家门。但不是来看望休养的纪语的。爷爷怒气冲冲,一进门就和爸爸去了书房,书房的门关着,但薄薄的一扇门,根本挡不住爷爷暴怒的声音。

  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瘦弱的身躯,居然能够爆发出震动门墙的怒吼。

  爷爷在骂爸爸,不应该给纪语看病。

  具体的责骂,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纪询的脑海中淡去了,他只记得,妈妈在怒骂响起的第一时间就跑进纪语的房间,捂住睡着的妹妹的双耳,她长久地望着书房,脸色一如树梢上的冰棱般寒冻。

  后来他们从书房里出来了,爸爸的脸上有伤,爷爷动手揍了爸爸……

  纪询问妈妈,为什么爷爷发了那么大的火?

  妈妈当时说,因为爷爷不喜欢妹妹,觉得妹妹个是女孩子,不应该花这么多钱。当时他也不小了,他隐约觉得,也许真相并不是妈妈说的那样子……在他和妹妹一同去爷爷家里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对他们有什么区别。他有一把糖,妹妹也有一把糖,爷爷笑呵呵的,但从不抱妹妹,也从不抱他。

  爷爷对他们一视同仁。

  纪询走进院子,蹲在爷爷面前。

  他审视着爷爷布满老人斑的脸,白汗衫上衣,蓝色裤子,黑色拖鞋。

  “爷爷,你还记得我吗?”纪询握着老人的手,“我是小询,纪询。”

  老人的手湿漉漉的,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潮气。

  他对上老人浑浊的眼,听老人嘟囔:“询,询。”

  他摸到老人双腕的关节,同样的手,左手比右手粗大一圈,肩膀也向左斜,斜着能缓解些左肩处肩周炎的疼痛。

  他第一次用一个侦探的视角,看着并不亲近的爷爷。

  答案自然而然浮现在他脑海——爷爷曾经是个厨师,惯用左手颠锅,所以手腕粗大,肩部关节炎,所以看一眼,就知道奶奶的肉做老了。

  一个不吃肉的厨师?

  “爷爷,”纪询又说,“你认识阿坤吗?”

  阿坤,胡坤,和你同样老,同样香江户籍的人。

  爷爷:“坤,坤,卢坤。”

  纪询精神陡然一颤,但再仔细一听,从爷爷喉咙中滚出来的,根本不是胡坤的原名“卢坤”,而是一声带着痰的呼噜声。

  “……小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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