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考生禁甜
全是死孩子。
他们要么低垂着头,偶有抬头,面容也是一片诡异的模糊。
日光下沉,墙上的颜色渐渐生出血肉来,却无骨头,只是单纯的肉//体堆积,一坨接着一坨,虽是人肉,却实在干瘪,像是被某种吸血生物将血液全部吸干了般。
又像过年时挂在阳台静候风干的腊肉。
肉中冲出异味来,愈发浓烈,刺鼻又辣目,李子越将视线移到窗外。
果然。
窗外那片平地此刻生出了道道裂缝,一些白晃晃的东西悄然凸了出来,将那片泥土顶开。
屋内光线更差,气温却不降一点,那墙上的烂肉盛在空气中,堵住人的鼻腔。
季明蕴不留痕迹地皱眉。
却听到一旁李子越道:“等会儿墙上的孩子还会伸出手来把你抓住,然后对着你哭,对你嚎,对你说,‘好疼啊,求你救救我’……”
季明蕴动作明显一停顿,呼吸乱了几拍,刚想开口,李子越已经翻墙出去,到了外边的平地处。
先前那段话都是杜撰,李子越只是不喜欢季明蕴像看犯人一样监视他,索性乱说点话吓吓他。
季明蕴年龄不大,看样子没怎么混过无限流副本,空有一身本领,没有经验,对他打心理战才是最有意思的。
闹了一番,李子越没忘记正事。
他弯下身体,将脚下已经裂开的黄土掰开,然而,见到下方埋藏的物体时,他的动作罕见地僵硬住——
第24章 《药》
难怪墙上只挂肉。
原来这孩子的人骨, 都在这方。
山头那边,太阳已经藏了大半个身体,眼看着就要完全熄灭……
脚下的骨头仿佛活了起来, 李子越只觉得脚底板一阵让人心里冒寒的酥麻。
若是埋的大人尸骨还好说,小孩擅通灵, 尸骨也最为邪气,是他最不愿意沾染的, 然而……
他从背包里抓出已经半死不活的植物苗。
苗好像刚睡醒,对着李子越打了个睡眼惺忪的哈欠。
李子越摸了摸它的上端:“你今晚就睡这里吧。”
植物苗揉眼睛的动作顿住,当它意识到自己所处位置时突然惊恐地叫了。
那叫声尖锐刺耳,像是鲜活的肥猪被抓到案板上, 看到尖刀向它刺来时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叫。
声音持续了足足五秒有余, 一旁的季明蕴不留痕迹地皱了眉头,却也学着李子越掏出了自己背包里的苗。
李子越从背包里面倒出一点水,将那小片泥土软化,随即将苗深深扎进里面。
苗呜呼了一声, 整个彻底缩到了地面。
好似死了。
李子越蹙眉。
人怕死孩童就算了,这苗为什么也这么怕?
系统提示音响起。
[恭喜玩家李子越顺利种下植物苗,获得积分100]
李子越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眼尖的他发现另一侧凸起的泥土块上挂了张黄布, 布随风飘扬, 偶尔能看见一抹红。
布上面好像写了什么?
他刚要走近,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小孩儿。”
李子越陡然停了动作。
他将目光往后移,老妇站在教室那边,对着李子越微笑。
“小孩儿。”
她又喊了一遍。
老妇的表情亲切又和蔼, 一旁教室的墙壁遮了她面上一半的阳光,使得老脸诡异地像张太极阴阳图。
她好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石像, 只是站在那里,眯起的眼眸死死盯着李子越。
说话声音却格外温柔:“太阳要落山了,大家耕种一天也劳累了,村长请大家吃饭。”
李子越好似看不出这层怪异,只是打了个哈哈,走了上去:“劳烦了,婆婆您带路。”
三人走在村道上,李子越慢腾腾地擦着后颈流出的薄汗,漫不经心地听老妇说话。
“你也看到了啊。”
李子越动作一顿,暂且不明这是不是试探。
老妇不等他回答,主动挑起了话题:“我们村里确实没有孩子。”
她叹了一口气,语中尽是悲凉:“几个月前,村里来了个邪神,要吃孩子,不然就把全村人屠杀殆尽……”
“我们……”
“我们也是没办法……”她的声音逐渐哽咽,“那些孩子……多可爱……以前上课的时候我还经常去看他们,那背挺得多直,那写的作业本,多漂亮……”
李子越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将他的眼眸堪堪遮住,暂且不明他的神色。
季明蕴亦沉默着。
三人走过一片房区,周围地势开始变得复杂。
“邪神把骨头还给了我们,我们想着那些孩子爱读书,就把他们的骨头埋在了学校那边……”
老妇眼泪滚下眼眶,那双苍老的手在不停地揩,而眼泪却像断了堤的大坝,怎样也止不住。
在极度干旱的地方看到一个人哭成这样,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是的,很感人。”李子越毫无感情地回复,他垂眸看着老妇,步子逐渐往外迈。
“但是您能回答我一个和这个故事不沾边的问题吗。”
他声音微凉。
一旁的季明蕴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子越。
下一秒却猝不及防被李子越拍了一巴掌,后背袭来的一股力让他难以站稳,就要往老妇身边倒去——
那李子越却极快地逃到了层层土墙边,对着面色微变的老妇喊道:“您身上的血腥味以及指甲缝里藏的血污,又是怎样的故事呢?”
话音刚落,他又对着脸色同样难看的季明蕴眨眼:“你说我是个坏人,我就做点坏人该做的事喽。”
似乎在先前闲逛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这片地形熟记于心,三两下就不见了人影,闷热的空气中,他最后那句惹人愤怒的“拜拜”还未消散。
……
李子越先前虽表现淡然,内心其实并不安稳。
且这股不安随着他的奔跑而愈发浓烈。
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更沉重,但他前往的地方是先前大多数玩家逗留的田地。
按道理说他们此刻应该还在锄地、埋植物苗,难不成……
但是触发死亡的缘由又是什么呢?村民NPC能对玩家进行大范围杀戮吗?为了抢水?
乱七八糟的猜测在脑海中接二连三地浮现,然而,等真正到了目的地,李子越才意识到,真相比他想象中还要沉重。
脚下踩着已经发软的泥土,脚步却难以挪动。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猩红。
土黄的泥混着已经开始凝固的血液,高温让人血的腥气直往上窜,逼进人的鼻腔和肺部。
喉咙愈发干涸,空荡的胃里翻腾着无尽的酸水,大脑在晕眩。
远处,日褪了金黄,留下一片浓橙甚至泛红的厚云,下方留了密密麻麻还在锄地的玩家,他们弯曲着腰杆,蜷缩起身体,匍匐在地上,像年老体衰的病狗。
泥的红和日的黄将他们的脸照得发红发黑,许多玩家双手已然是一片血红,苍蝇在上面飞舞、盘旋。
天地间陷在一片黄昏后的死寂,唯有细小的水流声音和人喉道的吞咽声。
“咕噜,咕噜。”
刘峰峰的尸体斜挂在一棵弯腰的枯树上,那不像是尸体,更像是张被曝晒到一碰就碎的干人皮。
他身上的血液已经被抽走,背包中装有水资源的瓶子落在他脸旁,瓶口布满黄沙。
风一吹,他空洞的眼眶和微张开的嘴流出细碎的黄沙。
人已经死很久了,被抽了骨,吸了血,抢了水,最后干了的人皮被挂在所有人面前。
而他的同盟玩家却在偷他的血混水来软和脚下的泥土。
无人悲鸣,唯天地风沙在呼啸。
李子越身体僵在原地。
灼热的热浪层层刮过,他的指尖却冰冷到好似没有温度。
说不愧疚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李子越再怎么心狠,也是个讲感情会掉眼泪的普通人。
但是,如果永远当个被情感束缚的好人,他绝不可能活到今天。
他无力去指责这些吸同盟血的玩家,因为他无法肯定,如果自己亲眼看到死去的刘峰峰身上咕噜冒着热血,会不会也伸出手来去接一杯人血——水实在太少了,能节约一分是一分,在生存压力下,谈精神感情是最幼稚的奢望,最大程度节约水才是一切。
最后一丝阳光背高山吞没,李子越身前灰暗的影子逐渐融进夜的黑。
“轰隆!”
远方闷雷滚滚,温度急速下降,整个村庄陷入一片让人心颤的死寂。
天上灰云不断往下堆积,似乎要落到所有人眼前,偶见一片极致的亮光,刺目的闪电穿梭在层云间,空气一下变得湿润起来。
一片沉默间,突然有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身边是他那已经坏了的纸质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