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愚人歌者
齐枫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圣维森特实验中心广场上的秦烨,她颤声问道:“当时没有抢救过来吗?”
秦烨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站在南美洲湿热的空气中,神色如铁般凝重,对着徐长嬴等人摇了摇头。
“经过巴西方的法医初步判断,失血应该是从凌晨一点半开始的,一开始的失血速度并不快,但是在两点的时候伤口被再次撕开扩大了,也许是他太担心被及时发现会被抢救回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看守能提前半小时发现,也就不会造成这样的结局。”
徐长嬴手里掐着烟,下楼的只有他们这四个中籍人士,恰巧都是李嘉玉的旧识,就像是在倾听同窗的讣告。
徐长嬴道:“李旭隐现在怎么样?”
一直在连轴转的秦烨脸色不太好看,此时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礼节性的笑,“旭隐先生说如果您问起,就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后续他有情报还会同步给您的。”
这句话说出来,不仅是徐长嬴,赵洋等人也都能察觉到字面意义之下的可怕汹涌的情感。
徐长嬴将烟用指腹捻灭,抬起眼看向秦烨摇了摇头:“我这个问题是问秦先生的,李旭隐还好吗?”
秦烨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脸上的社交情绪才一点点淡了下去,他看着面前的四个年轻人,沉默了两秒后才莫名有些突兀道:“事故发生后,拘留中心的巴西官员是早上六点的时候才打电话通知我们的。”
“但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和旭隐先生的车其实已经距离圣保罗的拘留中心只差一条街了。”
话音未落,徐长嬴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只见秦烨望着自己的眼睛,继而苦涩笑了一声,又低声道:“车上还带了给李嘉玉先生回家前更换用的衣服。”
灿烂的日光下,众人的胸腔里像是被浇了一股冷水,一股森寒之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这他妈的!”
赵洋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怒骂道,“简直就是故意的,费劲千辛万苦去接人,结果在接到的前一刻说人死了,其中没有鬼谁能信!就他妈最后几小时了!”
齐枫眼眶通红,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那是曾经熟悉过,说过话,吵过架的活生生的人。
而这时,徐长嬴的眼前却突然又一次出现了三天前别墅里的李旭隐,宛若一道与落地窗外的黑夜相融的黑影。
此时此刻,他也是这样站在太平间,认领着几小时前还活着的李嘉玉遗体。
他在想什么呢?
他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并不在现场的徐长嬴无法知道这些,但他知道一点。
李旭隐此后的确永远生活在了白日之下的阴影中。
“如果李嘉玉死了,”夏青缓缓开口,他定定地看着秦烨冷声道,“国内警方针对李畑越等人的调查应该会被直接拖延——因为他们其实并未掌握确切的证据,是吗?”
站在烈日下的秦烨沉默了两秒,随即点了点头:“是的,这也是我来见各位的原因。”
说罢,秦烨缓缓向着四人不卑不亢地低头鞠了一躬,随后他抬起头站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徐长嬴道:“徐先生,因为李嘉玉先生的事太过突然,所以李旭隐先生让我来与AGB各位商议延续下一轮的交易。”
徐长嬴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沉声道:“李旭隐想要交易什么?”
秦烨开口道:“一个星期以内,我们会提交一份有关提比略的情报给各位,那是一份从李畑越的心腹,庆元集团的一名董事那里得到的可靠信息。”
在听到那个关键单词时,众人均是微微一震,赵洋忍不住惊道:“你们怎么会挖到这种情报?”
秦烨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以陈述事实的口吻道:“这名董事的独生子在澳门输了一大笔无法偿还的公款,债权被我们接收了,人在昨天也刚被转移到了哥伦比亚。”
徐长嬴看着他的表情,了然地问道:“李畑越还不知道这件事?”
“没有,”秦烨摇了摇头。
AGB调查小队目前还没有获得有关LEBEN的第二席皇帝提比略的第一手消息,不由得都陷入了沉默,而这时站在众人先前的秦烨定定地望着徐长嬴道:
“李旭隐先生让我与各位警官传达,他之后也会继续尽可能提供帮助,但只希望诸位答应他一件事。”
“将提比略的身份告诉他。”
理论上李旭隐并不是刑事专员,但是他对于这次特殊的调查行动提供了太多深入的信息和协助,已然是重要的涉案人员,没有两秒,耳麦里的劳拉就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可以”。
得知李嘉玉死讯还不到三小时,李旭隐身边最亲密的心腹就出现了圣维森特小岛上,很难想象李旭隐的心里到底撕裂了多大的一道裂缝,以至于普通的仇恨都无法将其填补。
最后,徐长嬴伸出手与秦烨握了握手,道:
“会的,只是会在不影响案情的前提下。”
看着秦烨的车离开的时候,虽然闷热的空气牢牢包裹住了自己,但徐长嬴察觉到了身体深处像是有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使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震颤了起来。
徐长嬴笔直站在烈日之下,甚至没有听见赵洋喊自己的声音,他只是纳闷这股熟悉的情感浪潮和躯体化症状为什么会发生之时,他的手被紧紧抓住了。
“徐长嬴,”夏青弯下腰,清俊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焦急,他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在太阳底下站太久了,体温太高了,你的药是不是忘记吃了。”
话音落下,徐长嬴就感觉自己被牵着向着楼里走去。
声音和画面都有些朦胧,而就在被牵着手走进楼荫处的那一刻,徐长嬴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情绪。
是李旭隐的。
只是因为太相似了,所以才会重新回忆起来。
“最后离开前秦烨说的好像是真的,”齐枫站在实验中心门口,看了一眼缓缓迎上前的蔡司等人,又一脸惊恐且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洋。
“李旭隐明天就要将李嘉玉交给法医解剖,判定为自杀的条件明明那么充足,非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他自己也会承受不住的。”
赵洋同样面色苍白,他接到李嘉玉死亡的信息也不过三个小时,此时此刻都还恍惚着,他一边颤抖着手点着烟,一边看向低着头被牵进来的beta专员,心中涌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摇了摇头,哑声道:“没有用的,对于李旭隐来说,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
“不死不休。”
蔡司等人这时也走了过来,他摘下耳麦,看向徐长嬴问道:“李旭隐的意思是,将李嘉玉引荐进LEBEN并染上毒|瘾的,是提比略?”
“他能这么说,就是已经确认信息了,”徐长嬴抬起脸,看向蔡司和劳拉,问道,“专员们都已经出发了?”
“陆续都已经起飞了,”劳拉看向建筑外的热浪和天边的海面,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唯一学生,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相信年轻人吧。”
“黎明前夜也就是这一阶段了。”
第119章
劳拉说的没错, 这的确是黎明前夜。
三天之后,前往摩洛哥的AGB亚洲分局12小组在丹吉尔市一栋房子里找到了被转移的10名omega和6名5岁以下的婴幼儿,至此, 第一条证据链彻底诞生。
其中的2名omega都曾接触过诺伦家族的成员,其中甚至包括考伯特的父亲贾里德。
也因此, 劳拉带领的AGB调查小队不再受限于不公平的行动准则, 安全理事会被迫升级了行动的级别和规格,新增了两倍的行动队员,并且与2004年的LEBEN清扫计划一样,授予与国家警方合作的权限。
两天后,在AGB欧洲分局的协助下, 鹿特丹和汉堡两个港口城市的人质据点都被找到, 三处城市的据点聚集在一起总共有45名omega,以及62名婴幼儿,最终都由国际卫生救助机构暂时安置, 另外还有5个AGB小组负责进行护卫工作。
自此,LEBEN调查小组已经扩大为劳拉一个一级警督无法掌控的国际任务,于是身为AGB亚洲分局局长的安柏正式接受任命, 与劳拉等人一起在旧金山汇合了。
旧金山的气温并不算低, 但是与巴西的夏天没有办法比, 而且徐长嬴等人落地的时候天空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于是体感更低。
因为行动规格提升了, 徐长嬴等人的办案待遇也变好了——比如不再需要自己租车和开车。
北美分局标配的BMW缓缓停稳在白色车道上,徐长嬴正要从车门内钻出来,一名年轻的棕发专员就连忙走上前要给他撑伞,“艾德蒙长官。”
“不用了,谢谢, ”徐长嬴冲着那年轻的专员笑了笑,看了看伞外阴沉的天空,就三步并两步了走进了走廊,等着身着深灰色毛呢西装的夏青从车内走出,阔步上前与自己汇合。
离开南美洲后,徐长嬴才发现夏青在AGB里的知名度陡然变高了,无论是陌生的警督还是专员,看到他的脸都能准确地称呼一声professor。
夏青先是站定在徐长嬴身侧,又转过身看向雨中的广阔草坪和喷泉,微微一怔。
“真奇怪,”徐长嬴也一脸疑惑道,“为什么要来这样的私人住宅办公。”
夏青低下头看了看徐长嬴的脸,但没有说什么,扶着他的后背走进了打开的白色侧门。
徐长嬴曾来过旧金山,但是没来过这样的富人区,四处的绿植浓密的宛若是森林一样,但是道路又非常平坦和发达,越过雨中的红杉林才能看见一座座不同的美丽建筑,而就在山下的不远处又是大海,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现代庄园——等一下,这好像就是庄园。
徐长嬴和夏青在不同站岗的专员的指示下,拐了好几个弯,才踩着昂贵的地毯进入一个巨大的书房,安柏、劳拉,以及蔡司和赵洋等人都已经到了。
“靠。”
徐长嬴看着足有一面墙的透明落地窗,以及在雨中摇曳的杉树林,又仰起头看着宛若小型图书馆的书房,这才发现这是一个三层挑空的巨型空间,而正对他们的头顶的居然是一扇圆形天窗。
总之,是自己这个穷人这辈子没见过的装修设计。
震撼之后,徐长嬴忍不住看向坐在红木办公桌里的安柏,一脸狐疑道:“为什么我们会来这种豪宅里开会,北美局长买的起这样的庄园吗?”
“很显然,”穿着一身银白手工西装的安柏摊开手,看向beta专员用中文道:“整个AGB的专员体系中,除了我们亲爱的邓肯先生,所有人应该还都属于普通的中产阶级,没有人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靠着书墙站着的蔡司无故被点名,不免有些羞恼,看了一眼徐长嬴,扭过脸反驳道:“我现在不住家里。”
“说谁中产阶级呢,”站在书房中央的徐长嬴抱着胳膊,站在夏青身侧,也一脸不满地大声反驳道:“我明明是无产阶级,兜比脸还干净,月月等发工资呢。”
站在一旁的赵洋和李嘉丽都默默地捂住脸低下了头,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的同伴和上司说的是中文,书房门口的北美专员都听不太懂。
“这里是诺伦家族的房子。”
突然,一个沉着的声音响起,正是一直没说话的夏青,他如同解释实验数据般道:“埃尔塞里托大道403号,这类房产都是对外公布信息的,而这栋房子之前在2010年已经由贾里德诺伦买下了。”
一时间,正准备卖关子的安柏被拆了招不由得有些懵,而赵洋也抬起头惊道:“原来夏青你平时还会关注房产吗?”
“不,我并不关注这些。”
夏青察觉到众人奇怪的眼神,抬起头看了看三层挑空的巨型藏书墙,又看向徐长嬴的眼睛,神情平和地温声解释道:
“我小时候曾经住在这里。”
一瞬间,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一脸惊愕的劳拉两秒后突然想到什么,她缓缓扭头看向坐着巨型书桌里的安柏,只见对方正脸色铁青,想要不动声色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没事的,”夏青对着小心翼翼的安柏摇了摇头,平静地宽慰道:“这里已经全部都被重新装修过了,我也只是通过外面的树林认出来的,不用在意。”
除了安柏、劳拉和蔡司,包括徐长嬴在内的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夏青父亲在这个书房里——准确说,是在安柏坐着的位置自杀的事,只是都在奇怪,为什么劳拉突然又暴怒地用俄语骂起了安柏——
“你这个蠢货,你都不调查清楚的吗?”
“我也刚落地这个城市不到10个小时好吗?而且这里确实都被装修过了啊!这么多年谁还能记得!”
3分钟后,徐长嬴坐在书房的真皮沙发里,对着坐在自己身侧的alpha小声道:“夏青。”
夏青侧过脸看向他,清俊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和温柔,“怎么了?”
“你小时候在这里写过作业吗?”徐长嬴半捂着嘴巴,悄声问道。
夏青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承认道:“经常,那时候我和我父亲一人拥有一张桌子,会在一起看书。”
“怪不得。”徐长嬴一脸的恍然大悟。
夏青奇怪道:“什么怪不得?”
“怪不得你是个天才啊,”徐长嬴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对着夏青言之凿凿地胡说八道:“你看,你从小都在这样图书馆一样的房间里写作业,但我上小学时丢了钥匙天天趴在小区水泥楼梯上写作业,所以环境决定孩子未来果然没有错。”
但话音刚落,徐长嬴就察觉到对面一道目光,他一抬头,发现正是蔡司,他正以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