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愚人歌者
闪烁不定的灯光里,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蔡司僵硬地转过脸,看见了被脸色惨白的尤金挟持着的徐长嬴,徐长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的人,颤声道:“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夏青,你不是他,你怎么可能会是他?求求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徐长嬴的声音嘶哑,他身侧的尤金和那两个雇佣兵的脸上写满了畏惧与惊愕,连拿枪的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而beta哽咽的话语中却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可怜的期待。
只是话音落下,那个穿着战术马甲的身影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只有鲜血一滴滴顺着极优性alpha的手指无声地掉落在地板上,同样染红了那只卫星手机。
徐长嬴流泪的眼眶红的惊人,他望着眼前的一幕胸腔里发出了可怕的剧痛,理智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记忆和情感又让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明明,明明就在几分钟前,那双手还紧紧搂着他,捂着他的耳朵。
“这太奇怪了,”徐长嬴满是泪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狼狈的笑,他语无伦次地颤抖地描述起他与那所谓弥赛亚之间的交集:
“我其实和他说过话的,那个人和你一点都不像,真的,如果是你,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我不是他。”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话音落下,整个会客厅里的所有人脸色都唰的一下白了,靠在墙壁上的赵洋整个人直接懵了,就算是强撑着保持理智的劳拉也在这一刻睁大了眼睛,灰色的眼睛中涌现出了无法压制的惊愕。
而徐长嬴更是怔在原地,就像是被人突然死死扼住了喉咙,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根本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因为明明徐长嬴说的是中文,但这句“我不是他”却是用英文回的。
而且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的确是弥赛亚的声音。
尽管他们在此之前听到的每一个弥赛亚留下的声音都是经过电子变声处理的,但此时此刻,每一个人依旧能从发音习惯、语调、语速等不同的细节瞬间判断出——
同一个声音就这样在顶层甲板上出现了。
直到这时,蔡司才意识到过去的他们是多么的大意和自欺欺人。
明明世界上绝大多数DID(多重人格障碍)病例中的不同人格都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记忆、行为模式和语言风格。
为什么他们就下意识将夏青当成了特例,认为他的病症仅仅分化出了两个拥有不同记忆片段的“夏青”人格?
甚至,根本没有想过万一存在第三种人格的可能。
“我曾经认为你会更早发现。”
在被枪火毁掉的豪华舱室里,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站在蒙面士兵阵营中的“弥赛亚”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指,似乎是在重新确认身体。
下一秒他抬起了那张因失血而格外苍白的脸庞,用英文对beta平静道:
“因为我一直很想和你亲自见面,浮士德。”
与身为LSA学者的夏青完全不同的,没有情感,没有道德,没有善恶,这世界上最危险的人格。
明明是同一张面孔,但是夏青原本虽然清冷但内藏温情的气质却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了空洞的冷漠和无法看透的情绪。
原本藏身在布满弹孔的沙发背后的考伯特等人此刻几乎克制不住地发着抖,不仅是因为此时舱室里武力的悬殊,更是因为那源自信仰深处的畏惧和惊恐——
明明眼前这个极优性alpha是LSA大会上顶着康奈尔的枪口宣布“基因突变论”成立的中国科学家,是该死的beta主义阵营的学者,是他们在阿布扎比发动背叛行动的幌子。
结果,他居然是极端第二性别主义宗教LEBEN的最高统治者?
贾里德不可置信地瘫坐在了地面上,强烈的惊悚情绪几乎要把他彻底吞没——他不敢想象他们一直认为身居幕后,远程摧毁阿布扎比行动的弥赛亚,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会现场,甚至出现在全球直播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有一个夏高寒还不够,为什么他死了还会留下这样一个怪物!
“怎么会是你?”徐长嬴在听见“浮士德”这个名字后情绪彻底崩溃,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挣脱尤金等人的桎梏,他望着那张属于夏青的脸,血红的眼中满是绝望,不可置信地用英语低吼道:
“为什么偏偏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要见你,夏青,把夏青还给我!你凭什么这么做?”
然而,看着徐长嬴那双流泪的眼睛,“弥赛亚”的脸上依旧是无波无澜,他根本没有表露出任何正常的情绪,只有没有温度的审视和观察。
弥赛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哪一个他?”
徐长嬴闻言怔住了,直到一秒后他才意识到对方问的是“哪一个夏青”。
面前的“弥赛亚”的语气是那么的平和,以至于徐长嬴在这一刻莫名生出了他真的要将“夏青”还给自己的错觉。
但就在下一秒,“弥赛亚”紧接着说出的话语就让他的心脏彻底坠入谷底——
“弥赛亚”道:“如果你是说刚刚那个人,我记得我问了你很多次是否喜欢他,但你却一直没有给我答复,所以我就将他收回了。”
是否喜欢夏青?
什么时候,徐长嬴的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记得?
怎么可能,徐长嬴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的表情,如果弥赛亚问过自己是否喜欢夏青,自己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忽然,徐长嬴整个人都僵住了,下一瞬,他望着正微笑望着自己的“弥赛亚”,一股毛骨悚然的情绪宛若电流一般在他的身体里轰然炸开。
他想起来了。
弥赛亚真的问过这件事——
-香港,天星码头上。
“弥赛亚刚刚和我说,”浑身是血的吴奇泽用枪口敲了敲自己的耳朵,示意那藏在其中的隐形耳麦,对着徐长嬴露出了最后一个满是忌恨和疯狂的笑容:
“希望你喜欢他的礼物。”
-阿布扎比,酒店房间里。
“你真是我的骄傲,浮士德。”
已经死亡的面具人身上的手机自动接通,浑身浴血的徐长嬴站在满是碎肉和血浆的地毯上,听见弥赛亚那经过电子特殊处理的愉悦声音在房间中幽幽响起:
“——你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礼物。
礼物!
徐长嬴的脸色骤然失去了全部血色,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弥赛亚说希望自己能早点发现,为什么所有与弥赛亚相遇的时刻总是会一遍又一遍提到那所谓的“礼物”——
吴奇泽是在献祭表演结束后才说的“希望你会喜欢他的礼物”,也就是说,弥赛亚给他的礼物根本就不是那所谓的第七幕演出。
——而是在天星码头爆炸之后出现的,16岁的夏青人格。
一旁的蔡司就这样看着徐长嬴脸上的迷茫瞬间褪去,转而替换为难以言喻的痛苦与震颤,并在下一秒爆发为歇斯底里的绝望。
“你这个骗子!”徐长嬴怒不可遏地想要挣扎上前,厉声道:“你怎么敢这么做!你以为你是谁!把他还给我!把所有的夏青都还给我!”
——会因为人格融合感到痛苦的夏青,会因为被排除在自己人生之外而流泪的夏青,拥有着宝贵回忆和信念的夏青,居然就这样被面前的这个人当成可以随意赠送和收回的礼物。
“你没有资格这么做,你不能是他,”徐长嬴泪流满面地望着那双空洞的琥珀色眼睛,浑身颤抖道:“……那我这么多年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弥赛亚”却只是没有任何情绪地望着他,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歇斯底里。
在昏暗又闪烁不定的灯光里,身处在角落的林殊华的脸上满是惊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浑身是血矗立在甲板之上的极优性alpha,又看向已经溃不成军的屋大维派系,心中一股可怕的预感几乎呼之欲出。
“所有的夏青?”
“弥赛亚”重复了一遍,他肩膀处的枪伤还在流血,因此嗓音不由得变得嘶哑,但神情却依旧冰冷空洞,他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在说谁,但如果是主人格,那这本来就是出自他的旨意。”
话音落下,徐长嬴怔住了,然而未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就看见“弥赛亚”直直望着自己的深邃眼神:
“他在24岁的时候答应了我提出的一个赌约。”
徐长嬴道:“什么赌约?”
“弥赛亚”却笑了:“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就算是我也感知不到他,”“弥赛亚”缓声道,“但其实在他在隧道前唤醒我的两年后,也许是因为你过得还可以,所以他有段时间突然变得很不安分。”
“有几次我回过神后,我都会发现他差一点杀了这具身体。”
极优性alpha的沙哑声音回荡在废墟一般的豪华舱室里,根本没有人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与基路伯的人手对峙着的SEL贵族们脸色苍白地如同等候审判一般,倾听着LEBEN的独裁者的血腥独角戏。
“弥赛亚”道:“但好在事情发生了转机——自从2017年你被SEL里的IGO高层故意派往极有可能爆发暴动的地区,遭遇了不幸的意外,又被他亲眼看到你被摘取腺体后,他就变得很安分了,并且很快就答应了我提出的赌约。”
海风从落地窗里灌入房间,几乎要将徐长嬴浑身的血液全部冻僵,他缓了足足一秒,才在心脏迸发出的尖锐疼痛中意识到“弥赛亚”说了怎样可怕的话语。
而一旁角落里的蔡司闻言也直接愣在了原地,脑子嗡的一声响了,他的眼前飞快闪过那如同噩梦一般的回忆碎片——被暴徒涌入的顶楼餐厅,西装外套后背的那道白色污渍,以及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beta专员。
他没有想到,冥冥之中,这个痛苦的过往居然是更庞大的多米诺骨牌的一环,将命运推向了更可怕的深渊。
“所以,”徐长嬴努力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模糊视线,他质问道:“所以你和他赌了什么?”
“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吗?”极优性alpha攥着显示倒计时的卫星手机,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淡漠眼睛定定看着beta,露出了虚假的不解情绪:
“当然是你,浮士德。”
徐长嬴愣住了。
“很简单的游戏规则,延续了第一代emperor在你父亲身上没有做成功的事。”
“游戏的结算时间是‘基因突变论’成立的那一刻。”
“弥赛亚”道:“如果我能够成功引诱你成为第四席emperor,那么他就要将这具身体完全交给我。如果我失败了,那么我就要兑现承诺,要亲自结束游戏。”
徐长嬴的眼睛缓缓睁大了。
“你想的是对的。”
“恭喜你,”“弥赛亚”站在南太平洋上的火并现场对beta微笑道,“他赢了。”
GAME OVER.
UTC-3时区的19点35分。
在这一刻,徐长嬴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在阿布扎比的生死时刻突然想起20岁的夏青。
——他穿着深色大衣,戴着驼色围巾,站在学校或是某个街道的红墙前,是那么的陌生的夏青,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很奇怪,有爱意,有埋怨,有赞许,有不满,但最奇怪的是,他好像一直永远站在原地,永远在那里等着自己。
原来是因为他真的永远站在时间的长河里,永远地无休止地等待着。
“虽然我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他说过话了,但是因为我很喜欢这个游戏,所以我决定遵守游戏规则。”
在忽明忽灭的应急灯光中,海景会客厅的角落中的屋大维派系的贵族们的心中都涌出了可怕的预感,以至于他们原本满是灰败和绝望的脸庞上再度爬上了一丝狠厉,仅剩的雇佣兵们开始在掩体后不动声色握住了手中的枪支。
而站在水族箱前的徐长嬴对此一无所知,他张了张口,终于颤声问道:
“结束游戏是什么意思?”
“弥赛亚”站在原地,神情温和地看着beta,只是脸上的笑意虚浮又空洞,“当然是结束一切。”
“包括LEBEN在内的一切。”
他平静地补充道。
徐长嬴的眼中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而也正是在这一时刻,比他反应更快的则是早已有所预料的SEL贵族。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弥赛亚”和蒙面士兵面前的几个沙发和桌子形成的掩体骤然转出了三名黑西装雇佣兵,并将手中的枪全部都直直对准了站在最中间的极优性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