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执
“那个……我现在要回去了。”我看见了闪烁的车灯,阿姨在对面的停车场那里等我。
“周一见。”他对我道。
我坐上车时,透过车窗发现他仍然在原地。掌心里的两只小猫亮着光,他注视着我离开的方向。人与人的情感,这是十分复杂的事情。当我要尝试理解时,会有置身在迷雾之中的错觉。
这只是我在车上的想法,当我回到家,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些迷雾全都散去了。我又变成了一个人,我和所有人都有着一定的距离。这距离永远无法跨越。
周一。文化祭的缘故,这一段时间校园都会变得非常热闹。校园里随处可见装点的吊牌与宣传册,樱花树挂上了彩灯,如同圣诞节时的六本木一般。
“夏由……演出结束之后,有事情要做吗。”光俊一路上都没有讲话,直到教学楼前才鼓起勇气开口。
他看向我,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光亮,手指不自在地蜷缩着,表情全部写在脸上。他担心我会拒绝他。
很抱歉,确实是他想的那样。
“有事。”我对光俊道。
原本答应了妈妈要去看画展,还要参加汉语测验。可能还有一部分时间要分给江绪,剩下很少的时间留给我自己,我很吝啬,不想再分给其他人。
“嗯……今天有一部口碑很好的电影上映……原本想和夏由一起去看。”光俊讲出来,他止住了话音,尾音隐约有了哭腔。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察觉到他要哭了,脑袋突然有点痛,下意识地看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今天没有时间。改天吧。”我对他道,假如我直接说了不去,大概他会掉小珍珠了。那意味着到达教室之前我都要饱受折磨。
“改天……真的可以吗。”光俊问道。
我“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他跟在我身后,我扫到他擦了擦眼泪,恢复了呆滞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那之后……一定要一起去。”他小声道。
今天的演出之后就会放假,之后只剩下测验,这学期就会结束了。同时意味着我们的高中生活结束。
我和光俊来到了戏剧室,孟骄和焦忱已经过来了,他们两人在忙碌着处理舞台。李目珊同学仍旧在角落的位置看书,只是时不时地朝台上看一眼。除此之外,由于提前发了宣传册,来了很多要看舞台剧的同学。
“夏由,光俊。嗨!”孟骄看到了我们,朝我们招招手,眼睛跟着亮了起来。
她已经换上了演出服,选了一款浮夸华丽的裙子。为此她今天特意卷了头发,黑色的卷发披散着,戴了绿色的隐形眼镜,黑发碧眼……很像来自欧洲某座城堡的公主。
“你好。”我对她道。
光俊犹豫着,在我身后也说了一句“你好”。
“你们两个来的太迟了啦……看看我今天选的裙子怎么样。配上我的舞鞋,还有我在仓库找到的面具。”孟骄笑起来,她舒展着身体,把银色的面具摘下来拿给我们看。
那是一张做工十分精致的面具,摸起来冰冷而沉甸,耳边自眉尾扩散出花纹,中间有一个倒十字的图案。在西方的宗教信仰里,正十字意味着正统教,而逆十字通常意味着邪恶与反叛。
“非常漂亮。”我回答道。
闻言焦忱朝我看了一眼,上回我们之间发生了不愉快,那种事情我已经忘记了。面对他的视线,我坦然地看过去,装作没有察觉。
我察觉到我的手腕被碰了一下,光俊在我身后,我看过去,他的嘴唇动了动,眼里透出类似于不安的情绪。
孟骄显然也察觉了,她飞快地把面具收了回去。她笑盈盈地看向光俊,稍微侧头,“我在仓库里看到了一些巫女用品,钩子和十字架之类的,可能是之前的学姐学长用来演出的用品。这个面具刚好合适我们的舞台剧……光俊,你总不会见到某个图案之类的,就认为充满不详和诅咒之类的吧。”
光俊低着头没有讲话。这样的时刻,我察觉到孟骄言语里的质问。这是十分奇怪的事情。当人们察觉到一个人气场很弱时,总会充满气势,好像随意侵犯对方的边界也没关系。
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我想未必是对人。放在动物身上,尽管我不喜欢小动物,也不讨厌它们。我认为弱小理应受到保护,以及更大的尊重。换到人身上,某些时刻为什么总是变成了……弱势者被侵犯理所应当之类的。
“无论有没有……这种东西还是不太好。用完还是早些归还更加合适吧。”我开口道。
当我看向孟骄时,她扭过了脑袋,显然有些不高兴。
“大家现在可以去换衣服了。”温和的嗓音传来,红色的幕布下面,江绪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他轻轻地敲了敲墙壁。
我们各自去了自己的换衣室。我出去的要早一些,这一类的演出服我偶尔被妈妈要求穿,去演出参加节目之类的。
漆黑的走廊,巨大的幕布遮掩了外面的灯光,只有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进来。幽暗的环境中,角落里放置了一扇全身镜,镜子折射出奇异的光芒,倒映出门外的人影。
江绪站在那里,他和镜面融为一体。他既要扮演受害者,又要扮演船长。受害者身上残余着血迹,褐色的衣衫与凌乱的发丝,他脸颊边沾上了血迹,鲜红的血透过镜面折射出来,绮丽的面容添了一抹诡谲的美感。
“夏由……准备好了吗?”他朝我微笑起来,鬓边的血迹化成一朵血红的花。
这是一出默剧。闪光灯落下时,我作为勇者登场了。台下的观众,他们的面容被冷冷的灯光照耀着,面容变得苍白呆滞。当他们看向我时,仿佛我真的置身在这艘船上。这艘充斥着不幸命运的沉船。
整个演出非常顺利,我们已经排练过很多次,排练时总是意外频发,在真正演出时,我们各自都扮演的非常出色。这样的插曲……大约在结束之后,会在我记忆中画上一个句号。
红色的幕布落下时,四周变得沉默下来,随即响起一片掌声。热烈的掌声将鲜红淹没,我们的视线随之被黑暗替代。
我们各自回去换衣服。在这期间,我没有看到任何人,我所处的换衣室非常的安静。过分安静的环境,令我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我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
那是一声沉闷的响声。如何形容的话,带着某种奇异,比如妈妈用刀子贯穿鸡肉胸脯时,类似的声响,充满了诡异与不详。人天生对于危险有这样的直觉。
我换好衣服出来,我们的换衣室按照顺序,声音从角落里传来,空气中浮现出某种味道。
最角落的换衣室流出某种液体,颜色和鲜红的幕布一致。明烈的光影充斥着我的视野,我掀开了换衣室的帘布。
房间里,孟骄倒在血泊之中,她的胸口被弯钩贯穿。她身上的演出服没有来得及换,面上保持着惊讶的神情,维持着某种优雅的姿势倒下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我意识到我的脚底粘了某种东西,深色的黏稠物之类的。
夏日,光影,同学的尸体。
如果我不是在做梦的话……我大约听见了命运在耳边敲响的钟声。
第20章
“夏由同学……再确认一次。你当时没有看到任何人对吗?也就是说,案发当时,只听见一声奇怪的动静。”
警察先生的面容停滞在我视线里。我的大脑短时间里难以思考,脚底仿佛还有黏腻的触感。
我看着孟骄被抬走,她青白的脸颊盖上了一层白布。
“这是你们学校第二起案子。上一起在一个月前。隔壁班姓方的同学,方周叶同学……你有见过他吗?”
焦忱冷漠地回答,“只打球的时候说过几次话,不怎么熟。”
我们彼此之间隔着一扇玻璃。我看见了光俊蜷缩的身形,光俊被吓得再次掉下眼泪,焦忱的冷漠平静,与我的镇静。我想我们大概没有一个人为同学的死去感到难过。
没有难过的感觉……同学死掉之类的,只会因为要来警察局感到麻烦。其余的事情……血粘在鞋底,清洗起来很麻烦。
“不能当作人身事故处理吗……和我们根本没有关系吧。”
“你们最近一个月都在戏剧室里排练,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她和陌生人交往或者见面之类的。”警察问道。
“没有。我们并不熟。”焦忱回答道。
同样的问题询问我。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当我意识到我毫无情绪波澜时,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面前警察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那些血迹……落下来的钩子。同学奇怪的死法,每一样都令人头晕目眩。
江绪……江绪在哪里。
我没有看到江绪的身影,他似乎在另外的审问室。
“夏由同学,我叫小林贵志。很抱歉询问了你这么多的细节,一定是很不好的回忆……请你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有任何线索,请联系我。”
面前的警官拿了名片给我。他大概刚从警校毕业,拥有一双坚毅的眼睛……令我想起越马前史前辈的某部漫画。拥有漆黑意志的警官之类的。与他对视时,我的皮囊会被刺痛。
仍然有正义的人,刺穿我麻木不堪的灵魂,把我虚伪的皮囊剥下来丢进火海。
我们三个被同时放出来,光俊在原地等我。他脸色苍白,泪珠挂在睫毛上,嘴唇哆嗦着,在我出来之后,抓住了我的袖子。
“夏由……你……你没关系吧。”光俊哭着问我。
我和不远处的焦忱对上目光,他与我对视,我们彼此错开目光。我意识到我们是同一种人。这种微妙的察觉……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大概是看到某个垃圾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也一样是垃圾。这样的感觉。
“我……我没关系。你还好吗。”我回答光俊道。
“怎么就死掉了……原本还好好的。夏由……你看见了吗。她手里抓着的面具。很像……很像女巫的诅咒之类的。”光俊把我的袖子抓到变形,他的嗓子带着颤音。
“啊……可能真的是女巫的诅咒吧。专门诅咒冷漠的人类。”我随意地回答道。
我话音落下,光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眼珠微微怔住,变得极其不自然,他看向我,随之移开视线,睫毛压下的泪珠闪烁不定。
某个瞬间,我有那样的想法,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讲之类的。我并没有问出来。我想起先前他对我的欲言又止。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就好像我不愿意他跟我一起去书店一样。
他变得沉默不语,我没有兴趣去追究他这种变化。找到杀害同学的凶手之类的……那和我没有关系。
下一个死的会是我吗?
偶尔我会冒出来这样荒唐的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是属于我的命运。除了接受以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或许我该回家了。回到我自己的秘密基地,任何时候被影响情绪都不是一件好事。我喜欢毫无波澜的生活。
“喂,我要走了。”我对光俊道,他仍旧失神,我想起我在他家见过的场面。他大概又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什么时候起,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牢笼。
“你可以来我家吃晚饭……我妈妈会准备你的晚饭。”我对光俊道。
这并不算我发出的邀请,我妈妈知道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
光俊闻言闪烁不定的双眼抬起来,他愣愣地看着我,那对眼睛无论怎么哭,仍旧下垂着显得怯弱,眼泪没有洗掉卑怯。
“夏由……谢谢你。”
“我……”光俊张了张嘴,他眼帘低下来,嘴巴仍旧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却什么都没有讲。
“班长呢……他还好吗。”光俊小声问道。
“我不清楚。”我回答道。
今天回去的非常晚。我从警署出去,门外种了很多樱花树。樱花的枝叶笼罩着我,缝隙里落下的光变得五彩斑斓。月光穿透玻璃窗折射出来的光,透着草木的幽暗痕迹。
我有某种奇异的感觉……大多数时候,我在校园之外。由于每天的生活非常枯燥,我选择忘记了很多事情。那些被我遗忘的事情……是否和同学的死有关,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冥冥察觉到,我现在大概在某个边缘。被拉进了某个事件之类的。
尽管我有这样的直觉,我却并不清楚原因。
“夏由。”焦急的嗓音传来。
我转头,江绪在警署门口,在我看见他时,他朝我招了招手,随即微笑起来。
“抱歉,耽误了一些时间。”
江绪来到了我面前,他是跑过来的,气息落在我耳侧,面上依旧挂着微笑,他低头看我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眸更加漆黑。深邃的如同见不到底的井水。
“你还好吗?”他指尖碰到我耳侧。
温凉的触感,低头注视我时,我察觉到他在观察我的神情,出于某种担忧的观察。耳朵传来黏腻的触感,他掌心里有汗,这样摸我的耳朵,好像某种湿润冰凉的东西舔在上面。
令我很不舒服。
我再次感到头晕目眩,在与江绪对视时,他的神情表现的过分镇定,他在捕捉我的情绪,如果我表现出来不自然,他大概会笑起来。
“还好。你在隔壁审问室吗?”我装作不在意,瞥一眼他的指尖,侧过耳朵不让他再摸。
“嗯……被问了很多问题。还不清楚能不能找到凶手……孟骄同学死的很惨。”江绪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