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刘少荣恍若未闻,脖颈诡异后仰,喉结上下滚动,他左嘴角轻微地抽搐,右半边脸却凝固抿直,整张脸都十分割裂。
他瞳孔涣散,仿佛倒映着虚空里常人看不见的魑魅魍魉,下一瞬——
“都怪你们,全都怪你们!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嘶吼声陡然在空气中炸开,他身体前倾,镣铐碰撞,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暴/突/的颈脉在皮下蜿蜒蠕动,唾沫混着血丝喷溅而出。
“是你们毁了一切,都怪你们……”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剜出来的腐肉,带着一丝丝颤音,在密闭空间里蔓延开来,反复回荡。
他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嗓音尖锐,一声比一声嘶哑,一直到失了声,他还依旧蠕动着嘴唇呢喃,低垂着眼皮,完全陷入自己的逻辑,整个人都像是入了魔。
程迩眸色漆黑,眉心微微蹙起,眼底划过一抹不耐,向前倾身,掌心托住脸颊,错了错位置将耳朵捂住。
余寂时一时发懵,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
他不停地摇着头,嘶哑着,呢喃着,如若疯癫,紧接着,他开始用前额反复撞击桌面,发丝黏着冷汗,贴在眉心,眉心渐渐泛红,泛紫,渗出一丝血液,他却仍旧不肯停止
他哽咽着,呜呜噜噜说着什么,像是在忏悔什么,干裂的唇瓣开开合合,漏出气音:“新生…没了……我的…重生……”
第237章
刘少荣的嘶吼在审讯室里炸开,他枯瘦的身体剧烈震颤着,被铐住的双手攥得指节发白,手背血管狰/狞暴/起,拳头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他这一开口便如决堤洪水,再难遏制,干裂的唇齿间不断迸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指节却仍不知痛楚般砸向桌面,砸出血迹都浑然不觉。
血沫混着唾液从嘴角蜿蜒而下,在他突兀的下颌骨淌出这狰狞纹路。
余寂时凝视着对方,他皲裂的唇瓣内侧,黏/膜早已被咬得溃烂,两腮满是牙印,牙龈渗出血液。
这张面孔愈发扭曲,那双充血呲裂的双眼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被执念操控的皮囊。
恍惚间,竟像是有一股阴风穿过这副躯壳,空荡荡的胸腔里只余下某种特殊信仰仍旧在燃烧,噼啪爆裂出最后几点癫狂的火星。
程迩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敲,节奏平稳、沉稳,他声音沉静,每个字都蔓延开来,在狭小的、密闭的空间内愈发清晰。
“轮回重生?你口中的神使大人,现在能来救你么?”
说着,他唇角微微一勾,一抹讽刺从眼底划过,他拖着声调,尾音上扬,嗓音愈发慵懒,“虽不知你的神使大人许诺给你什么,但万事有因果,都绝不可能重来。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是新生,而重生那样玄之又玄的东西,根本是不存在的。”
这句话像冰块被洒入沸腾的油锅,刘少荣突然昂起头颅,浑浊的眼白里血丝暴/突,太阳穴处青筋突突直跳,如蠕动的蛆虫。
“你们懂什么!”一声嘶吼震得玻璃嗡嗡震颤,涎水混着血腥喷溅在空气中,星星点点,他喉结痉挛,上下滚动,吐出恶毒的诅咒,“神使大人早预言过,你们这些警察就是轮回神的走狗,阻人涅槃,就该下无间地狱!”
余寂时沉默,修长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空,脑海中咀嚼着他这句话,将“神使”“轮回神”两个词反复品味。
他不动声色地瞥向程迩,两人视线相交,目光相撞,眼底都掠过一丝亮光,显然,他们都捕捉到了关键。
这是个披着特殊信仰外衣的犯罪组织,用轮回转世的谎言蛊惑信众,而警察,则被他们妖魔化为阻碍重生的恶魔。
而之所以说警察是轮回神的走狗,那就说明他们要做的事与警察所做之事相悖,与法律道德相悖。
审讯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空气如若凝固。
余寂时眼睫微垂,眉目舒展,刻意放缓的呼吸,声线放得极轻,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循循善诱的柔软,“刘少荣,你口中的重生,需要完成什么仪式吗?”
男人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缓,肩颈线条却绷紧,仍保持着一丝防御姿态。
他眯起那双浑浊的眼睛,目光如毒蛇吐信,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突然鼻翼耸动,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嗤笑,干裂的嘴唇扭曲成讥诮的弧度:“就你们?”
他喉结上下滚动,冷冷嘲讽,“也配窥探神意,也配谈重生?”
言罢,他偏转过头,狠狠淬了一口唾沫,沾染着一丝血液,落在地面上,一小摊缓慢地淌开。
他忽然昂起脖颈,声线嘶哑,眼神专注,含着一丝虔诚,固执到近乎病态:“神赐的恩典只给我们这种被选中之人!”
他猛地挣动镣铐,撞击声刺破寂静,他嗓音陡然拔高,脖颈伸直,抻出狰狞弧度,脖颈上脉络/隆/起,“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爪牙,把替天行道的义士关进大牢的时候,早就断了轮回的路!你也妄想沾染神光?简直痴人说梦!”
余寂时眼尾微不可察地抽动,余光瞥见程迩微微蹙起的眉心,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对方唇角一扯,扯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漆黑瞳眸中翻涌着讥诮。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荒谬感。所谓“替天行道的义士”,分明是将杀人犯美化为英雄,而依法办案的警察,倒成了阻挠“轮回”的恶徒。
余寂时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意。这些被特殊信仰组织利用的歪理邪说,就像注入血管的/毒/品,究竟要经过怎样的精神驯化,才能让一个人如此理直气壮地为犯罪披上神圣外衣?
刘少荣的视线忽然凝固,直勾勾落在审讯室斑驳的墙面上,目光灼热、固执,仿佛要将厚重的混凝土灼穿。
下一秒,浑浊的泪水突然决堤,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在金属桌面溅开晶莹的泪花,他仰起脖颈,嶙峋的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下颌线被顶灯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
他宛如沐浴在臆想中的圣光里,唇角一点点开裂,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就被压下,他嘶哑的嗓音裹着血沫,每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凭什么,凭什么连重生的资格都没有……”
他哽咽起来,枯瘦的手指/痉/挛/着抓着桌面,发出丝丝刺耳的抓声。
余寂时呼吸愈轻,垂眸凝视着卷宗上的照片。
二十年前的全家福里,少年笑容明亮,身后是砖红色的小楼。与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余寂时沉默着,一时间很难理解他这种渴望。虽然从他的生平履历来看,他后半辈子过得潦倒,可在父母死去之前,在兄弟姐妹四个还在一起生活时,他的幸福是真真切切的。
上天没有让他从一出生就一无所有,没有让他从小就穷困潦倒,他原本有一份很丰厚的遗产,是他自己一点一点赌掉的。
而且他没有违法犯罪,他的人生分明还有救,他在工地里做工,能拿到一份微薄的工资,这至少足够养活他自己了,他若想生活条件更好些,那就用他那双手去拼啊!
想到这里,他轻轻压下眉骨,长睫化作一片阴翳拓在眼底,他嗓音变得极轻,轻到几不可闻:“你为什么非执着于……重生呢?”
为什么非要重生呢?
这句话在密闭空间里荡开回音,刘少荣的瞳孔骤然一缩,干裂唇瓣虚虚地颤抖,反反复复咀嚼这句话,面容忽然变得无比苦涩。
他整个人突然坍塌下去,像被抽走脊椎,像被夺去了魂魄,肩膀松垮,颜色发木,瘫在审讯椅上,一动也不动。
“我这一生,不该是这样的……”
他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声音飘忽得如同梦呓,“我大哥,他分明学习并不努力,他跟着朋友到处混,逃课打架,但最后还是考上了大学,考上了研究生,现在别人都叫他刘老师,人人都喜欢他,说他性格诙谐,知识渊博。”
泪水混着汗液在下巴汇聚成线,他喉间溢出笑声,十分诡异,十分古怪。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喷出血沫,他咬着后槽牙,字字句句都如同从肺腑中挤出,“我大姐,我爸妈从小就讨厌她,说她脑瓜笨,说她爱计较,说她喜欢耍小聪明,贪小便宜,可她自从接过父母给的商铺,居然把小小的超市一点点做成连锁,现在实现了财富自由,开着奔驰,家庭幸福,成为了大家口中的成功女人。”
“我小弟还在上高中,爸妈从小最最疼爱他,爸妈死了,大哥大姐轮番养着他,供养他上学,哪怕重点高中的学费再贵,都永远有人给他兜底……”
审讯椅随着他剧烈的喘息吱呀作响,他猛地前倾身体,充/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余寂时:“我呢?”
他发出嘶吼,震得空气都在震颤,“遗产输光了,我大哥大姐都不管我,我在工地搬砖十年,无数次被打,被驱赶……”
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球微微凸起,几欲脱眶,一切撕心裂肺的吼叫,最后都化作一声呜咽,“连房东的狗都敢对我吠,这他妈公平吗?”
余寂时薄唇抿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多么荒谬的不公指控啊。
那位大哥若当真终日逃课厮混,又如何能在千军万马的高考杀出血路?那些熬夜苦读,那摞成山的习题册,被翻烂的课本,他压根看不到吗?他若没有真才实学,又怎会在研究生考试的层层筛选中上岸,这一切哪个不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大姐更是生来被父母轻视,硬是把街角小店经营成连锁大超市,这世上哪有什么点石成金的魔法,难道这一步一步,不都是她自己努力挣来的吗?
至于年幼的小弟,未成年人受监护天经地义,但那孩子考上重点高中前途无量,难道也是谁施舍来的?
就算真有轮回重生的机会,哪怕千次万次,这个将失败归咎于天地的人,怕也只会把新生再度过的落魄潦倒,最终依旧怨天尤人,渴望下一次重生。
毕竟赌徒最擅长的,从来不是复盘,而是幻想下一局就能翻盘。
余寂时胸腔微微起伏,喉间滚动的质问尚未出口,忽觉腕间一沉,程迩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腕,掌心温度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一压。
他倏然抬眸,正撞进对方眼瞳里。
丹凤眼此刻敛了锋芒,只余下洞悉一切的沉寂,缄默中,朝着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像是在说:没救了。
他一时哑口,望着眼前这个深陷执念的男人,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审讯桌,而是一道渊。
那边是自甘沉沦的疯魔,这边是清醒克制的现实。
余寂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叹息。
第238章
余寂时到最后也没有开口。
走出审讯室,走廊狭长、笔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惨白灯光落下来,将两侧墙壁照得发青。
中央监控室的门忽地洞开,同事们从中缓缓而出,皮鞋底碾过地面,声响极轻,却似一把小小的尖锤,一下下敲打神经末梢,叫他心尖蓦地一颤,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程迩侧身对刑侦一队的警员低声交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你们安排着轮换,疲劳战术,重点讯问神使这条线。别给他喘气的机会。”
审讯上的疲惫战术,这他们早已烂熟于心,以时间作钝刀,一寸寸地磨,即便那人的信仰如磐石般顽固,但水滴石穿,问得久了,总能在他的防线上凿出一道裂缝。
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五点钟。
暮色透过窗斜斜洒进来时,特案组众人已回到办公室。
窗外云层堆叠,不似暴雨前的乌沉,倒像被晚霞熔化的金子,一层层流淌在半空中,持续灼烧着天,将白板上的字迹都镀上毛茸茸的暖光。
程迩站在移动白板前,轻轻抬起手腕,红色马克笔在“特殊信仰”四字上盘旋,反复圈画,一圈又一圈,笔尖与白板摩擦出细微的窸窣声,他忽然轻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余寂时站在窗前,看见晚霞将云层晕染,边缘泛着诡异的橘红,仿佛天边燃起一场无声的大火。
这时,程迩将马克笔扣上笔帽,咔嚓一声脆响,在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此时柏绎蜷缩在办公椅里,整个人被电脑屏幕的冷光笼罩,显得面色愈发苍白。他那一头蓬松的小卷毛乱糟糟地支棱着,显然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多时,他微弓着背,十指紧扣抵在唇前,指节泛白。
推门声响起时,他如梦初醒般松开紧咬的下唇,后知后觉地舒展肩背,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手掌护着侧颈轻轻一掰,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他整个人顿时瘫倒下来,重重陷进椅背,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声长叹。
程迩撂下马克笔,绕过移动白板,踱步而来,他反手拖过转椅,长腿一跨,便懒散地陷了进去,修长的手指交叠枕在脑后。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露出凌厉的下颌线,眼尾泛着淡淡的倦意,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怎么了,说说看?”
柏绎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塌,他无意识地揪着额前那撮不听话的卷毛,缠在指尖绕来绕去,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许久后才小声嘟囔:“今年所有行凶者的通讯记录里都出现了同一个加密链接,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嗓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化作一声气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无力,“技术部试了所有方法,都没能破译这个链接。链接里设置了强行自毁程序,一旦二次点开,就需要验证身份,而那些题目是开放式,我们完全没有头绪,答错了程序自爆,不答程序也自爆。”
程迩丹凤眼轻眯,指尖轻抬,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又重重叩下,咚的一声闷响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像是敲在每个人心上。
几秒后,他薄唇轻启,低声开口问道:“强行破解也不行吗?”
“不行。”柏绎挫败地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线,弧度向下垂,眼皮耷拉着,“一旦强行拆解,程序就自爆了,链接自动销毁,这一环扣一环十分严密,我已经请教过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也找不到突破口,他说……”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喉结剧烈滚动,强行吞咽下一口唾沫,声音轻得只剩下气音,“我师父他说,这程序加密等级都快赶上国安系统了。”
钟怀林的眉心骤然拧紧,眉间沟壑愈发深邃,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绷紧,骨骼摩擦,声音从肺腑中挤出,压抑着滔天怒意:“这保密程度,分明就是明晃晃告诉我们这链接特别重要,但我们偏偏又没法子!”
办公室里一时空气凝固,落针可闻,窗外的暮色愈发浓重,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办公室空间密闭,呼吸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沉重,在空气中碰撞、纠缠,将本就稀薄的氧气挤压得愈发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