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余寂时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重,每一下都冲击着喉咙,重重砸在胸腔,震得他喉咙酸痛,太阳穴突突跳动,思绪被搅得支离破碎。
这时,程迩紧攥的手骤然展平,掌心重重拍在桌面,声响如炸裂开来,在寂静的空气中蔓延四溢。
他修长指节扣紧,指甲泛起青白,指尖压痕愈发清晰,生生将众人从思绪的泥沼中拽出。
“不用着急,我们可以以刘少荣做突破口,他至少是活着被抓到的。”他薄唇轻启,嗓音沉静,一双锐利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拖起一抹淡淡弧度,依旧锋芒毕露。
室内的坚冰似被凿开一道裂缝,众人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淤积的浊气尽数吐出。
钟怀林粗粝手指弯曲,坚硬的指节重重碾过眉心,试图将深嵌的川字沟壑抚平,声音十分沙哑,透着一丝疲惫,“虽然抓到了活口,但刘少荣已经……疯魔了,感觉他已经被被那个特殊信仰吃掉了脑子!”
“没错,但……”程迩此时轻抬下颚,唇角上挑,声音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心理侧写同样是突破口。”
似是得到了启发,余寂时从电脑屏幕前抬首,眼眸漆黑明亮,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落到程迩身上,嗓音冷静:“确实,其实通过刘少荣,我们能推出行凶者这三类人的具体心理。”
他屈起食指,轻轻敲扣桌面,“以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三类人分别是偏执型,边缘人和强迫型。”
偏执型多为失意者,或者类似刘少荣这种,和周围人产生了强大落差,常常怨天尤人、推诿塞责,将自身困境归咎于时运不济与社会不公。
这类个体普遍存在认知扭曲,沉溺于“倘若重来”的妄想,试图通过极端手段强行改写人生轨迹。
而创伤型边缘人,多为刑满释放人员,他们长期遭受社会排斥与歧视,逐渐形成创伤后应激障碍,既怀有洗心革面的救赎渴望,又滋生报复性反社会倾向,这种认知失调最终演变为“清零重启”的病态执念。
而强迫型多为完美主义者,表面光鲜的精英阶层受制于成就焦虑,当遭遇职业瓶颈时极易陷入全能妄想。
类似于修仙小说中的“破境执念”,将现实挫折归因为“时机偏差”,坚信通过极端手段可实现人生重置。
这三类犯罪主体虽社会阶层迥异,但都容易产生“重生”这一极端想法,而这个特殊信仰组织大抵就是依靠这种手段,一步步加深这些想法,以达到一种精神控制。
余寂时倏然抬眸,恰与程迩四目相对。两道视线在半空相撞,似有火光迸溅,两人眸光一暗,眼底光亮流转,竟是不谋而合地想到了一处。
这般默契,不消言语便已心领神会。
待余寂时尾音落下,程迩方才慢条斯理地颔首,他薄唇轻启,吐字清晰:“这三类人心理早已扭曲变形,稍加撩拨……”
他声线慵懒,字字句句都裹着漫不经心,修长食指轻轻敲击桌面,尾音拖得绵长,“便疯魔了。”
话音未落,他眼底凝出一片阴冷,忽地俯身向前,掌心抵住桌面,整个会议室的气压都为之一沉。
他薄唇上翘,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长睫垂落,在眼下投下一片薄薄阴影,再开口时,声线低沉悦耳,宛若恶魔的低语,每个字都裹着诱惑。
“我是神派遣到人间的使者,我知你苦楚,懂你不甘,上天待你不公,社会视你为异类,你一直无法达到完美境界,我懂的,我有办法,神让我来拯救你们,神要给你们重生的机会,但……”
他手指倏地竖起,修长笔直,悠悠抵在唇畔,这一声气音从唇角泄出,轻飘飘宛若羽毛,却又重若千钧。
“嘘——”
他眼尾微挑,泄出一丝疯癫的亮光,指尖寸寸下移,缓缓在空中一点,“这是神谕,不可为外人道,唯你是神选之子。”
最后,他倏然抬眸,懒洋洋掀起眼皮,眼底翻涌的疯狂再不掩饰,下颚微微扬起,带着居高临下的睨视,字字诛心,句句见血,“取他性命,换你重生。”
话音坠地的刹那,会议室陷入诡异的静默,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得见彼此紊乱的心跳声。
余寂时喉结艰难地滚动,一股刺骨寒意顺着脊椎蜿蜒而上,游走过五脏六腑,从骨髓深处渗出,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咕咚一声,柏绎吞咽下唾沫,颤抖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睫毛急促地眨动几下后,突然竖起食指,声音洪亮:“我好像悟了!”
这句话瞬间大破凝滞的空气,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却见柏绎一弯:“程队这演技,是传说中的表演型人格障碍吧!”
“……”
程迩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缓缓抬眸,眼神冰冷,一寸寸凌迟着跳脱的青年,薄唇轻启,一字一顿:“你给我闭嘴。”
第239章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办公室里紧绷的空气骤然一松,像是被一阵无形的清风拨开。
柏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随即又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尖,轻咳两声,声音压得极低,像是自言自语般咕哝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调节下气氛哈……”
他声音愈来愈低,尾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眼眸弯弯,轻抿唇角,语气带着点讨饶的意味。
同事们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几声低笑此起彼伏,像是冰雪消融,冰面乍裂。
余寂时闻言,唇角也微不可察地翘了翘,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胸腔里那股紧绷的滞涩感无声消散,像是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涟漪轻荡,归于平静。
程迩却慢条斯理地环起双臂,眼皮懒懒一掀,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去,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下颌微抬,姿态倨傲。
他整个人向后一靠,脊背陷入椅背的阴影里,长睫低垂,神色疏懒,如同长剑入鞘,锋芒内敛,却仍透着几分冷冽。
沉默再度蔓延,空气凝滞得几乎能听见呼吸声,他轻轻耸了耸肩,薄唇微启,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嗓音慵懒:“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你们能理解就好。”
余寂时微微颔首,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一旁程迩。
方才他演绎的疯态堪称入木三分,不知有几分是演技,几分是本性,这般荒诞的蛊惑方式,看似癫狂可笑,可对那些真正渴求的人而言,却无异于甘霖,轻而易举便能挑动心弦。
“理解是理解……”钟怀林眉心再度拧紧,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面新冒出的胡茬,触感粗粝,他嗓音骤然低哑,“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程迩眼尾轻挑,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偏头看向余寂时,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唇瓣几乎同时开合,异口同声地吐出两个字——
“神使。”
这些杀人者不过是棋盘上最边缘的卒子,触碰不到特殊信仰组织的真正核心。他们只是被传教者蛊惑的傀儡,而所谓的“神使”,想必就对应的是传教者。
只有揪出这些传教者,才能顺着藤蔓向上摸索,最终触碰到那个被信徒们奉为“神”的存在,而唯有与这位“神”正面交锋,才有可能终结这场荒诞而血腥的屠戮。
程迩眸色渐深,眼底似有暗流涌动,那些晦暗光色缓慢流淌、汇聚,最终凝结成一道锋锐的寒意。
他声音低沉而笃定:“刘少荣的嘴撬不开,就换个人。总会有意志薄弱者,会吐露真相。”
说着,修长的指尖轻叩桌面,长腿一晃,鞋尖勾住移动白板,向前拖拽,他嗓音懒洋洋的,却透着一丝坚定:“只要抓住一个破绽,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神使的踪迹,那么就离神不远了。”
众人神色一凛,不约而同地重重点头。眼中燃起的决心如同零碎的星火,微弱,却一点点连城火海。
暮色渐沉,橘红色被漆黑一寸寸吞噬,直至于无。时针指向七点,此时京城市公安局,指挥中心里弥漫着盒饭的油腻气息,大楼的灯光依然亮如白昼。
窗外,夜色如墨,晚风掠过树梢,枝叶婆娑作响,在路灯下投下摇曳的斑驳,将稀疏的路灯晕出一片昏黄。
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行人却寥寥无几,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无形的恐慌之中,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凝滞而沉重。
指挥中心,巨大的大屏幕上,来自全国各地的案情报告不断刷新,技术员的声音干涩地汇报:“截至当前,20个小时内,全国共发生86起相关案件,56起既遂,30起未遂……”
钟怀林深深吸一口气,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我们抓到的活口,目前仅有刘少荣一人。”
数据在屏幕上跳动,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余下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声。
惨白的灯光直直照射,映出每位警员凝重的面容。
相较于十年前的惨案,这次屠戮首日伤亡数字略有下降,这得益于警方对特定人群的严密保护,但仍有五十六个鲜活的生命在今日永远消逝。
防护措施虽然有效,但更多事发突然,许多受害者甚至来不及呼救,便已倒在血泊之中,更别提提供什么特殊保护。
凝重的气氛丝毫未减,值班警员们眼底布满血丝,眼尾的泛起层层叠叠细纹,里面嵌着洗不掉的疲惫,所有人提心吊胆,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一丝无力感在心底蔓延,令所有人十分心痛。
钟怀林感到有些心急,额头泛起薄薄的汗液,轻轻磨了磨后槽牙,五指蜷缩,紧紧攥成拳,胸脯起伏,最后深深吸入一口气,看向程迩:“我们还继续用同样的方式抓人吧。”
钓鱼执法,对行凶者进行诱捕,尽管成效甚微,一次只能抓到一人,但却是眼下唯一的可行之策。
程迩眸光微沉,与余寂时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缓缓动身,准备寻找粟队商议。
这种事必须有人为饵,目前,他们能够确定下行凶者要杀害的目标人有不少,但这种事不能让群众冒险,虽然高副支身负重伤,他们依旧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他。
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划破凝重的空气,值班警员迅速接起,扩音器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电流声。
紧接着,呼啸的风声盖过嘈杂人声,一名老刑警的声音格外清晰,迅速在指挥中心办公室里蔓延:“三街芦花胡同发生持刀伤人案!”
男人嗓音沙哑、年迈,夹杂着一丝疲惫的喘息,“行凶者被群众制服,受害者腹部连中三刀,不清楚是生是死,急救中心已经迅速发车!”
“通知附近派出所立即出警!”接线员猛地转身,对着调度台厉声喝道,他脖颈青筋暴起,声音在指挥中心内炸开。
余寂时的脚步蓦地顿住,程迩恰在此时回首,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四目相对,呼吸都不约而同地滞了一瞬。
程迩眸色骤然沉暗,眉骨下压,喉结滚动间,发出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走,我们也去一趟!”
尾音未落,钟怀林与许琅已交换眼神,四人步履生风,迅速冲回办公室,取了车钥匙,便直直冲出公安局大楼,朝三街芦花胡同奔去。
夜色如墨,晚高峰过后,长街空旷寂寥,格外瘆人,笔直的道路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建筑如巨兽骸骨,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朱漆斑驳的四合院、低矮破旧的平房、直破天空的摩天大楼,都被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之下。
稀薄的月光艰难穿透云层,在柏油路面上投下朦胧的光晕。汽车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偶尔响起的鸣笛声在建筑间回荡,平添几分诡谲。
芦花胡同距市局不过十分钟车程,透过车窗,余寂时远远望见案发现场——
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黑暗中撑起微弱的光圈,红蓝警灯交替闪烁,将斑驳的灰墙映照得忽明忽暗。
救护车刚刚驶离,顶灯划破夜色,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细碎声响,混着围观者窃窃私语钻入耳膜。
胡同两侧是年久失修的四合院,苔藓在墙根蔓延成绿潮,裂缝中渗出阴冷淡霉味,裹挟着一丝血腥气,弥漫四溢,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激得他脊背窜起一阵战栗。
程迩猛打方向盘甩尾停车,余寂时已扯开安全带,推门刹那,夜风灌入袖口,他这才惊觉掌心早已被黏腻的汗水润湿,心跳声震耳欲聋。
五月的风本该裹挟着燥热,此刻却渗着反常的凉意,一丝一缕剖开夜色,将寒意细细密密地扎进皮肤里。
警戒线被拉得很长,直直延伸,将整个十字路口团团围住。
分局刑侦大队的队长立在人群中央,神色冷厉,抬手一挥,指挥着警员进行人群的疏散,嗓音沉沉,警员们应声而动。
而有一人精立在原地,执笔疾书,和同事一起对路人进行问询,做相关的笔录。
余寂时跟在程迩身后,他跨过警戒线时,绷带般的黄胶带在腿侧簌簌震颤,他视线扫过混乱的中心。
两名警员正钳住一名男人双臂,用力一拽,银色手铐咔嗒咬合的声音十分清脆,在一片沉寂的夜色下格外清晰。
那人踉跄着被推搡向警车,后颈暴起青筋,在蓝红警灯下格外明显,他嘴里似乎还呢喃着什么话,呜呜咽咽,余寂时听不清楚。
地面上,一滩血泊在强光下显现出来,鲜红色尚未凝涸,蜿蜒流淌,每一滴喷溅的轨迹都格外狰狞。
动脉血特有的艳色刺得人眼球发胀,余寂时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出当时刀子入腹时的迅猛和狠戾。
而而此时此刻,一名老大爷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指向嫌犯,脖颈前倾,喉结上下滚动,沙哑的嗓音混着痰音,手臂在空中晃动,袖管灌满夜风,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当时的场面。
第240章
老人说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喉结随着吐字上下滚动:“那小子嗖地就从巷子口窜出来,真真是吓人一跳!”
他覆满厚厚老茧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他手里拿着把刀,扒拉着站在那块儿看象棋的小伙子,噗嗤噗嗤噗呲就是三刀,当时我们这群人吓得把棋盘都打翻了,多亏老孙的儿子……”
他每说一个拟声词,枯瘦的胳膊就跟着颤抖一下,话音未落,老人突然踮起脚尖,褪色的蓝布鞋在石板路上擦了擦,青筋凸起的枯瘦手臂费劲八叉地勾住身旁年轻人的脖颈。
他咧嘴一笑,眼尾的皱纹层层,漾开,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喷着唾沫星子,拇指往年青人胸口一戳,“这小伙子可不得了,健身教练,当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把那杀人犯肩膀扳住,啪地一摔,跟摔麻袋似的掼在地上了!”
余寂时循声望去,昏黄的路灯下,白石棋盘歪斜地躺着,石头并不平整,但表面是光滑的,上面横横竖竖,被划分出楚河汉界,显然是象棋棋盘,此时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檀木棋子散落四处,一枚“帅”字棋正卡在石缝里,红漆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