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那又怎么了?孙永福他不该死吗?”孙盼儿说着,脸上的凶狠与恨意渐渐浮现,愈发清晰,愈发深切。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和念儿从小就知道,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弟弟。可我和念儿不努力吗?当时弟弟还没有出生,我们拼了命地学习,拼了命地干活,只为让你们更轻松一点……我以为只要我们像男人一样有出息,你们就不会再因为没有儿子伤心。”
孙盼儿的头深深地低垂着,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空,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悲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从她的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她紧握的双手上。
深吸一口气,她倏地笑了,“弟弟终于来了,如你们所愿。然后你们便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我和念儿的这么多年,本以为你们是爱我们的,可你们对我们的关心,在弟弟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我们的感动和努力变得那样可笑……”
“我和念儿学习那样好,我们能考上很好的大学、很好的高中,可你们为了弟弟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竟然狠心让我们退学去打工!还有三妹,她年纪小现在还不懂什么,可她都十岁了,还没有念小学啊妈妈!”
她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放声痛哭,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任由泪水静静地滑落。
妇人丝毫不为所动,眼神中只有憎恶与怨恨:“他可是你弟弟!你怎么不去死啊!”
孙盼儿嘴唇颤了颤,最终没再辩驳,双目也疲惫得随之紧闭。
而孙念儿也终于绝望,缓缓蹲下身来,一张小脸埋在双腿之间,无声地掉着眼泪。
安安静静的悲痛,比任何强烈的言语都更加深沉强烈。她的眼神空洞,渐渐失去了焦距,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躯壳在无力地颤抖。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一道光洒落,将昏暗的客厅照耀得分外明亮,可她们没有被那道光照亮,她们现在昏暗里,在绝望中沉默。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女儿,我要杀了你们!!”
妇人突然间大吼一声,脸色瞬间通红,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眼前的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仅仅是杀子仇人。
钟怀林攥住她小臂的那只手忽然抽了筋,下意识地一松,恍惚间女人已经脱开桎梏冲上前去。
覃析挡上前去阻拦,却见她的身体却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重物击中了一般,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了下去。
水果刀掉在地上,“当”的一声,刀刃与刀柄分裂开来。
钟怀林连忙上前两步将她接住。
妇人的脸色迅速由红转白,如同一张白纸般毫无血色,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一般,身体微微抽搐着。
程迩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
他管这件事原本只是顺手为之,想着点到为止,顺路打听下案子的事儿,进一步排除孙展荣夫妻的嫌疑。
可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
是寂静的十分钟,警车跟随着救护车呼啸而至,医护人员迅速下车,将妇人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
一场悲剧在无声中落幕。
救护车缓缓驱动,尾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孙盼儿和孙念儿没有半分挣扎,被附近派出所赶来的民警铐住送上了警车。
余寂时独自站在院前的石阶上,深邃的眼眸里一片迷茫,像是水源枯竭的干旱沙漠,被狂风卷起一片风沙,朦胧了视线。
抬起眼眸望向天,烈日当空,没有任何云雾遮蔽,显得格外明亮,却刺得他双目酸痛,闭上眼,视线暂留出一片被阳光烙下的黑影。
正午时分的气温分明格外温暖,他却觉得冷,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被抽离,像是有一股寒流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让他感到彻骨的冰冷。
他双手无力,静静地垂下,指尖微微颤抖。事情的走向早有预感,却也是意料之外。
盼儿,念儿,十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儿子。龙凤胎一母同胞,姐姐潦草取名叫做三妹,弟弟被期盼永世幸福。
是孙盼儿错了吗?是孙念儿错了吗?孙三妹年纪小不谙世事将这秘密捅出来,难道她错了吗?
孙盼儿和孙念儿对父爱母爱的嫉妒渐渐扭曲,最后化为恨意,最终亲手杀害了弟弟,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们不会逃脱法律的制裁。
永福被溺爱十年,终究不得永福,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十岁。
十岁就目睹两个亲姐姐杀人的孙三妹,将这件事的真相捅到了警察面前,分明没有错,可家庭已经支离破碎,长大后她明事理知善恶,再回忆这一切,又会怀着怎样的悔恨独自度过这一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罪恶的源头,就是那偏心的父母,他们终究还是要苟活于世。不知他们会不会醒悟而心生愧疚,又或许至死都对两个女儿只有仇恨。
余寂时不敢再想下去。
正如孙盼儿所说,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第105章
一道阴影落在余寂时的身前,缓缓移动,遮蔽头顶明亮的日光,将他深深笼罩其中,将他思绪扰断。
余寂时抬眸看向程迩,男人比他略高半个头,双臂交叠,修长骨感的手懒洋洋搭在手肘上,狭长凤眸眼尾低垂,眼神平静冰冷。
那一张轮廓清晰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并没有被这件事情影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淡漠。
余寂时微微一愣,他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纵使眼前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这般冷静淡然,可面对这种事情,是谁都要悲哀惋惜,他真的能够毫无情绪波动吗?
被对方异样的眼神盯着,程迩眉梢一挑,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抬手轻抚他肩膀,便微微弯下腰,探过身,接近他的脸庞,与他四目相对:“还觉得心里难受么?”
余寂时唇角微动,轻垂眼睫,与他错开目光,轻声反问:“程队,难道你不会觉得难过?”
低沉的笑音倏尔响起,揉进清凉的风中缓缓飘荡在余寂时耳畔,他怔然抬眸,就看见程迩已经转过身去。
他身形修长,肩宽腰窄,身上的黑色风衣衣尾被风掀起一丝弧度,微微侧着脸,站在阳光下,纤长的睫毛都被勾勒得清晰分明。
他唇角笑意未消,声音透着股散漫:“难过又如何,不难过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我能做什么吗?”
程迩的话是绝对理性的,不带有丝毫感情色彩,好似在他眼里,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无法让他心生怜悯。
可他说的难道不对吗?
余寂时微微一愣,薄唇轻张,不知如何反驳,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看着眼前的人,他一时竟然感到陌生,好似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就在沉默间,一个狼狈的身影忽然从一条狭窄的巷子里跑出来,直直撞在余寂时身上。
“哎呦喂……”
矮个子男人一下子倒在地上,扶着腰嚎叫了一声,由于身材干瘪瘦弱,一身脏臭的军绿色外衣下几乎是皮包骨,摔在地上声音都格外响亮。
余寂时怔了下,脱口而出一句“抱歉”,紧接着立即蹲下身,搀着男人的手臂将他扶起来。
一股熟悉的霉臭味扑鼻而来,男人依旧是雨夜那身脏兮兮的大衣,长发凝结成一缕一缕的,有几条垂在眼前,将脸上的癞疮疤和干瘪的左眼眶都遮住。
余寂时一下子就想起来,这是那日在车上想要偷东西的流浪汉。
这边的动静显然是吸引到了其他人,孙清元看清楚来人,微微瞪眼,一时显得有些愤怒:“你怎么在这儿?”
程迩看出孙清元的情绪异常,转身走了两步,凝视着那男人,随口问道:“怎么,孙主任认识这位?”
“他……”孙清元愤然开口,欲言又止,显然是实在不好意思当着人面说坏话。
那男人一只独眼似乎是被风吹进沙子,挤了挤,硬生生挤出几滴泪水,紧接着吸了吸鼻子,一把抓住余寂时的手臂,佝偻着腰,闭上眼说道:“这位警官,你们是不是在查村口那案子……我、我知道是谁做的!”
他话音一落,就连钟怀林和覃析都闻声看过来,一时神色凝重,朝着这边走了两步。
那男人衣袖裤腿上还沾着一滩滩泥水,衣角被撕裂,垂下来的一缕缕头发遮住半张脸,令人看不清神情。
程迩微微眯起眼睛,和余寂时对视一眼,紧接着便望向钟怀林,说道:“有什么事回警局里再说。钟哥,麻烦你和覃析同志先把人带回车里。”
等钟怀林和覃析一左一右站在男人身边将他带走,程迩看向满脸涨红的孙清元,淡淡道:“孙主任,这回你可以告诉我们,这个流浪汉究竟是谁了。”
孙清元看着那男人的背影愈来愈远,转过头看向程迩,缓缓道来:“这是孙录家的老二,孙兆。孙录曾经也是村里的一尊财神,但不幸的是十年前就死了,孙家老大早早离家,在外面没几年就出事死了,这孙兆成了孙录唯一的财产继承人,继承了一套房,五十万块钱。”
“但这孙兆是个赌徒,在父亲死后没了拘束,一年时间就赔了钱又卖了房,之前还碰过毒,脸上生了癞疮疤,又因为没钱还债被挖了一只眼睛去……”
说着,孙清元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一时间叹了口气,可很快,他的眼眸中便渐渐浮现了一丝厌恶。
程迩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蹙起眉,语气透着一丝冰冷:“碰过毒?”
孙清元点头,没有因为程迩的重视产生疑惑,直接解释:“俗话说黄/赌/毒不分家嘛,洪波市这边这么多年了都三恶泛滥,这碰过毒也不稀奇,不过这孙兆也有点本事,在戒/毒/所呆了两年还真把毒给戒了。”
见程迩点头,孙清元接着说,“之后孙兆便无家可归在附近这几个村里到处偷钱偷东西,成了远近闻名的二赖子。后来进了局子之后老实了一点。在村里各处打零工,换点吃的,拿上几块钱去城里买烟抽,但他这能力也不行,到处帮倒忙,村里谁谁都不欢迎他。”
顿了顿,孙清元难得失态,爆了句粗口,“这狗养的,之前我好心好意让他在家里帮忙,家里的现钱全被他偷去喝酒了,就是活生生一个白眼狼!”
听到这话,余寂时和程迩对视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线。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关于偷东西这件事,他们大抵是深有体会的。那次雨天他们好心好意让他来车里躲雨,手机险些被偷了去。
“好,谢谢您孙主任。”程迩但微颔首,朝着孙清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礼貌道,“我们这一趟倒也是有些收获的,就先回局里去了。”
孙清元也露出淡淡的笑意,颧骨凸起愈发深邃,整张脸庞都显得十分温和,轻声回应:“不用谢,是我应该做的。”
与孙清元分道扬镳后,余寂时跟着程迩一直走,也不知是否绕了远,弯弯绕绕穿过好几趟细窄的巷子,才抵达了村口。
余寂时坐上副驾驶,微微侧过头看向程迩。
他此时目光倦倦,从侧壁随手取了颗梅子,撕开包装含进嘴里,似乎感受到身旁人灼热的目光,轻轻偏过头,露出粲然笑意。
程迩眼尾轻抬,神态慵懒散漫,匀长的手指轻敲方向盘,含着梅子语音含糊:“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内心还在纠结程迩的态度,经他直白的一问,余寂时没敢直接询问,轻笑一声,转移话题:“这个孙兆既然是惯偷,村内人人喊打,他又有什么理由做好事呢?”
程迩眸光微暗,立即就明白余寂时话中的意思。
这个孙兆说自己知道人是谁杀的,就算真的知道,也没理由告诉警察,他大抵没有这个好心;若是不知道,他完全没有理由多此一举,想来一定是事出有因。
很快,程迩脸上的阴郁便如薄雾消散,露出一片晴朗,嗓音含着些许笑意:“无论怎样,他都是自己送上门的线索。”
余寂时没想到程迩这么快便转变了看待问题的角度,但这样一听,心里确实感到安稳不少。
车辗转行驶到半山腰,手机振动起来。见程迩专心致志开车,余寂时便把手机拿起来,瞥了眼来电,递到程迩跟前给他看。
见来电是柏绎,程迩低声道:“帮我接一下,开下免提。”
余寂时按了接听和免体,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柏绎的声音清晰出现在车厢里:“这案子奇怪在三具尸体无人认领,我们刚刚调取了整个洪波市失踪人口库,筛查出了十二岁左右的失踪男童……”
柏绎平日里语气都抑扬顿挫的,如今几乎平铺直叙,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受挫后的失落,余寂时一下就猜到进展不顺利,果不其然,下一秒柏绎就说:“暂时没有结果。温老那边尝试对三具尸体进行了颅相复原,我们准备试着将这三具尸体放入洪波市乃至全国的人口数据库里进行更进一步的匹配。”
听了这样长的一段话,程迩微微蹙眉,一句话概括道:“三具尸体不属于失踪人口或没有进行失踪人口登记?”
“没错,并且由于儿童的面部发育等问题,颅相复原的准确度不高,温老说只能尽量,结果不一定能准确匹配出来。”柏绎回应并补充道。
程迩沉默片刻,开口道:“好,就先这样做,辛苦温老。”
柏绎的声音瞬间高昂起来,像是极度不满:“喂!我就不辛苦吗?这都一二三……四个案子了,我很久没出过外勤了!我真的要闷死了!”
高度紧绷的状态被柏绎一句话捅破,余寂时唇角一弯,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斜眸看向程迩,见他轻扯唇角,显然是极度无语的。
但程迩显然还是有些耐心的,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辛苦,许哥也辛苦,你也辛苦。”
“……敷衍。”柏绎哼了声,脑回路转的很快,直接就换了个话题,“听钟哥说你们要回来了,还带回来个所谓的目击证人?”
“所谓的”,显然钟怀林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在表述上就有所偏向。
程迩轻嗤一声,随口答:“嗯,马上到局里了。”
第10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