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方方方方
“按狄越的记忆,那天我是帮了他吧?”他又不是害他,帮了他,这人当场就给他下咒,这合适吗?
狄越觉得这很正常,“知人知面不知心,正好让你长次记性,别什么闲事都管,不过咒这种东西很玄,害不到你会反噬自身,他出事你身上的也就散了。”
雨声淅淅沥沥,温缜看着外头大雨,昏昏沉沉,拒绝想这个玄学的事,太离谱,“我们还是继续看第三具尸体吧,看完离开义庄,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雨声渐密,敲打在义庄屋顶上,温缜深吸一口气,先将一切怪异放在一边,将目光投向第三具尸体。
女尸被平放在板上,红衣如血,那双绣花鞋上的金线已经脱落大半,却仍能看出曾经的精致。
“大人,您看这个。”老仵作李二蹲下身,指着女尸胸口的木剑,“这不是普通的木头,是桃木。”
温缜皱眉看过去,桃木剑长约一尺,剑身粗糙,像是匆忙削制而成。最奇怪的是,剑尖从女尸后背穿出,却不见多少血迹。
“这剑...是死后插进去的?”温缜问道,声音在空旷的义庄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三摇摇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拨开女尸的衣领,“您看这里,伤口边缘有生活反应,是生前所伤。但奇怪的是,出血量太少。”
温缜强忍不适,俯身查看,女尸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但颜色很浅,不像是致命伤。她的面容青紫扭曲,嘴唇却诡异地微微上扬,仿佛在笑。
“先是被勒,然后刺入木剑...”陆轲觉得莫名其妙,“凶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李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解开女尸的衣衫。当露出腹部时,旁观几人倒吸一口冷气,“督公,您看这个。”
温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女尸腹部微微隆起,皮肤上有些暗红色的符图,如同蛛网般蔓延。
“这是...”
“她怀有身孕,约两个月。”李三声音低沉,“这个符图应该是死之前就画上去。”
温缜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那图细看之下,像是某种符文,扭曲怪异,令人不寒而栗。
“有查出身份吗?”温缜移开视线,转而检查女尸的双手。指甲缝里有暗红色的污垢,不知是血还是泥土。
陆轲摇头,“不知这女子是谁。”
温缜想了想,“督公,我们得先查出这三人的身份,先找明到底是什么人,依他们身上的东西,慢慢搜寻。”
陆轲摇摇头,有这么多时间他哪需要温缜,“这个案子不能拖,七日之内内阁要结果,京城事很多,没有时间慢慢来。”
温缜有点麻,毫无头绪的案子,七天?这又没监控又没交通工具。
“柳明也许都是个假身份,如果他主动给我下咒,加上他指尖的朱砂,他也是个同伙,可以在他身上找突破点,剩下的两人,我们去查失踪人口,不可能凭空冒出来。首先张贴告示,有邪教贼人装神弄鬼,写的仔细确凿,先把民心安下来。”
急着破案无非是人心浮动,有人给新帝挖坑,市井流言越传越邪乎,说什么的都有。稳住事态,让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方折腾这么大,结果目的没有达成,甚至成一笑话,必会恼羞成怒再度出手,有动静才好找人。
如今只能细查,查身份查动机,才能知道是什么玩意在作祟,否则不过是乱抓一通找替罪羔羊,又成冤假错案。
陆轲觉得行,如今也只能如此,“这样吧,温缜,给你东厂令牌与十个番子,你去查这案子,若查出来,咱家帮你表功,查不出来,咱家自会用人顶这罪。”
他没有时间耗在这上面,他重掌东厂,多的是事要处理。上回温缜事办得就不错,如今交与他正好,他又没官职,办好了也是他慧眼识珠领大功。
温缜听他终于说了人话,没说什么查不出来咱家要你脑袋的屁话。
“好,必不辱命。”
与其跟着陆轲瞻前顾后,怕一言不合又出什么祸事,他更喜欢按自己节奏来。这案子说大也不大,主要是涉及新帝的谣言,说小也不小,三条人命。
东厂并不在乎真相,他要的是解决涉及陛下的神鬼之说,这案子确定是人为,就好办许多,稳住民心慢慢查就是了。
能让流言在京愈演愈烈,必是朝中有人帮忙,这案子对于朝庭主要是挑衅君威,在嘲讽新帝这个天子,连天子脚下都管不住。而乱局初定,朝上每个人都很忙,查案子这种费时费力事只能交与东厂锦衣卫,明显先前这些人阳奉阴违把新帝惹恼了,换了陆轲来。
温缜先前还听说东厂提督是曹吉祥,办事不力换成陆轲。可朱祁钰并没有贬曹吉祥,只是让他平调去司礼监,这就离谱,温缜觉得于谦不能光自个忙活,先教这皇帝怎么当皇帝吧!
这么心慈手软,那些人就会念着他的好吗?曹吉祥是第一个先叛他的,小人畏威而不畏德,他不雷霆手段杀鸡儆猴,谁会敬他怕他?这朝堂什么事都得于谦来,于谦又没杀人贬官的权力,他并不是权臣。
君无威信,上下不服,是会出大乱子的,也就大明国运好,于谦顶在前面,不然直接散架。
光想想就有点讴,夺门之变,不过是百官在两个人之间,选择了朱祁镇,至少这个人从小接受的帝王策。
权力是从下往上的,下面的人不服,上面就得摇,历史上朱祁镇再差,他重新坐上去,好歹就稳住了。他刚好穿到这两皇帝的时间轴,这年头百官在比烂,皇帝也在比烂,真的槽点太多让人无从吐起。
温缜得到东厂令牌,接手案子,他用带来的纸给三个死者画了素描像,争取做到越像越好。还有符文与伤口与针,都画得细致。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一停,他就带着东厂番子走了。
他首先去翻找柳明的资料,果不其然,并没有一个叫柳明的考生。不过这人应当是考生,否则不论是哪版记忆,他一定会查觉不对。他那时无察觉,定是这人除了名字外,其他都是真的。
“阿越,那个时候我与柳明谈话,他说他是杭州考生?出自青鸿书院?”
狄越点头,“嗯。”
温缜指了指番子里的两个人,“你们二位,去找青鸿书院来京的学子,不要打草惊蛇,礼貌点。”
番子抱拳应道,“是!”
温缜见人走远,拉着狄越去案发的鼓楼,这里黄昏凭空吊下一具女尸,要么踩好点,要么内部人帮了忙。
“先生,伞。”城内小雨还在下,番子递来油纸伞。
温缜接过伞,他们离钟楼近,走过去问道,“钟楼平日有人看守吗?”
“回先生,钟楼由更夫老王负责,每日酉时和卯时敲钟报时。”
“去把他叫来问话。”
不多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被带到温缜面前。老王看上去六十出头,脸上皱纹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大人明鉴,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没等温缜开口,老王就扑通跪下了,“那日酉时我去敲钟,楼上还什么都没有,谁知钟自己响了,我上去一看就...就...”
“钟自己响了?”温缜敏锐地抓住这个细节,“你是说,在发现尸体前,钟无人敲击却自鸣?”
老王拼命点头,“千真万确!那声音邪性得很,不像平常的钟声,倒像是...像是有人在钟里惨叫...”
温缜与身旁的狄越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口说无凭,谁可为你做证?”
“当时小的嘴馋,在那糖炒栗子那买栗子,那尸体出现时,还是那小贩叫了一声我才看见,他都吓到换地摆了。”
“你平日可曾见过可疑人物在钟楼附近徘徊?或是听到什么异常动静?”
老王皱眉思索片刻,“事发前几日倒是有个穿黑袍的人常在附近转悠,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小的以为是什么游方道人,就没多管...”
“黑袍人?”温缜立刻追问,“可记得有什么特征?身高?体型?”
“瘦高个儿,走路有点跛,右手好像不太灵便...”老王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奇怪的人,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大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那黑袍人身上有股味儿,像是...像是药材铺里的味道。”
温缜眼睛一亮,“药材?你能分辨出是什么药材吗?”
“小的鼻子不灵,就记得有种苦味。”
第70章 京城诡异大案(七)
温缜有了人手, 让番子乔装去京城药铺一家家的查,这案子只有柳明与女子,好歹有死亡点与死因可查,灰衣人是无头绪的。温缜想了想就去找沈宴, 这事锦衣卫不负责, 但借他藏书阁一观总是可以的。
沈宴已经不是千户了, 他是北镇抚司,他的头升为指挥俭事, 如今他权势极大,正是春风得意。
雨水顺着北镇抚司的青灰砖墙滑落,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温缜站在朱红大门前,整了整被雨打湿的衣襟。守门的锦衣卫小旗认出了他,抱拳行礼, “温先生, 可是来找沈大人?”
温缜点头, 拱手一礼, “烦请通报。”
过了一会, 小旗出来, “沈大人吩咐,温先生来了直接请进。”小旗带路,“请跟我来,沈大人在偏厅等你。”
沈宴从昭狱回来, 一身血腥气, 刚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 就听见温缜过来找他。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人主动,就没好事。
他想起近日京城的案子, 估计这人又搅和进来了,无妨,反正他也想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这样在京城放肆。
穿过几重院落,温缜来到北镇抚司后方,沈宴让他坐,温缜也不客气,径自走到窗边的茶案前坐下。案上已经备好了热茶和几样点心,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上好的龙井,果然升官了是不一样。
“恭喜沈兄高升。”
沈宴看着他与狄越,“行了,你俩一来我就知道没好事。”
“还是稀客啊,你来找我是不是在查京城那几桩邪门案子?”沈宴身着飞鱼服,腰间绣春刀上还镶了宝石,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对,命苦啊,我租房子,好不容易找到地段好价钱合适大小也合适的房子,我说这好事怎么轮到我头上,没几天就在门口撞见陆轲,原来是东厂对面的宅子,怪不得没人住用来出租呢。”
温缜对此很是槽点,他下次不能自个找房子,一次比一次离谱,非酋到他这地步的,是有点邪门。
沈宴是知道这案子陆轲负责的,他说怎么温缜掺和进来,原来是被那阉人逼的,唉,不容易,陆轲那人两面三刀,阴险毒辣出了名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可不办这案子。”
“自然是为了找书。”
沈宴听了喝了口茶,想了想最新的动静,“找书?那三具尸体,死法各异,却都透着邪气。现在满城风雨,都说是有妖人作祟。”
温缜苦笑,“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现场留下的线索,与尸体上的图,看着像活祭,许是什么邪术,但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
“想借阅我这里的藏书?”沈宴了然一笑,“那你找对人了,北镇抚司的藏书阁里,有不少从各地收缴的禁书,其中或许有你需要的。”
温缜松了口气,“多谢沈兄。”
“先别急着谢。”沈宴收敛了笑意,神色渐变严肃,“这案子不简单。指挥使特意叮嘱,让我们不要插手。”
“为何?”
“一看你就缺心眼,他提醒了照做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有命听没命活。如今这京城里,各个势力都掺和,上头又管不住,以前的北镇抚司多风光,如今我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别提了。”
皇帝管不住人,又不够放权,如今京城乱着呢,哪都是大人物,以前是锦衣卫出行,百官战战兢兢,如今锦衣卫生怕惹到谁,他都服气。
自从先帝带人跑土木堡,国运都折里头了,这都什么事啊!
他们来到藏书阁,这是一座三层小楼,外表朴素无华,却是整个京城情报最密集之地。门口两名锦衣卫验过腰牌,无声地推开沉重的木门。
沈宴指着二楼,“关于邪教邪术的书都有上面最里面的房间,你们可以进去找,其他的书不能动,只许今天,我让人给你们送饭。里头有人看着,有些是机密,不能与人看的,我够意思吧?”
温缜很是惊喜,“很够,大恩不言谢,我与狄越去找。”
温缜上楼越过重重书架房间,来到最里头的房里,二楼有人走动视察,今天一天翻书应该够了。
深秋的风雨裹挟着枯叶拍打在藏书阁的窗棂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温缜推开最里间那扇斑驳的木门,一股陈年的墨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深秋特有的阴冷潮气。
温缜在义庄画了画,包括尸体身上的符号,他描得很清楚。
“阿越,我们一起翻,看到先前看到的符号,就停下来。”
狄越看这么多书头皮发麻,“都翻啊,这也太麻烦了。”
温缜拍了拍他,“如今我们连头绪都不知道,自然得找到是什么干的,目的是什么?才好进行抽丝剥茧找出人来。”
没有其他办法了,这算是捷径了,好歹沈宴给他们一天时间。
温缜目光扫过四壁高耸的书架。昏暗的光线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照出漂浮的尘埃。他从袖中取出几页宣纸,那是他在义庄借着摇曳的烛光描摹下来的。
“先从南面的书架开始。”温缜指向靠墙的一排古籍,“沈宴说那里多是前朝异闻录和方术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