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方方方方
别到时候沟通有问题。
阿兰朵是听得懂汉话的,她从小上学堂,对温缜的话没有异议。
他们带着温缜回了苗寨,温缜拿下蓑衣,里头衣物也已半湿,春寒料峭,所幸阿兰朵点起了火堆,让他们先烤火。
火堆噼啪作响,温缜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接过阿兰朵递来的姜茶。他环顾四周,发现苗寨的竹楼里挂满了白色布幡,几个老人正在角落里低声啜泣。
“龙老司的遗体在哪?”温缜开门见山地问。
阿兰朵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在后堂。按照我们的规矩,横死之人要停灵七日才能下葬。”
“能否让我验看?”温缜放下茶碗,“或许能找到凶手的线索。”
苗寨的老巫闻言立刻激动地摆手:“不行!汉人不能碰逝者!”
阿兰朵却站起身:“我带你去。”她盯着温缜的眼睛,“但只能你一个人。”
狄越立刻要反对,温缜抬手制止:“好。”
后堂内,龙老司的遗体安放在竹床上,身上盖着绣有图腾的白布。阿兰朵轻轻掀开白布,露出老人脖颈处一道狰狞的刀伤。
“伤口平整,一刀毙命。”温缜俯身细看,“凶手必定是龙老司熟悉之人,才能近身下手。”
“不是,”阿兰朵侧头看他,“我爷爷今早交了告状的状子上去,外面又来了一人,说是重庆府派来的人,爷爷让他进了,撤了蛊与毒,可后来一直没反应,我们去看,他已经躺在血泊里。”
“不可能,姑娘,我是重庆府知府,今早我未有任何调令,定是栽赃嫁祸!”温缜服了,这么明晃晃的大锅砸下来,还是冲他来的,这要是他没阻止,事后酿成大祸,那锅岂不是精准的扣他头上?
简直是岂有此理!
温缜强压怒火,仔细检查龙老司的伤口:“姑娘,这刀法...不是官制佩刀所为。”他指向伤口边缘的锯齿状痕迹,“你看,官刀可不是这样的。”
阿兰朵猛地抬头:“这是苗刀,不可能!寨中没人会...”
“但若是有人故意用苗刀行凶呢?”温缜眼中有寒光闪烁,“既能嫁祸苗寨内斗,又能挑拨苗汉关系。”
这就是扰乱视线,温缜看了看窗外的雨,还有漆黑的夜,“如今太晚了,也太暗了,不如等到明天,我们再看看,姑娘也细想一下,这些天可有不对的地方。”
阿兰朵看了看外面,她心浮气躁,温缜却要缓要稳,她点点头,“好,我先带你们去休息,明天再说,可是温大人,三日之内,我要见到凶手。”
“好。”
说着她带他出去,狄越也迎上来,这苗寨他错开一眼都不放心,生怕蛊虫小技一没注意就中了招。
温缜简直是在作死。
温缜也没法,这件事只能这么来,这些部族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把火掐在刚起时,等到熊熊烈火,说什么也就晚了。
那个时候血流成河,没有人再去关注最开始的恩怨了,因为后面的惨烈已经不足于用什么真相去平复了。
他只能来,也必须来。
他不能让这场肉眼可见的阴谋扩散开,不知是什么人这么恨他,又想掀起乱子,就想一石二鸟。
温缜在房间与狄越住一起,狄越细细检查了屋子,他的眉头紧蹙,“好了,水打来了,洗把脸睡吧。”
温缜嗯了一声,他洗漱完就躺下,这两天的事情太多又太急,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没有头绪,又极度疲倦。先睡吧,明天清醒后再说,要抽丝剥茧破案,起码也得有个清明的脑子,他可是画下了大饼,三天内要查出真相与凶手。
第117章 苗疆(三)
温缜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雨声渐歇,却隐约传来苗寨守夜人的脚步声。狄越抱着剑睡外侧,他在陌生地很警觉,睡觉也保持着警惕。
天刚蒙蒙亮, 温缜就起身了, 他是听见磨刀声吓醒的, 狄越抱剑立在窗前,温缜不明所以。他推开竹窗, 发现寨子里已经有不少苗人开始忙碌。阿兰朵穿着一身素白孝服,正在院中磨刀。
“姑娘起得真早。”温缜走出竹楼。
阿兰朵头也不抬:“睡不着。爷爷的仇一日不报,我就一日不得安眠。”
睡不着就磨刀啊,还在他院中磨,这他哪还敢睡?
温缜看着她磨刀, 觉得这事还是尽早解决, 不然难安生, “姑娘能否带我去看看龙老司遇害的地方?”
阿兰朵停住了磨刀的手。
案发现场是寨子中央的议事竹楼。阿兰朵指着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就是这里。当时爷爷正在等那个所谓的重庆府使者。”
温缜蹲下身, 仔细检查地面。竹制地板缝隙中, 他发现了一小片暗红色的碎屑。
“这是...”他用帕子小心包起来, “像是漆器的碎片。”
他转向阿兰朵,“姑娘,最近寨子里可有陌生人出入?”
阿兰朵思索片刻:“除了那个假使者,就没有人了, 这些日子苗人在气头上, 没有人敢来触霉头。”
温缜与狄越对视一眼, 使者说来自重庆,可苗人暴动时准备攻打的方向是铜仁。
“姑娘,既然来的人是说重庆府的人, 你们怎么会去攻打铜仁呢?”
阿兰朵想起这事就恨,她的阿爹阿娘早早就去了,是阿爷抚养她长大,结果被人在家中杀害。“口音,还有样貌,他说是重庆府的人,可他的口音很怪,像硬装的四川话,他的样貌一看就是铜仁的。我们与那边有恩怨,定是他们害死了阿爷,还想栽赃嫁祸!”
能被这么容易看出来的栽赃嫁祸可不是栽赃,这是挑事。重庆官兵已经在这了,苗人往贵州打,愤怒的人沿途会不伤人吗?不会,烧杀抢掠都是轻的。
这仇一结就不死不休,加上贵州本就是苗人大本营,铜仁府要是失守,很多搅屎棍必定下场,真输了也法不责众,可这里头的乱子落到民众身上就是灭顶之灾。
温缜并不急着反驳,不说是铜仁府做的,又找不到凶手,难不成让他背这个锅?温缜不动声色,听着少女的话,看着帕子上漆器的碎片。
狄越凑过来看:“这个像是官盒上的漆。”
温缜嗯了一声,他看着这漆,还原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那人进寨时定是要搜身卸兵刃的,他捧着官盒,苗人要打开,他不让,说这个里头是文书与重要信物,必须要当面呈上。
苗人又不懂什么是荆轲刺秦王,想着这人痛快搁刀让搜身了,就放他过去了,那个时候冉天麟派人来商量赔偿事宜,正解决完,所有人没有防备。
那人顺利的见到了龙老司,想到这里,温缜觉得不对,他皱了眉头,目光转向议事竹楼的四周:“那人进来后,龙老司可曾与他独处?”
阿兰朵摇头:“爷爷从不让外人单独进议事堂,当时老巫和两个寨老都在。”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人说要呈上密信,爷爷让其他人暂时退到门外等候。”
温缜眼睛一亮:“这就说得通了。凶手必定是在呈递官盒时突然发难。”
那刀藏在盒下夹层,拔刀时漆盒的漆被刀刃刮掉,因为官盒用来放文书与官印,并不大,如果大的话必定要检查的。
想到这温缜眉头难展,可是凶手从拿刀到行凶,这里头是有时间的,哪怕只有两秒钟,也够呼喊了,为什么龙老司没有引起门外的注意。
人不可能对陌生人完全卸下防备,就算他站在龙老司面前,也必定是会被防备的,更别说是带着铜仁口音还强说川渝话的重庆使者,这就不合逻辑。
任何不合逻辑的事,就是破案的关键,温缜确信这里头藏着事。
他看向阿兰朵,“姑娘,事发之时,你在哪里?”
阿兰朵回忆了一下,“我在接待冉家寨的人,阿爷要我学着处事,那时冉家寨的人来商量还债事宜,还冷嘲热讽,我气不过,与他们打了起来,还用上了笑蛊,让他们笑个够,他们吓到了,方跪地求饶。”
温缜听这简单直白的行凶之言,很想吐槽,但他忍住了,“也就是说,姑娘不在现场,甚至离得远,龙老司死亡的事,确是你推开屋子才发现的,行凶的人早已逃之夭夭了,对吗?”
阿兰朵摇头,“不,不是我,是老巫,他去吃饭,回来听寨老说阿爷一直在房间,外头的族人说还未见阿爷吃饭,他就觉得不对,距离他们离开已经有一会了,于是他去敲门,才看见阿爷倒在血泊里了。”
温缜看向阿兰朵,他的眼里很是冷静与笃定,“阿兰朵姑娘,你的阿爷并不是死在那个使者手上的,那个人无论如何快,你阿爷都有时间挣扎的,可是尸体状况却说明,并没有挣扎。”
阿兰朵猛的一怔,瞪大了眼,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话说到这一步,怎么会不明白。
“你是说我阿爷死在亲近的人手里?”
温缜点头,“那一天房间里面,不可能只有两人,苗刀很长,不可能放得近盒子夹层,那里只会是个匕首。”
“这个房间应该有三个人才对,一个是使者,一个是你阿爷,还有一个,应该是他的心腹,武功高强,常伴左右。”
“使者说有机密要谈,再机密的事,也不可能撤下蛊毒后,还让护卫出去。所以定是有三个人,而且他与使者并不熟,使者收到的命令是杀人,所以他拿出了漆盒里的凶器,匕首的刃刮得漆盒掉色。”
“而此时龙老司觉得不对,他退了一步,让护卫去打,而护卫往前一步,拔出了刀,却没有与使者打,反而转身杀了龙老司,抹了他的脖子,这才让龙老司毫无反抗之力。”
“姑娘,如果你从小玩蛊毒,就算撤去了看得见的蛊毒,保命的难道就没有吗?真的能这么快让你被杀吗?还并未惊动任何人?”
阿兰朵咬了咬唇,那当然不是,她对于温缜的推测无法反驳,如果不是出了内鬼,想不惊动苗寨让阿爷死了,是很难的。
“可是那天房里没有其他人。”
温缜不信,“谁能做证?”
“老巫与寨老。”
阿兰朵想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转身向外面跑去,她的眼里满是愤怒,阿爷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这些人要干这样的事,她要去找他们对质。
温缜见状,连忙伸手拦住她:“阿兰朵姑娘,别冲动!”
阿兰朵猛地甩开他的手,眼中怒火燃烧:“放开!我要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害我阿爷!”
温缜沉声道:“你现在去质问,只会打草惊蛇。他们既然敢下手,必定早有准备。你这样贸然前去,不仅问不出真相,还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
阿兰朵脚步一顿,回头瞪着他:“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
温缜摇头:“当然不是。我们需要证据。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个护卫的下落,以及他与老巫、寨老之间的联系。”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刚才说,老巫是第一个发现龙老司尸体的人?”
阿兰朵点头:“是,他说他吃完饭回来,发现阿爷一直没出来,觉得不对劲,就去敲门……”
办案时第一个目击证人往往会被列为最大嫌疑人,“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是他第一个回来?而且,这个消失的护卫是谁?行凶后他去了哪里?寨子里突然少了一个人,难道没人察觉?”
阿兰朵渐渐冷静下来,思索道:“论亲近,那人应是阿爷最信任的巴朗,他是寨老的儿子,从小跟着阿爷,武功很高。事发后,他说要亲自去追凶手,就离开了寨子,再也没回来。”
“不要先入为主,对一切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先质疑,而不是先肯定。”温缜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这一切过于巧合与光明正大了,这个巴朗亲自去追凶手,用再也没回来有点牵强,人是昨天才被害的不是?
阿兰朵握紧拳头,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阿爷待他们不薄!”
温缜叹一声,小孩都容易情绪失控,毕竟未成年,“凶手行凶肯定是因为权力、利益,或者仇恨。具体原因,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但是,我们得先问,用猜的,很容易冤假错案。”
他看向阿兰朵,语气坚定:“现在,我们需要调查。首先,我们得找他们分开问那天的事,诈他们,再找到巴朗的踪迹。其次,查清老巫和寨老近日的动向,尤其是他们与外界接触的证据。”
阿兰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好,我听你的。但我要亲自参与,我一定要为阿爷讨回公道!”
温缜点头:“自然。不过,一切要小心行事。”
就在这时,竹楼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噤声。
门被推开,寨老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苍老的脸上带着关切,他说的是苗语:“阿兰朵,听说你在查龙老司的事?有什么发现吗?”
阿兰朵强忍恨意,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还在查。寨老,您怎么来了?”
寨老叹了口气:“我担心你太劳累。老司的事,我们都很悲痛,但寨子不能乱。你要保重身体。”
温缜听不懂,只在旁边对阿兰朵说,“问他昨日凶杀之时,他在什么地方,使者来的时候,明明有护卫在龙老司身边,为什么他们不承认?”
第118章 苗疆(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