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濯道:“你说别人蠢,倒不如说自己蠢。你当年设计骗江临斋的时候,也曾被他看出端倪。”

林长鸣负起手,他容貌未变,可是气质却已与刚才截然不同。他微微笑说:“你当真是我最好的徒弟,连江临斋的心事也能看破。不错,他当年用自毁修为的方法破阵,确实坏了我的计划。不过他恐怕也没有想到,林长鸣竟然会因此对他情根深种。”

“林长鸣对他情根深种,不也是你的功劳吗?”明濯说,“他二人原本是巧合相逢,却因为你的事后努力,引得林长鸣越陷越深。那灯笼和梦境,都是你设下的圈套。”

“林长鸣”道:“这话有失偏颇,如果林长鸣对他没有那些意思,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中了我的计?”

明濯说:“你对林长鸣做的种种事情,与当年设计江临斋的目的一样,也是为了逼疯他。”

明晗悠然道:“可惜他虽然蠢笨,但是心智坚定,着了魔也不肯疯啊,不然我又何必再费功夫,寄生在这样的身体里。”

明濯说:“我只有最后一件事不明白,你费劲心机逼疯他们干什么?”

明晗却不肯回答,他转而面向洛胥:“御君,数年不见,你也长大了。那魂魄相许的滋味还好受吗?人生若是与他这样的人捆在一起,我看倒不如死了轻松。”

“你这样站着,倒省了我掘地三尺,”洛胥理一理袖口,对明晗正儿八经地说,“君主数日前说要带我见你,原来是真见。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现出真身给我看看?”

明晗笑道:“我的真身……”

明濯将早已准备好的铜板儿再次抛起,铜板儿在半空飞转,接着如疾雨一般冲向某处。

洛胥说:“你的真身露了。”

第101章 阴阳子我们洞房试试?

阴阳子儿能追踪灵能,不管明晗是在操控傀儡,还是在分神寄生,只要他施咒,所使用的灵能都会留下痕迹。洛胥此时还无法施展神通,便借“嫁妆”的由头,将铜板儿抛给了明濯。

他二人曾在阵外用过这个方法,明濯依葫芦画瓢,趁着灵能还没有流尽,把铜板儿抛出去,那铜板儿果真有方向,在洛胥这句话落地的同时,已经冲出前堂,扑向茫茫夜色。

明晗道:“你们一个不动声色,一个句句戳心,配合地这样默契,究竟是灵魂相许的功劳,还是暗通款曲的缘故?”

“是哪个都与你无关,”明濯指间的小纸人随着话音飘出,“与其关心我们两个,还是先关心你自己的安危吧。”

纸人即刻变作粉面官仆,扑向明晗。明晗身形没动,说:“你现在砍的可不是我,而是林长鸣。他已经这般不如意了,你还要杀他不成?”

粉面官仆二话不说,横刀向他的脖颈。他身形化雾,瞬间散开,可惜仍然慢了一步,被粉面官仆削掉了一缕白发。等到那些黑雾再度聚集成人形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堂外。

“你是真的出师了,下手如此狠辣,不留半点情面。若不是这具身体还有些许用处,给你砍了也无妨。”明晗道,“毕竟是他引你们入阵的,你们困在这里,把他杀了泄愤倒也合理。”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仿佛林长鸣设局开阵是出于本意,其目的就是为了困住他们两个。

“占了别人的身体,又说别人的坏话,”洛胥说,“不然这样,你把真身叫出来,与林长鸣当面对质,我们才好分辨这封魇阵究竟是谁开启的。”

明晗身形一散,又化作黑雾,飘向铜板儿消失的方向,声音遥遥:“御君在阵中灵能尽失,再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那阴阳子儿没了你的操控,就算找到我的真身,也是白费力气!”

“好一句白费力气,”明濯嗤笑,“若不是你跑这么快,我险些就要信了。”

如果明晗能完全控制林长鸣,那他就不会跑,更不会暴露真身,因为这阵以林长鸣的意念为主,他大可顶替林长鸣在这里为所欲为,而他此刻的种种反应,恰恰说明他只能占据林长鸣的身体,不能左右林长鸣的意识。

两个人追出前堂,河神庙的模样已经大变。外头红艳艳的全是花轿,明濯被迎亲队挤得迈不出脚步,说:“他又发什么疯?还要看江临斋上几次花轿!”

“心结难除,这是病。”洛胥探出手臂,把深陷重围的假河神捞了出来,“阴阳子儿往阵的边缘去了,快追。”

可是就在这时,粉面官仆变回了纸人。明濯掐诀无效,在东摇西晃的人群里说:“灵能耗光了!”

最后一碗光明水已经喝了,此刻就算再亲一次也没用。眼看周遭的人越来越多,洛胥说:“我有个办法。”

明濯道:“什么?”

洛胥掀起一面帘子,把明濯往其中一送:“这借灵的办法实在奇怪,我思来想去,或许光明水只是个幌子,林长鸣真正想要的结局不是‘师父顺势诛杀如意郎’,而是‘师父不顾一切和如意郎在一起’,所以他才会一边说着不可以,一边又留下两个人只要亲近就可以获得灵能的破绽。”

他一手扶在轿子上,用身量挡住周围虚假的一切,低头看着明濯。

“童子那句话的重点不在前半句,而在后半句。”御君语气自然,眼神却很越轨,“我们洞房试试?”

第102章 拜堂路“弄脏了怎么办?”

“沾了俗气就不能做神,”明濯虽然被笼在阴影里,却没有因为这眼神而改变神色,“你像是他派来引诱我堕化的。”

“这阵里的喜婆早就暗示过,河神在我嫁来以前就吃过人,你要是能堕化,早该堕化了。”洛胥欺身,也挤进花轿,“童子认可的‘现实’,恰恰是林长鸣内心深处希望江临斋越过的那条界线。”

“他心知自己是一厢情愿,于是设下这样的局,”明濯说,“其实不论你选谁,他都可以安慰自己,因为‘如意郎’是他,‘大弟子’也是他。”

这两个身份,一个用他的名号,一个是他的扮演,不管洛胥怎么选,林长鸣都能说服自己:江临斋选择了他。

“虽然他和明晗的话都真假掺半,但他开启封魇阵的目的必定与你有关。”因为轿子逼仄,洛胥只能跟明濯腿碰腿,“那个杀神献祭的谎言他信了,正巧明晗有意,他将计就计也不算吃亏。”

林长鸣被制成药炉以后,修为尽失,想要独自开启封魇阵更是不可能,但是他如果佯装中计,明晗必然会想办法给他机会,也许他开阵的灵能便是这样得到的。

这时,外头的唢呐声响亮,喜婆如梦初醒,隔着帘子乐得心花怒放:“如意郎选中了咱们家的郎君,还等什么?快快起轿去拜堂!”

话音一落,花轿便晃了起来。河神庙就在前面,依照他们入阵时的安排,拜堂也该在河神庙里拜,可是这支迎亲队非但不进去,还要掉头。

明濯说:“让你猜中了。”

这阵只听林长鸣的,如今路线变了,说明洛胥答对了,他与明濯共乘花轿,代表着他不顾一切也要跟“如意郎”在一起,这就是林长鸣最期望的答案,所以花轿的方向也发生了变化,它要去往林长鸣真正想要的成亲场地。

“他对江临斋的执念已经超过了其他事情,成亲是他借着河神的身份最渴望得到的结局,因此步骤绝不能乱。”洛胥手上缠绕的帕子松了,他一边拆开帕子,一边说,“从拜堂开始,你的灵能就会逐渐恢复,等到洞完房,大约就会变回阵外的样子。”

他只字不提自己,可是拆开的帕子早已被血染红,掌心的伤口也很刺目。

明濯忽然伸出手指:“还给我。”

洛胥拿着帕子,明知故问:“这个吗?”

两个人在花轿的颠簸中,时不时会碰到彼此的肩臂。明濯道:“你把它弄脏了。”

他们似乎对视了,可惜轿中的光线太差,除了呼吸声,很难从彼此的眼眸中看清喜怒。微妙的情绪从舌尖往外推,明濯矮洛胥一头,却在这句话里占据了某种上风,就如他在浴池里用眼神拉住洛胥的狗链一样轻松。

洛胥指节微顶,这是个手痒的小动作,他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想法,只是借着昏暗,变得很隐晦。他没有乱动,语气像认错:“弄脏了怎么办?”

明濯的手指下落,点在他的掌间。这伤其实不算什么,洛胥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不同了,它变得很重要——

因为明濯的两指分开,指尖沿着那伤口的边缘滑动,从洛胥的指根一直滑到了他的掌根,像是在丈量自己的领地。

“记账。”明濯说,“你是我的狗,什么都算我的。”

他额间的金箔还在闪烁,这是扮演神祇的象征。在讲这句话的时候,他又微微抬起了下巴,琥珀瞳以一种几近天真的模样暴露在洛胥眼前。

“就这样?”洛胥仿佛被拽住了脖颈,真的低下了头。他逼近,再逼近,像是昏暗里伺机的野兽,反握住明濯想收回的手,“不给我一点教训吗?”

伤口在交握中狠狠蹭到明濯的指尖,血腥味淡淡,洛胥却一点也不在乎痛感,那眼神不好说是蓄谋,还是无辜。

第103章 风流客你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明濯收不回手,指腹与伤口紧密相贴,只要他稍动一下,就能让洛胥再痛一分。喜婆还在花轿外侈侈不休地讲着吉祥话,环境吵闹,两个人却在这狭窄的轿内形成对峙,他们隐藏的目光交错,让原本就看不清的情绪变得更加模糊。

“像你这样喜欢被教训的狗,”明濯言辞恶劣,“我还是头一回见。”

“一码归一码,”洛胥说,“这帕子是你送的,现在被我弄脏了,总不能就这样还给你。”

“一块手帕,”明濯说,“拿回来也是扔掉。”

“既然手帕不重要,”洛胥隔着剩余的那点距离问他,“那刚才的‘记账’是为了什么?”

明濯不在意他似的,缓缓前倾:“我想为了什么都可以。”

“你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洛胥手上力道加重,把明濯握得更紧了,“每个被你当作‘狗’的人,你都管这么严?”

他的反应引起了明濯的兴趣,明濯观察着他的表情,很残忍地说:“记不清了,你可能是唯一一个,也可能是第一万个。”

手指忽然被握痛了,指腹蹭到一点黏稠,那个伤口又在出血。

“第一万个,”洛胥没感觉一般,声音还有几分懒,“定过契约,亲过几次,还是第一万个。原来你的狗这么多?”

明濯道:“做君主的不都是这样?”

他的语气太玩味,暴露了目的,好像试探洛胥是件好玩的事情。

花轿还在走,轿帘摇动间,有几枚纸钱飘了进来。明濯被吸引了视线,把注意力转向纸钱,说:“颜色变了——”

洛胥倏忽拽过他,鼻尖微错,亲到了他。明濯背部立刻顶到壁面,半个身子都被压住了。很快,他就知道这不是亲,而是咬。

明濯不该转开目光的,他太小瞧洛胥的占有欲了。他们在阵里亲过许多次,但是每一次都只是亲而已,以至于明濯都要忘记了,洛胥是怎么变成混账的。

他或许叫了洛胥的名字,可是谁也听不出来,因为舌尖麻得厉害,根本组不出完整的词字。他再也分不了心,所有反应都是给洛胥一个人的。

洛胥揉过明濯的眼角,也掐过明濯的腰,然而这一次,他除了握着明濯的那只手,什么也没有碰。他只是咬他、亲他,让明濯吞咽不及,在花轿的颠簸里如似溺水,每个呼吸都乱得像是在讨饶。

他亲他不为借灵。

花轿突然“咣当”落了地,连带着轿内也震了一下。喜婆喜滋滋地说:“到了,可算是赶上时辰了!如意郎,江郎君,快下来拜堂吧!”

说罢,帘子就被挑了起来,她一边用帕子掩住半张脸,一边往里瞧。外头灯火明亮,把轿内也照得清楚,喜婆正待细看,里面红影一晃,是穿着喜服的“江郎君”下了轿。

喜婆说:“哎哟,江郎君,喜服怎么被揉成了这个样子?一会儿拜堂可不好看。”

洛胥的外袍在拦林长鸣时丢了,如今前襟凌乱,配上他那张脸,不像是要去拜堂的,倒像是刚宿醉鬼混回来的。他侧回身,一手架着轿门,朝里道:“好不好看‘如意郎’说得算,是吧?”

“如意郎”像是刚睡醒,大臂间的臂钏金环都错了位,半张脸隐在他的阴影里,还在用拇指擦着被咬痛的唇角。两个人又对视,明濯尝到一点血腥味,那是他指尖沾到的洛胥的血。

喜婆放下手帕,笑得两只眼睛都不见了:“是是是,只要咱们如意郎觉得好看就行。里头的准备妥当了,宾客也已经入座,现在就等你们二位了,快走吧!”

明濯挤出两个字:“你行。”

正事要紧,他拾起那几枚纸钱,也下了轿子。纸钱的颜色都变了,它们原本由红白黄三色组成,现在只剩下单一的白色。

“这就是林长鸣想要的成亲场地,”洛胥把脏帕子折了几折,缠回手上,“一半是喜堂,一半是灵堂,也算是奇景了。”

轿前的院子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曾经林长鸣与江临斋住过的。那院门大开,里头已经站满了宾客,都是他们在勘罪里见过的熟悉面孔。院中的无忧树挂满火鱼灯笼,再往前就是拜堂的正厅,而侧面则是停棺的灵堂。

明濯目光扫过灵堂里的棺材:“他倒贴心,该请的人一个没少。”

正说着,正厅里就跨出个人来。那人身量不高,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他见到洛胥很是高兴,亲亲热热地喊:“师父!”

这一声如同落石,激起一片叫声。原来正厅内等候的宾客不是别人,正是江临斋死在小城里的徒弟们。

“痴心变妄想,”洛胥从明濯手上拿走纸钱,“这纸钱不是变色了,而是掉色了。”

似是印证他的话,周围的乐声荒腔走板,满院的人都在笑。大伙儿笑得没了眼睛,又笑森*晚*整*理得没了脑袋,最后变成一群薄薄的纸片,还在弯腰捂嘴,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林长鸣身体被占,心神又混乱,想要再维持一个世界不出错,就须得耗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可是他开启此阵的灵能原本就是从明晗那里得到的,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于是阵中的人一个个都现出了原型。

“快拜呀,”喜婆摇摆着半身,和大伙儿一起催促他们,“先拜天地,再拜高堂——”

众人围上来,推着他们二人往喜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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