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环 第119章

作者:余河不喜 标签: 推理悬疑

我呆滞地看着外面火红的信号弹与两具尸身同时落下,点燃了山崖下尸体的一片衣料。

一瞬间,爆炸突起,四分五裂的信号弹吐出一缕火舌,火即刻像海水一般在山崖底部蔓延开来,所有的尸体被烧成了灰烬,我感受到了烈焰,衣服灰烬从我的指尖掠过,飘散在空中

“不要!”我趴在石头边,话没说出口,何瑜就冲上来再次捂住了我的嘴,我哭着一口咬在他的手上,他嘴里闷哼了一声,却也忍住没发出声音。

他在我耳边低声斥责道:“不能叫!不能叫!你一叫,你四哥就白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狠狠闭上眼,将头埋进他的胳膊里,遮住悲戚的哭声,我不想让四哥白白死掉,我发过誓,以后都要听他的话。

我的眼前是黑暗的,四哥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你要学着长大。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

要学着照看铺子,以后颖甘堂还是要你来管的。

多去盘口里走动走动,以后对你有好处。

放假经常回来看看,我们都很想你。

等山崖下的火烧得更红了些,我们就听到上方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离开的脚步声和整理装备的声响。

等山崖上的人基本走干净了,何瑜才拍拍我的背:“振作一点儿,我们也该走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山崖底部就发出一声巨响,这爆炸声与之前不同,是接连不断的,炸得四周的裂缝岩石都开始颤动起来,我们在裂缝中就觉得这些石头互相挤压,根本难以站立。

何瑜大骂一声:“操!这些人是想把整座山炸塌啊!快出去!往上爬!这山要塌啦!”

第266章 何瑜

来不及背上田小七了,何瑜直接一把将我从地上薅起来,我哭得缺氧,木讷地听从他的安排。

何瑜在下面托着我,先把我推上去,我扒住裂缝上方的石头开始往上挪,触手的石头仍在微微颤动,一不留神石头就碎成两半脱手从半空中掉落下去。

疲惫令我渐渐回过神来,因为我的手腕感觉到了深深的酸痛感,我这才察觉到手腕上刚才跟何瑜系在一起的绳子居然还没断掉,想着我就回头去看下方。

何瑜踩在两块石头上休息,我知道他攀爬得很痛苦,因为每次抬腿都无疑会扯到他腿上的血洞,所以我手腕酸痛,腕子上被勒出血痕也尽量帮他爬,这样不管怎样都至少会让他轻松一点。

我回头想继续往上,突然我感觉到岩壁往下沉了沉,随之有巨大的动静从左边传来,我立刻去看声源,就见一块巨大的挂在岩壁上的石头坠下来,继而是冲破石头的奔腾浪花,地底的地下河翻涌了上来,水位涨得非常之快,瞬间吞没我们之前所藏身的裂缝。

“何瑜!水全漫上来了!快爬!”我喊道,已经顾不得什么累不累了,甩开膀子就往上拼命地爬动。

我爬得气喘吁吁,嗓子里一片腥甜,这种血腥气比长跑完之后要严重十倍,最后能够隐约看见崖顶的平台时,我感觉自己都快要吐血了。

但我是庆幸的,因为看见崖顶证明上面的平台还没塌,只要在山全部塌陷之前顺着石道逃出去我们还有得救,我咳嗽了几下,嗓子和嘴唇都干成一片,我咧开嘴,刚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何瑜。

就在这时,有一股力忽然出现把我往下拽,我本来好好地趴在石头上,这一拽直接从石头上掉下去了半米,我连忙用手扒石头,结果一只手卡在石头缝里,指甲盖直接翻了出去,火辣辣地疼。

没等我喊疼,我的另一只胳膊就被何瑜带了下去,绳子在我手腕上擦出了血,血珠顺着绳子一滴一滴落下去,我听到自己的手腕“咔擦”一声脆响,刚才何瑜应该是腿上没力,踩空了,幸亏我们中间还有一根绳子连着,不然掉进这夹带石头的河水里就难以存活了。

“小幺!你没事儿吧!我腿上没力了。”何瑜抓住手腕上的绳子,被绳子提溜得在空中乱转。

我反应很快,立刻反手扯住那根绳,试图将他往上提一点,最好让他靠近岩壁一些,有个支撑点,但仅凭一只胳膊吊着下面悬在半空中的何瑜实在用不上力,所以我拉他拉到一半就不行了,他又落到原处。

我累得满脸通红,一只手卡在石头缝里,看了看上面近在咫尺的崖顶,对何瑜叫道:“你看看还能不能使上力,咱们这样还能坚持一会儿,歇一歇你看能不能自己往石头上荡一荡!”

何瑜慢慢伸直腿,试图用腿去够最近的一块石头,可每次腿够到石头,都会因为身体使不上力气而前功尽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手卡在石头里,汗水从我的脸颊上流过,感觉缝里的石头在无数次地割我的手腕,下面绳子上端已经被我的血染红了,我的手越来越没力,正在慢慢从石缝之中滑出来。

何瑜冲我抬起头:“不行!小幺,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我暂时说不出话来,脑子快速想着对策,都已经爬到这一步了,我们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再想想,甘霁,你从来不都能逢凶化吉的吗,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还会有办法的!想一想,快想一想!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何瑜突然大声喊我:“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我回答。

“把绳子割了,你就能上去!”

我瞬间要被他气死过去,吼道:“你这算是什么狗屁办法!”

“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甘霁!”

我被他说得气急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拽住绳子又想把他往上拉,何瑜坠在绳子末端,劝我说:“你别拽我了!你再这么拽一会儿你也没力气上去了!”

我拉得快了,手上一滑,“咔”地一声,我的手腕彻底脱臼了,绳子从我手里掉了下去,把我也往下拽了一段,差点没掉进水里去,吓了我一身冷汗,绳子上蹭的全都是我的血,手垂在身体旁边。

“这样会让我们越来越危险!”何瑜说的话逐渐被下方奔腾的流水声掩盖过去。

我渐渐升起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无力,我大吼道:“不行!要死一起死!我在乎的人都死光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你要是再走了,那我该怎么活下去!如果你也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着!”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

何瑜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他的嘴唇也干裂了,突然问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我的眼神停滞了,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于是我立马叫停:“不!别说!我不想听!我不听,你回去再告诉我!”

“我骗了你,从开始我就在骗你了,”我看到何瑜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我在极度震惊之中看着他,他却极度平静,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任务就是让你活下去。”

我一时间大脑宕机,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深层意义。

何瑜洒脱地笑了笑:“我在甘肃认识你、我们大战蚰蜒、下怒江、去内蒙,这一切都是你四哥他们早就安排好的,我知道田笑临终之前跟你说了什么,到现在我们还没输,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因为我们还有底牌。”

他说着,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你想错了,田笑的底牌从来都不是田雨青,而是你。”

我心中一直悬着那根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开了。

“你是接下来的执子人,是五师能够翻盘的最后希望,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让你活下去活着出去,只要你活着出去,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们这些人就都不算白死,你明白吗!”何瑜激动地喊道。

我喃喃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因为是命!这是你的命啊,甘霁!你不是看到预言了吗!那四个人,能够开启讷王墓的只有你,几千年前阿氏族的先知预言就已经注定了,有你的参与我们才能进入讷王墓啊!”

我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我的手:“命我听不懂你你在说什么?”

崖顶“轰隆”一声巨响,大块大块的洞壁岩石从崖顶接二连三地掉下来砸进水里,在我们的头顶,有一块岩石摇摇欲坠,何瑜猛地抬头去看,我也随着他的目光向上望过去。

“甘霁,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我不后悔,这回你必须听我的,给老子好好活着回去!”

电光火石之际,我的手腕感觉猛然一松,我迅速转过头去,绳子的末端已经被割断了,我印象中何瑜身上唯一的一把开山刀已经丢了,可我死都没想到,除了开山刀,他还藏了一把小匕首。

我眼睁睁看着何瑜笑着对我做了个手势,那是我们之间惯用于打招呼的方式,然后,他仰躺着,和那些落下来的石头一起,一个硕大的浪花拍过来,转瞬间将他吞噬

“何瑜!!”

我的手没了力气,身体慢慢从岩壁上滑下去,就在我打算不再挣扎随风而去时,有人忽然从崖顶系绳子落下来,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了我的两只肩膀,然后一瞬间把我整个人都拉了上去。

是刚才那群人又回来了吗?我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处置我,我也不知道,最好也用枪把我一起给崩了,然后丢进水里,我的亲人、朋友,只要是对我好的人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但我没感觉到什么来自死亡的痛苦,只听到隆隆的山崩地裂之声,这种声音愈来愈远,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过去,再度睁开眼时,我们还在草原上

会有人来告诉我,你刚才做噩梦了。

一切都是梦。

窒息令我连连咳嗽,我猛地睁开眼,有人在给我喂水,见我醒来赶紧把水缸移开了,我坐起身,身下是铁架床,我看着军绿色的帐篷顶急促地呼吸。

我身处在一顶大帐篷内,四周是陌生的环境,我的两只手都被纱布包扎了,但我丝毫感受不到手掌传来的疼痛,一把扯住床前那医生的衣领,用极其沙哑的嗓子质问他:“这是哪儿?你是谁!”

给我喂水的医生被我的状态吓到了,没说出什么话来,我松开他,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往帐篷外走,一掀开帘子,外面大雨瓢泼,天灰蒙蒙的一片,透过细细密密的雨帘和薄雾,对面的那座山垮塌得连原来的山尖都分辨不出来了。

我走进雨里,冷风吹打在我身上,我的思绪瞬间清醒过来,甘家的伙计们、四哥、柳婉、还有何瑜,我记起了他们每一个人临死之前的模样。

我跪倒在泥地里,感觉全身冰凉,伤口都裂了开来,手上嘴边眼前都是血,最后,我看到了田雨青和谭裘,他们向地上的我跑过来,之后,我就没有了知觉。

第267章 帮忙

高热持续到第四天下午,我才恢复意识,两只手上缠着四五层绷带,伤口每天都要换药,他们把我的一只手铐在了铁架子上,介于上次我跑出帐篷淋雨的事,我被严令禁止随意下床。

后来听看护我的医生说我昏迷了四天,倘若我的意识再不能恢复,他就准备找车来把我送到市里医院去了,他跟我说这些事的期间,我几乎把进来帐篷的每一个人都问了一遍。

问题无疑就那几句话,仿佛我的语言系统就只剩下那几句话了尸体都找到了吗?有谁的尸体被找到了吗?

他们的回答也非常统一,要么沉默要么就是劝我别再操心了赶紧把伤养好,我知道,那些落在崖下的尸体能够找到的机率几乎为零,地下河的河水流速太快了,更别提有些尸体还被火烧过一遍。

等到第五天,田雨青终于掀开了我的帐篷,他脸上的胡茬已经被刮去了,神色很疲惫,面色沉重,他遣散了医生,帮我把胳膊上的束缚带解开,单独对我说:“找到何瑜了。”

我抓住他:“怎么样!他怎么样了?他掉进水里的时候腿受伤了你们有没有找医生给他看看?他现在在哪个帐篷呢,我去看看他!”

田雨青平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半晌没有说话,他一沉默,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刚刚上扬的嘴角落了下来,随即他就说:“何瑜死了。”

我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我们在下游的一块石头上找到了他的尸体,但是太晚了,尸体在水里泡了太久,有些身体组织已经烂掉了。”

我一时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我的大脑仿佛已经没有办法进行正常的思考,他说了那么多,我的脑子里只重复回荡着“何瑜死了”这四个字,何瑜死了

“尸体尸体在哪儿”我仍然死死地拽住田雨青的袖子。

他叹了口气:“在外面停着,何家今天来运尸体回去。”

我的腿有些软,于是只能撑着田雨青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地,浑身的痛觉仿佛尽数苏醒了,从胳膊到脚哪哪都是酸疼酸疼的,脚跟不会走路了一样,看着帐帘往外挪了几步。

田雨青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又把我拽了回来:“你能不能接受现实!这都整整四天了,尸体都泡发泡烂了,你现在去看了又能怎么样,他们都死了,回不来了!从鹰谷里逃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他们是用命护着你出来的,甘霁,都到现在了,你还没有长大吗?!”

我看着田雨青,固执地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出去。”

田雨青顿时松开了我的胳膊,沉默地低头用手指了一个方向,我回头掀开帐帘出去,天依旧非常阴沉,风很冷,距离帐篷很远的地方,停着一只铁板车,车上铺着白布,白布四角被石头压着。

我噙着泪一步一步往远处的铁板车走去,白布上染了几块已经变成深红色的血,我伸出手触碰到压着白布的一块石头,石头冰凉的触感让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恐惧,这种恐惧强大到让我不敢去揭开面前那张布。

我该怎么面对好友的尸体?该怎么面对他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如果我当初乖一点,不跟着四哥到处乱跑,如果我不扯着何瑜去内蒙找答案,是不是今天何瑜就不会躺在这儿?他只要听族里的安排好好跟着考古队,这时候会不会早就干完活回家了?

想到这儿,我的手已经无法控制地掀开了一个布角,可是还没看到尸体我就难以抑制地转头跪在地上干呕起来,一边哭一边干呕,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后来,何家就把尸体拉回去了,我又被按进帐篷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疲惫,但我睡不着,也吃不下,因为一闭眼就会看到那些死去人们的脸,他们的微笑;一看见饭就想到被泡烂泡发的尸体,以及那种气味。

田雨青坐在床头给我削了一个苹果,他交代道:“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明天,你可以回家了。”

我手中拿着苹果,医生刚给我脸上的伤口换了药,我略微迟钝地转过头去,问田雨青:“真的都结束了吗?回家,家又在哪儿呢?”

田雨青也不知道该对我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明显有些局促起来,最后他说:“刚开始必定是痛苦的,但是这个坎总要迈过去的,你不能被困在这件事里,你这次回去之后,就跟以前一样,该好好上学还好好上学,按部就班,别想了。”

我看着手里的苹果,脑子还有些混沌,我喃喃道:“但是人都死了,那是几十条人命啊,我怎么可能忘得掉”

田雨青站了起来,递给我一张名片:“回去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面对这些死亡,他仿佛有点太淡然了,仿佛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我想,这或许和他早年间经历的一些事有关系,我已经可以想象到他经历过的那些死亡,以至于他已经对这些死亡形成了一种麻木感,在这些人死后,他板着脸机械地处理后事,解决难题,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第二天我就被送回了开封,用钥匙打开门锁的那一刻,恍若隔世,只不过当初去的时候是欢声笑语、插科打诨,现在回来的时候,记忆只剩下泡影。

那天晚上我去楼下买了一份烩面,坐在低矮的桌子前,一筷子一筷子将碗里的烩面扒进嘴里,泪水不知不觉滴在碗里,融进逐渐冷下来的汤里,没有抽泣也没有呜咽,什么声音都没有,房间里寂静得让人害怕。

由于我出去这大半年的时间,我回去之后被迫休学了一年,我想忘记那些经历,所以无所事事的时候也跟着原来的同学一起在画室泡着,我以前从不跟室友一起吃午饭,但我现在基本每天都试图跟他们凑在一起,聊他们想聊的那些话题。

我跟着他们喝酒、打扑克,他们也很乐意带着我玩,以为我终于开窍了合群了,这样沉浸了两三个月之后,在出租屋被噩梦惊醒第十次的一个夜晚,我看着卫生间的镜子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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