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柒殇祭
“弟子还以为,您是要发现无法占据我的身躯之后,狗急跳墙,才会使出这东西。毕竟只要用了它,您这幅身躯很快就会承受不住魔族的力量,最后只能舍弃,给弟子留下个戮师罪名,多么遗憾呐。”
叶清柏听见她连剧本都给自己写出来,不由冷笑连连。
但她并不知道,这些并非苏明绣随口杜撰,而是上一世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
彼时的苏明绣自然不可能拥有同她抗衡的力量。所以被打得破破烂烂,吐血不止,身上骨头不知还有几根完好,只不过……最后关头,叶清柏愤怒地发现无法夺取她的身体。
因为她曾经吃下过那颗净境果。
除却让她不受幻境困扰之外,其实净境果最大的作用就是巩固魂魄,连最恶毒的禁咒都无法夺舍曾经吃下这果实的身躯。
这是上一世叶清柏所有计划里最不完美的地方。所以她在离开时,也格外愤怒,怒得恨不能将苏明绣直接杀死。
可惜最后是她的身躯最先崩毁,所以只能遗憾给苏明绣留下那半生骂名。
对叶清柏来说最差的、最糟糕的计划,却让苏明绣比死更痛苦,她再不能被正派所容,也不愿堕落到魔道,她茕茕行走于这世间,很长一段时间,感觉天地之大,竟真无她容身之处。
封神鉴是一枚青白相间的玉玺,当它现世时,这禁牢瞬间被它捅破、涌入天光,它在半空中不断变大,仿佛带着法则的力量,要朝着苏明绣的方向坠落而来——
“苏、苏……”
一直被她护在怀里的人,此刻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想要提醒她,却因为声音哽在喉间,许是同样被灵器压迫,她最终只蹦出了这两个字。
但听见她称呼的人却很高兴,甚至还用没沾血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很温柔地说,“我在,别怕。”
苏明绣眯了眯眼睛,直视半空中灵器下落、雷霆万钧的恐怖压迫力。
而她灵力释放得更加厉害,同时在想。果然,没了本命灵剑,实在不太顺手。
她的境界在这一刹那随着心境强行突破——金丹、元婴、分-神、合体、大乘!
大乘巅峰,百花宗蕴藏的所有灵脉都被她疯狂抽取,涌动的灵力漩涡甚至在禁牢上空形成了龙卷风,苏明绣直面这高于九洲一切等级的灵器,强行凝聚雷灵力的盾挡下那封神鉴的一击!
“轰”!
像是巨响,又似是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远近看到这一幕的人,纷纷感觉胸口一窒,紧接着竟然在这动静里吐出血来。
他们以为这样一击,自己的耳朵会聋,可许多低境界的弟子们用最后的力气摸向耳朵,却没有摸到血迹。
这似乎击在他们的灵魂上。
近处。
苏明绣站在已经完全大亮的天光下,不去看四周因为方才那一击完全崩毁的禁牢,以及半边山头损毁的断壁残垣,低头坚持怀里人的情况,发现岁意欢没被伤到,才抬起头去问,“师父使出这一下,已经是极限了吧?”
果然。
叶清柏方才看她境界一路强拔,已是惊骇到极致,此刻看苏明绣的眼神又是惊惧,又是贪婪,她似乎以为这是天生道骨的隐藏潜力。看懂了她的意思,但苏明绣并不想跟她解释,由她去幻想。
此刻叶清柏身上那些红色血管的灼烧痕迹,已经从眉间蔓延到了手背,看上去马上要从她身体里破体而出。
叶清柏见一击不中,而自己在护山大阵动的手脚又已经被发现,知道现在自己即将失败,很是不甘。
她的目光落在苏明绣怀里那人身上。先前苏明绣来禁牢救人,叶清柏只以为是自己这徒弟一贯的大发善心。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俩的姿态,未免也太亲昵了一些。
苏明绣……太护着岁意欢了,就像是抱着自己珍藏的宝贝。
姿态过于明显,又或者说,她其实从不打算掩饰。想到这点,叶清柏眼中忽然出现莫名的嘲讽:“你好像很喜欢这个羌山派的小弟子。”
就在苏明绣不置可否,甚至将她的话当耳旁风的时候,叶清柏忽然问了一句,“你既知我是天魔,你可知天魔现世,祸乱人间,向来有人魔与其共生——”
“孽徒,你可要猜一猜,与本座共生的人魔,是谁?”
听见她这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苏明绣虽立于金色日光之下,神情却比天山背面的湖泊还要淡泊,像是沉着最冷的冰,“徒儿受教了,日后自会去寻……”
她话才说了一半。
因为被忽然涌入肩下的疼痛引走了注意力。她垂下眼帘,见到岁意欢不知什么时候召出那炳银扇,明明神情愕然,可是双眸颜色却已经变成血红。
与此同时,她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将合拢时也格外锐利的扇炳,如铁杵般捅-入对方的身躯。
红色的血顺着苏明绣的伤口,流到了岁意欢的手掌上,她甚至觉得自己握住扇子的手在颤抖,抖得实在太厉害,她感觉自己都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连那颗眼尾的小痣都变得恍惚。可是她就是无法松开自己紧握凶器的手。
一刹那间。
她就明白了,原来昨夜的家仆,竟然也真的是她杀的。
……是从多久以前呢?她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自己竟然会?
心知这是上一世的叶清柏没对自己说出的真相,此刻对方也是在亮出最后一张底牌,苏明绣却不怕她,只兀自看着自己抱着的人。
唇角反而亮出了笑容。
她依然用没受伤的手,去揩岁意欢的眼尾,“哭什么?”
她说,“又没捅到心脏。”
就算是心脏也没有关系,元婴还在、灵台未毁、甚至魂魄都还完好。对于修士而言,这般于普通人来说致命的伤实在不算什么。
但岁意欢却彻底崩溃了,她似乎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自从昨夜之后就这样头疼,也终于意识到,她再不可能离开这里,回到羌山派。自她走出南域,她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想起来了吗?”
叶清柏在甩脱这幅累赘躯体之前,对她笑着留下一句,“既是我的共生者,倒也不必为这些没用的拖油瓶所累,迎接你的,将是魔族的强大同胞,只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归宿,我会来接你的。”
魔魂离体,只留下一具百花宗的宗主尸首在原地,那魔气径自穿破百花宗形容虚设的大阵,逃之夭夭。
但被她留下的两个胜利者,状况也并不大好。
苏明绣眼睁睁看着怀里的人眼眸颜色在猩红与正常的黑色相切换,可后来不知道想起什么,只直勾勾地看着半空中,停驻在深红上,像是被人从内部丢了一根火柴,将灵魂也燃了——
于是那双让她格外喜欢的,灵动如鹿,又可妩媚似狐的眼眸里,淌下了两行血色的眼泪上,像是悲恸到了极致,下一刻就要自我毁灭似的。
她听见岁意欢强撑着破碎的意志,不断跟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苏明绣却当机立断地敲晕了她,甚至没管那因为失去支撑,掉落下去的银扇。
温和地拿出一方玫红色手帕替岁意欢将面庞上的那些痕迹都擦得干干净净。
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手帕边缘绣的一个“欢”字,旁边还有两条小鱼,约莫是对方家里人亲手绣的。
先前在小花园里,苏明绣就是拿着她的这方手帕包住自己被阵法割伤的手,后来洗得干干净净,却一直没还回去。
对着已经昏睡过去的人,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在这断壁残垣间坐下休憩时,下巴抵着岁意欢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不似上一世那般,在初见时对你那般冷漠、不近人情,我们之间的结局就能不同,我就能改写你的命运,将你从悬崖边缘拉回来。
却原来……
我与你的相遇,一开始就迟了,可笑我还以为从来就能改变一切。
第215章 原来我才是主角(11)
“我早告诉过你,不要靠近她,否则造成的后果是你无法承受的。”在百花宗的长老们因为这边的动静纷纷前来查看状况时,方才一直保持沉默、只注视这一切的天道又在她耳边吹风。
怀里的人还没有清醒过来,苏明绣靠着断壁,睫毛微动,抬眸看向朝着这边围拢而来的百花宗长老。
【什么后果?】
她知道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岁意欢的身上。而且方才被激起魔族异瞳特征的小姑娘身上还在散发着不详的黑气,这是无论如何掩盖不住的事实。
故而她很是淡然地任由他们打量,同时用意识回答天道,“后果就是曾经她独自行走的道路,现在我可以陪她一起走了。”
“明绣,你现在应当相信宗门的判断了,她是魔族,你要将她交出来。”
命令她的人,正是执法堂的月见长老,这位也是华萱的师父,特别护短,所以对苏明绣的态度是冷漠的公事公办。
而雪寒长老则是面色难看地盯着叶清柏的尸首,“方才就是你跟前这个魔物,将你师父?”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显然是不可置信,又觉得痛心疾首,连带着看苏明绣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诸位长老,方才实情并非如此——”
苏明绣即便青衣沾血,像是草原上开出的红花,也只能托得她面容更加旖丽,见不出几分势弱,“魔物正是一直以来以百花宗宗主身份出现的这位,而非岁意欢。”
比起上一世火海消灭所有罪证,起码现在给百花宗还留下了一具能够探究的尸首,只要这些师叔长老们能够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
“她身上的魔气掩都掩不住,你可知包庇魔族的下场,苏明绣?”月见长老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冷意。
发觉她要拿出法器,雪寒下意识拦了一下,她已经看出苏明绣现在的境界成谜,多半是在此次事件中获得了什么机缘。
想到她一贯在宗门的表现,还有宗主离奇惨死的状况,她放软了声音,却也是逼迫着问,“明绣,今日之事与魔族脱不开干系,何况你师父又……你若是还有心,就将她交出来,再配合宗门的调查——”
护山大阵、魔族、宗主之死齐齐压在此时的百花宗上空,已经数千年没有遭遇过这等大事的长老堂没了领袖,本就有些六神无主,故而有月见这般强势的声音,其他长老们便下意识听从。
苏明绣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上一世有魔族进犯时,百花宗会那般不堪一击。
因为这些正派都安逸了太久,心安理得地待在祖业根基生长出的茂盛大树下乘凉,连遇事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
她抱着岁意欢站起来,神情仍旧是冷淡的,也许修复神魂的那些转世冲淡了她上一世的情愁,又或许是曾经的过往还如镜花水月,苏明绣发觉自己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和难受:“我不会将她交出去。”
“如若诸位长老要放着真相不顾,非要为难我们,弟子恕难从命。”
日光下的微尘忽而一荡,像是被不知名的气势所摄,在光柱下停止浮动,而屹立残垣之上的那抹青与红交叠的身影,连方才翻飞的衣袂都乖顺地服帖下来,像是被什么所摄。
逆光的身影,碎发在额前落下阴影,却由神奇地拢了些碎光在眼底,如湖心波光,不经意间就要划伤人的目光。
-
而这一切,沉睡中的岁意欢都不知晓。
她仿佛被古老传说里的梦魇捕捉了,深陷那片血色炼狱中无法自拔。
她发现自己回到了羌山派,可是门派寂静无声,深夜连枭叫都听不见,唯有一轮血月映照长空。
岁意欢赤着脚推开大门,想要去找自己的爹,随着沉重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人间炼狱。恐怖的血色如蛛网,从地面蔓延出去,像是世间最不详的禁咒。
那血如此妖异,不知填多少人命才能让它这般鲜活。甚至这阵法还像有了生命,随着她的注视,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岁意欢心中不详之感愈盛,本能要去找她的爹,可是门推开一扇又一扇,迎接她的唯有尸山血海——
直到最后,在家族祠堂前,她望见那道伫立在祠堂前的身影,想起来自从娘走后,爹总是喜欢得空就来这儿陪娘,给娘带她最喜欢吃的青团,是用海物做的馅儿,十三门海岛独有的特产,家家户户的味道都不一样。
她松了一口气,忽略脑海中的那些异常,小心翼翼地过去,特意绕到了身影的前方,像是求得拯救、又像是久经苦难想得到家人的宽慰,“爹……你可知外头……”
后面的声音都被无形的力量压在了她的喉咙里。
岁意欢睁大了眼睛,目眦尽裂——
她看见一柄银光,直入男人的胸膛,虽未穿心而过,却牢牢地钉在心口的位置,银色没入身躯太深,令人能清晰想象到心脏破碎的画面。
这光芒太亮,是血色地狱里唯一耀眼的存在,岁意欢甚至被它伤了眼,可她一动也不敢动了,也不敢去碰,只失声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它。
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银光是何物了,这是她十岁生辰,爹出海带回的海兽龙骨,由她娘画了图让工匠一点一点打磨出的湖面扇,名为《湖光山色》,爹娘总觉得她常年在海边,见不到陆地上的那些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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