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柒殇祭
次日清早。
苏明绣一夜未眠,感觉到身侧令牌嗡鸣的时候,人转瞬就出现在小花园外。甚至来不及用净身咒将身上冗杂的花香气味祛除。
“大师姐!”
同样接到宗门消息的小师妹颜妙妙在山道上看见她,赶紧跟她招手。
青衣女修还未靠近,声音先至,“宗主发了急召令,你怎还待在此处?”
颜妙妙头上的簪花都有些乱,但她此刻顾不得这个,赶紧凑近跟苏明绣说话,同时小跑着跟上她,“因为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着那人跟你有关系,才赶紧来跟你说。”
“什么?”苏明绣霎时间停了步伐。
“早上菡萏居门边,有巡逻的弟子发现了一个死去的外宗弟子,死相恐怖,惊动了我师父,我恰好跟师父一同过去,结果师父说那是魔族的手段,现在事情已经报到了掌门那里,人人都说菡萏居里有魔物,我想着那人大师姐你应该认识,所以才急忙过来支会你一声——”
颜妙妙很认真地拉着苏明绣的袖子,“我虽然不太清楚那些魔族、魔物什么的,但是师父的表情严肃极了,想来跟此事扯上关系的人都不太好过,大师姐你向来心善,喜欢帮助旁人。但这次可不一样,一不小心可是要被关入禁牢的,你可千万要撇清跟那人的关系,好吗?”
这是她碎片记忆里,从未有过的事情。
昨夜天道的警告仍在她心头徘徊,此刻被颜妙妙陡然重击,苏明绣忽觉心中一痛,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击。
但她只是神情凝固一瞬,很快又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所以,被怀疑成魔物的人,是岁意欢,对吗?”
是因为她之前接近后山阵法引起了叶清柏的注意,还是因为昨夜宣婵的那一击,又或者,是她们留下了什么多余的痕迹,才引得蛇提前出洞了?
笑意攀到眼底,却似冰霜,被冻结在其中,苏明绣按捺住自己别使出缩地成寸之类的超过目前修为的法术,才赶到立春堂,就见到岁意欢被百花宗的执法弟子压着出来的模样——
四目相对。
岁意欢有些慌张地动了动喉咙,像是想和她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垂下了眼睛,避开了同她的对视,像是已经明白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所以只能尽量减少波及旁人。
当她垂下眼眸的时候,苏明绣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第214章 原来我才是主角(10)
颜妙妙的师父、雪寒长老从里面跟着走出来。虽然她并不掌管惩戒弟子的执法堂,但是她看到苏明绣的神情,多少也猜到了她跟这个羌山派的小弟子可能认识,于是只能叹气般地劝了她一句:“魔族已经许久未在九洲大陆出现了,若非我们百花宗还留有那一星半点的记载,或许死在院落里的弟子就会这样不明不白……
那绝对是魔族的攻击手段,明绣,我知你素来心善。但此事自有宗门长老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你莫要牵扯其中。”
她的神情很温和,但眼中含着无法描述的无奈,像是很多话想说,却最终只能至于一句善意的提醒,“别让你师父失望。”
——失望?
苏明绣对上她清泠泠的双眸,忽然想起上一世,在得知宗门毁灭真相的时候,这位长老露出的哀绝模样,她至死都无法相信,从小与自己一同在宗门长大、又历经这诸多风雨的师姐会变成……魔。
那一瞬间,自责、震撼、愧疚……诸多无法相容的情绪都挤进了她的世界里,甚至到死时,眸子里都还停留着这些情绪。
但这些注定是苏明绣无法说出来的,面对这个平日在宗门多少还照拂自己的长老,她只是抿了抿唇,给了个比风还轻的笑容,“多谢长老提点。”
然后她在一炷香内就摸清了执法堂禁牢关押犯人的地方。
-
岁意欢觉得脑海里昏昏沉沉的。
她总是梦到滚烫的火海,举目望去,诸多破碎的画面拼凑在一起,可她的视线却被烈火燎原的黑烟遮蔽,什么都看不清楚,最后竟定格在今晨死去的家仆身上。
她好像看到了对方是怎么失去生命力,又是如何在垂死之际挣扎的,那动作离她太近,以至于……岁意欢总觉得对方最后眼中求生的渴望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可是怎么会!
微凉的温度触碰到她额头,将她从这无边火海的噩梦里惊醒,双手都被吊在山壁上,浑身体重都被拴着纤细手腕的铁链支撑,红衣都变得有些脏污的女修迷茫地睁开眼睛,她才发现触碰自己的不是已死的家仆求生的指尖,而是……冷艳的女人试探她体温的动作。
铁链当啷啷地,发出了挣扎的脆响。
岁意欢动了动唇,想问苏明绣为何会在这里。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肯定是违背了宗门的规定,于是只张了张唇,无声说:“走……”快走。
因不敢贸然将灵力输送到她体内,苏明绣只好把那些治疗内伤、外伤的丹药都喂进她的嘴里,同时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嘘,别怕,我会救你的。”
救她?
岁意欢自早晨被百花宗的人带走盘问时,满心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可是自从进了这个禁牢,没有任何人对她用刑,她却总被那梦魇笼罩,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到后面,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夺走家仆生命的快意。
昨夜睡下之后就失去了所有记忆,一觉沉沉,但醒来时却觉头疼欲裂。直到被百花宗的弟子们带走,又被他们的长老堂审问——
她永远记得,面对那可以测谎的宝物,她反复说起“不是我杀的”、“我不可能杀死从家里带来的人”时,宝物发出的红色光芒,判定她所说皆为谎言。
岁意欢的神情实在变化太大,甚至整个人看起来都备受打击,苏明绣无法忽略她的情况,只能小声地问她,“从昨夜我们分开后到现在,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仔细跟我说一说。”
其实吃下她给的丹药,岁意欢并没有觉得自己情况好转。但想到苏明绣至今都还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心中感动不已,强撑着精神给她说自己的所有状况。
因为断断续续、没什么力气,苏明绣甚至还从芥子袋里拿出了从膳房顺走的食物。虽然味道很难吃,但在这种时候,确实是堪比良药的好物了。
她掰着糕点一点点给岁意欢喂,又拿出那些灵花花露给她解渴,听见对方困惑地、又有些迷茫地说出最后一句:“我现在只觉得,我好像真的很可疑,像是被那魔族附身一样,总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出那些夺人性命的恐怖事情……苏道友,你走吧,你快走,无论如何,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甚至害怕自己真的失了神智,将这个好不容易认识的朋友也杀害。
可听见她的话,苏明绣只是很温柔、又缱绻地抚摸着她的侧脸,甚至还帮她将有些乱的发丝一缕缕整理妥当,“真正的魔族,从不会后悔这些嗜血与杀戮,你并非魔,而是人。”
哪有这么笨的魔?
她这声音如划破雾霭的光,又似拨开云雾的虹,并无金石之音,却奇艺地抚平了岁意欢的慌乱和不安。
“我会救你出去。”苏明绣说,“不要留在这里了,离开百花宗,就立即回到羌山派,去看你闭关的爹伤势究竟好得如何了。日后若有缘分,我便去找你,与你同游九洲,为你补上错过学会的见闻。”
她知道叶清柏的手段,从不惮死去更多的蝼蚁,岁意欢唯有两个下场,一个是死亡,一个是比死更惨——若叶清柏不杀她,只能证明她要利用这人去做更可怕的事。
苏明绣绝不容许这种可能发生。
直到这时,岁意欢这被灼烧过的大脑似乎才后知后觉,那些巡逻的弟子、该被启用的阵法,竟然都毫无踪迹,而面对这毫不犹豫相信自己。
甚至一腔孤勇要马上救自己出去的百花宗大师姐,她不由睁大了眼睛:“你……做了什么?”
苏明绣刚摸到她手腕上的铁锁,被这话问得一顿。然而就是这一顿,禁牢外也响起冷淡的重复问话:“是啊,你做了什么?”
-
一刻钟前,百花宗。
萧星玮因为被宣婵缠得烦不胜烦,所以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练剑,谁知道百花宗的令牌忽然失去指引作用,他们俩一路纠缠到后山,惊动了巡逻弟子们,随后又引得长老们都发现后山里那座宛若空坟的异样。
再然后,长老怀疑他们俩也跟魔族有牵扯,本想将他们也抓起来。但毕竟一个是剑宗新一代魁首,一个是合欢宗内门弟子,宣婵本就傲气,自然不服百花宗管教。
当即不管不顾地亮出法器,结果无意间又放出了师父给她的元婴一击——
攻击被月见长老弹开,朝着天边冲去,本该打在护山大阵上,谁知竟然直冲天际,许久之后反向坠落,砸了立春堂后的宗主山头。
雪寒长老见状,脸色立刻变了,完全没料到追两个外派弟子不守规矩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为何百花宗的护山大阵竟如筛子一般,什么攻击都挡不住?
护山大阵是事关宗门的大事,还有宣婵同萧星玮这两个莫名闯进后山、还坚持说那空坟同他们无关,并且身份又不简单的外派弟子,长老们一个头两个大。
尤其是在他们纷纷拍碎了传讯符,要让宗门主持公道之后,他们自然不能将这两个烫手山芋也跟岁意欢一样压到禁牢。
两方人马都僵持了。
此刻。
苏明绣听见禁牢外的动静,当看见对方的身影踏入这狭窄天地内时,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讶异,“弟子拜见师父。”
连那点敬礼的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来人正是叶清柏。
比起在长老们跟前那善于聆听、开明又温和的模样,还有从前对苏明绣的教导并不耐心、甚至可以说是漠然的模样,此刻的叶清柏眼中却露出兴趣来,像是翱翔于天际的苍鹰发现猎物,紧锁着自己的这位徒弟。
“你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
叶清柏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观察,然后肯定道,“所以前些日子,想要潜进后山、惊动阵法,昨夜又再次溜入的小老鼠,竟是我这位宝贝徒弟。”
她饶有兴致地问,“你是何时发现的呢?”
这还得从上一世说起了,但此刻经历了上千年的沉浮,又有死生转世这诸多世界同岁意欢的纠缠,苏明绣发现自己的情绪在这最该质问、激动的时候竟然调不起来,她满心满眼都是计划如何将这位恩师宰了,然后再将岁意欢完好无损地送回羌山派。
于是她很敷衍地应,“谁知道?约莫是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吧。”
叶清柏不笑了。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如杂草般野蛮生长的徒弟,发觉她的神色同自己曾经所见的区别甚大,便若有所思,“你似乎得了些奇妙的机遇。不过也无妨,待我将你的身躯占据,自然会知道这一切。”
她的话语如一把钥匙,又开启了一片尘封的记忆碎片。
苏明绣忽然就想起来了,上一世在魔族肆虐宗门时,她的这位恩师究竟都说出了什么真相——
譬如在知道她是天生道骨之后,这位宗主就将她选定成容器,容器只需表面光鲜就行,至于里面是什么样,这重要吗?
所以将苏明绣带回宗门之后,她私底下甚至连敷衍都不肯做,也任由其他的长老弟子欺压她。
或者说,这样的事正是她所希望的,意志脆弱的人,在她需要的时候,才更好粉碎。
可没想到,这个徒弟似乎比她所想的要坚韧。但也无妨,不过是蚂蚁长成了乌龟,对强悍的猎人来说,碾碎她也无甚区别。叶清柏是这样想的。
“师父的话正是徒儿想说的——”
苏明绣眉梢也弯了弯,像是迎合,实则黑眸里却是冰封一片,“待我将您的魂魄抓在掌中,我想知道的那些关于师父何时被天魔取代、何时背叛百花宗的事情,我总会知道的。”
叶清柏察觉出她的境界有所隐藏,故而并未托大。何况现在长老们只是被护山大阵的事情乱了阵脚。
若是在这里牵扯太久,总还是不妥当。毕竟她布置已久的计划,已经被扰乱了好些。
“你这孽徒。”百花宗宗主这般说着,一身雪色衣衫却无风自动,她甚至没有召出法器,只凝聚本身修为的一掌,如五指山一般朝着苏明绣倾覆而下,“若能有来世,可要记得尊师重道。”
若是真被这掌所压,哪怕苏明绣的修为到了金丹,估计也是扛不住的,魂魄会立即被拍出身体,再被这灭魂掌法直接湮灭。
可惜!
禁牢里即刻电光大作,像是天边的禁雷落在了此处,每个角落遍布强悍的青色电光,只有仔细看才能辨别出,这就是灵力外放、强悍到极致的表现。
而此刻,电光如盾,将那一掌挡在数米外,等到叶清柏看清楚中间的人,才发现本来被吊在山壁上的岁意欢,已经被苏明绣护在怀里了。
青衣女修往外踏出一步,衣袂被雷灵力翻滚惊扰,像是在烈风中那般翻飞。
而她却很是淡然地护着怀里的人,透过重重青光与那额间血色越发凌厉的人对视:“百花宗宗主,数万年难见的天魔,只有这般实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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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这孽徒!怎可能有如此……”
后面的话都因为召唤出封神鉴时,天生灵器带来的压迫感,尽数消失在场中人的耳边。
也正因如此,灵器现世的压迫力,瞬间震动了整个百花宗。一时间,无论在何处的长老弟子,都感受到了这股震撼。
苏明绣看着面前那个眉心闪烁着妖异红光,像是种子一般有血痕顺着眉中央分布到四面八方,面庞、脖颈都是一副被这血色种子寄生模样的女人,知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哪怕一只手的袖间都染着血,依然很淡然地问,“师父这么快就黔驴技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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