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或许有一天
这一日, 她们抵达了一个新地方，陵江古道。
这是一处特殊的古道。传说此地原有一条大江名为陵江，河道宽阔足有百丈, 沿江多是凡人居住, 少见修者。后来有一日, 一条受伤的蛟龙坠落此处，开始在陵江中兴风作浪。凡人苦不堪言之际，有大能从天而降，斩杀蛟龙。
这原是一桩好事，可大能之间动起手来虽未天崩地裂，却有移山填海。陵江由此断绝, 曾经的河床干枯, 渐渐形成了一条百丈宽的下陷古道。
而今千万年过去, 这里已经没有多少陵江的影子, 但陵江古道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并且越发繁荣起来——比起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修士, 这世间占据绝大多数的还是不能修炼的凡人，以及无法突破筑基, 也不能飞行的炼气修士。他们赶路只能靠腿，沿着曾经的河道前行，至少可以省略许多翻山越岭的功夫。而来往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繁荣了起来。
今日的陵江古道依旧热闹，有背负行囊的行人匆匆而过，也有骑着马匹妖兽的队伍缓缓而行。前者大多寒酸路过，而后者则各有各的不同。
云笙和希微落在陵江古道上时，旁边正有一支队伍路过。约莫百十人，各个骑着青牛一样的妖兽，整支队伍看上去威风凛凛——当然，也只是在普通的凡人眼中威风，因为那青牛样的妖兽不过一阶，除了皮糙肉厚跑得快之外，也没比正阳宗灵田里的灵鼠强上多少。
不过队伍里的人并不这样觉得，他们自觉威风，各个腰板挺得笔直。
云笙和希微并不想惊动旁人，因此落下时也是悄无声息。队伍中央一架疾风马拉着的马车上，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人偶然瞥向车窗外，一眼就瞧见了两人。
此时的云笙一身红裙，张扬明媚，希微则穿着一身青衣，清丽脱俗。从容貌性情到穿衣打扮，两人都是全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但不得不说的是，她们都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过人美貌……第一眼瞧见两人的锦袍青年就看直了眼，以至于忽略了两人的突然出现。
“停！”青年忽然出言喊道，整支队伍也因此停下。
云笙并没有在意，她的目光放在了古道两侧——曾经的河床早不复当年陵江干涸时的模样，因为有无数人往来古道，这道路两旁的空地自然早早就被利用了起来。
曾经的河床被法术加固，一座座屋舍在古道两侧的峭壁上修建起来。其中有不起眼的客店旅舍，也有悬空而建的楼阁殿宇，各种各样的风格建筑琳琅满目，让人一时目不暇接……不止是云笙，第一次踏足古道的人，约莫都会被这混乱又和谐的景色吸引住目光。
云笙眼带新奇的看向那些屋舍，目光在屋舍外的牌匾上飞快扫过。除却少数私人住宅外，大部分屋舍其实都是店铺，整条古道俨然成了街道。
不等云笙再仔细查看，忽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青年嗓音：“两位姑娘，不知欲往何处？若是同路的话，不妨同行。”
云笙一开始没在意这句话，也没意识到对方这话是冲着她和希微说的。直到感觉许多目光落在身上，她才猛然回神，收回目光一看，这才发现是旁边路过的那支队伍停下了，队伍的主人似乎还冲她们发出了邀请。
只一眼，云笙就看出了对方的目的，心中陡然生出两分不悦来。她微微皱起眉，不必去看希微的反应，便直接拒绝道：“不必了，我们不同路。”
马车上的青年似乎不想放弃，闻言立刻道：“眼前只有一条路，怎会不同路？”
陵江古道几乎就是一条大路直通东西，所谓的岔路也不过是陵江曾经的支流，所以在这古道上说同不同路的话，其实很没有必要。青年之前问同不同路，只是想显得邀请委婉一些，而云笙的回答已经是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可惜，某些被美色迷了眼的人并没有这份自觉。青年甚至跳下了马车，一脸兴致勃勃的继续邀请：“两位姑娘孤身上路，连代步的坐骑也没有，赶路实在辛苦，不如还是坐我的马车吧。”
青年说这话时没有多想，但与他同行的却不全是傻子。他们固然没留意两人是何时出现的，可经过青年一提醒，立刻有人发现云笙二人身上清爽，并没有赶路的风尘仆仆。再看两人神色，也不见半分疲惫。若非是刚从路边旅舍里出来的，便定有过人之处。
当下便有人上前扯住了青年，阻止他再往前走。
云笙也懒得理会这不能修行的凡人，更不欲多费口舌。她转过身拉住希微的衣袖，两人转眼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连片衣角也没留下。
青年看着两人消失处的空地呆了呆，也没多惊慌，只有些遗憾懊恼。半晌后喃喃了一句：“难怪看不上我，原来是仙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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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江古道上修士与凡人同行，但一般来说没人会在这里惹事。因为整条古道在这千百年间，早就被大大小小的各种势力瓜分了，随意闹事说不定就招惹了惹不起的人。
云笙和希微只打算当个过客，没打算闹事。
两人抛下那支骑青牛的凡人队伍后，很快出现在了数十里外的另一处古道上。东西方向仍是一眼望不见头的宽阔古道，南北两边的峭壁上却又是另一番风光——这边似乎比之前她们落脚的地方更繁华些，峭壁上不见寻常建筑，多是精致奢华的楼阁殿宇。
云笙二人自然不缺见识，这悬空而建的建筑对她们来说也无甚稀奇。云笙只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抬头看了看天色：“希微，今日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落脚了？”
希微的目光在两侧悬崖上一扫而过，闻言却道：“换个地方吧。”
云笙眨眨眼，不解：“为什么？这边的屋子好像更好啊。”
希微闻言抿了下唇，没有多话，只将目光又往两侧建筑上落了落。
云笙顺着她目光一看，忽然发现那些楼阁皆是披红挂彩的模样，倒不像平常客店。正疑惑这些楼阁是不是都被人包下了，她目光忽然在某块牌匾上顿了顿，然后面上飞快染上一丝红霞。紧接着二话不说，她拉上希微就走。
埋着脑袋落荒而逃的云笙并没有看见，希微嘴角浅浅上扬，眸中也含了两分戏谑的笑意……很不巧，她们落在古道的“花街”上，两旁的精致建筑都不是客店，而是青楼！
修真界很少有这样的地方，可凡间总是少不了青楼的，连带着古道也有了这样的地方。
云笙几个月前已经跟着希微见识过凡间的青楼，所以一点再探的打算也没有。她拉着希微走得飞快，甚至忘了可以缩地成寸。以至于埋着头没走多久，险些便与人撞上了，最后还是凭借修士过人的体质，堪堪避开。
“抱歉……”云笙一句道歉的话刚出口，忽然就滞住了。
只见此刻站在她面前险些被她撞了的，是一个手持念珠穿着白色僧衣，却留着满头青丝的年轻人。再加上对方生得眉目如画，难辨雌雄，一时竟让人难以分辨身份。
“没关系。”那人笑了笑，声音听着倒像是个姑娘，带着几分温柔和煦。
云笙还没从对方身份的纠结中清醒过来，就见那人转眸看向了她身后，接着露出个更加灿烂的微笑，打起招呼：“希微道友，好久不见。”
希微上前两步，微微颔首：“湛淳道友，好久不见。”
云笙的眼皮跳了跳，左右看看两人，问道：“你们认识？”
湛淳闻言一笑，仍是温温和和的样子：“我与希微道友，曾有过一面之缘。”
希微也点点头，不过指尖却落在了腰间那串菩提念珠上——她是与湛淳有过一面之缘，那次见面湛淳便送了她这串菩提手串。对方没说原因，她也只是收下，在前世这串菩提手串没派上什么用场，但在重生之时她魔气难抑，却是这串菩提手串帮了她。
要说一切都只是巧合，未免有些太巧。可要说对方知道些什么，似乎也说不通。毕竟前世湛淳可是死得比云笙还早，她要真能预料吉凶，自己又如何会那般早夭？
希微忍不住思绪翻涌，云笙显然就没那么多可想的了。她目光落在湛淳身上的僧衣和手中的念珠上，又忆起那句道友，不免问道：“道友难道修佛？”
湛淳闻言颔首，竖掌行了个佛礼：“菩提山湛淳，见过道友。”
菩提山乃是佛门圣地，云笙也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出身。至于对方是男是女，这时候倒没什么好计较了，毕竟修佛的有男有女都很正常。
云笙当下回了个礼，也报出名号：“正阳宗云笙，见过道友。”说完想起什么，脸色倏而一正，接着不见外的一把拽住对方衣袖：“湛淳道友，别再往前了，那边不适合你去。咱们先换个地方，再说其他也不迟。”
第47章 陵江古道（二）
湛淳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也很听人劝。哪怕云笙与她刚认识，将人拉走时也没有感受到半分拒绝。好在距离“花街”不远，便有了正常的客店。
云笙选了家悬在半空的酒楼, 直接便拉着二人走了进去。
这家酒楼的生意不错，不过也还有空位，三人便选了一个还算僻静的角落坐了。直到即将落坐，云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拉着两人的衣袖。她立刻松了手, 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湛淳笑了笑：“抱歉, 冒昧了，我只是之前太着急了。”
湛淳显然不在意，摇摇头道：“无妨。”说完到底还是免不了好奇, 问了一句：“那前面有什么, 道友为何非要带我离开？”
“啊这……”云笙哑然, 下意识扭头去看希微，目光中带着些求助。
然而希微并没有看她，更没有替她解释的意思。她理了理衣袖，便自顾自坐下了，还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全然不打算掺和的模样。
这般情态放在希微身上其实有些反常, 因为她在云笙面前总是格外靠谱的。而且随着相处的时间愈久, 两人的关系愈发亲近, 希微的言行举止中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纵容与宠溺来——云笙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 对此格外敏锐。
换做平常, 希微肯定会主动接过话茬, 帮云笙解围。可今日她却没有，她不仅对云笙的求助视而不见, 甚至没有出言招呼旧友落坐。
好在湛淳是个有眼色，也并不会强求的人。她看出云笙似乎不想说，于是便也从善如流的揭过了：“是不方便说吗？那也无妨，总归道友并无恶意。”
云笙听罢松了口气，忙招呼湛淳落坐，一双眼睛却总不自觉去看希微。
希微没什么表示，直接忽略了云笙的目光，与湛淳攀谈起来：“今日相遇真是缘分，湛淳道友怎会在此？菩提山距此也有万里之遥吧。”
菩提山的佛修大多很佛系，他们一般习惯潜修，也很少掺和修真界中的事。比如秘境开启之类的，十次里有九次都不见佛修踪影。不过某些时候，佛修也不是完全置身事外的，否则修真界早就没有了佛修的位置。
湛淳就是为此出山，她直言道：“再过三月便是宗门大比了。宗门传信给我，让我前去琼玉阁参加，不过是途经此地罢了。”
宗门大比不是宗内大比，而是修真界有名有姓的宗门全都聚在一起，让年轻一辈比个高低。这既是彰显宗门实力，同时也是划分某些利益，所以就连向来隐世的菩提山也不能免俗。而在前世，希微正是这场宗门大比的胜者，也是她一生中光芒最盛的时刻。
不过这一回，希微已经不打算再去参加了。为此她甚至屏蔽了传信玉符，切断了一切联络方式，假装自己正在闭关准备突破。
云笙也没打算参与这场盛世，不过她听着湛淳的话，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丝灵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便只能暂时放下，顺着湛淳的话问道：“原来如此。不过菩提山盛名在外，只派了道友一人前去参与吗？”
她是真的好奇。修真界中佛修虽不是主流，但论起人数来其实也不是特别少，尤其菩提山还是佛修圣地。他们既然决定要派弟子参加，怎么看也不可能只派一个人去吧？
湛淳看出了她的疑虑，便解释道：“并非如此。我之前并不在菩提山，所以并未与同门一起。他们自有长老带队前往琼玉阁，而我则自行前往。”说完她看向两人，眸中带着些许疑惑：“两位不打算同去吗？”
显然，她不仅认识希微，也是知道云笙的。云笙虽是炼丹师，但她是正阳宗掌门之女，这样的盛会前去凑个热闹是理所应当，也算增长见闻。而希微就更不必说了，她是天行宗首徒，年轻一辈的比试理该由她带队。可现在人却出现在这里，还跟正阳宗的人在一起，着实有些反常。
云笙对宗门大比没什么兴趣，但她还记得“梦境”中希微夺魁的事。之前她就问过希微，不过希微表现的兴趣缺缺，因此也就没再追问。
可现在湛淳问起，她便也将目光投向了希微。
希微在两人的注视下依旧淡定，半真半假的说道：“我修行出了些岔子，恐怕不能参加大比了。宗门少了我，也有许多实力强横的同门可以代替，无妨的。”
云笙并不知此事，闻言顿时紧张的看向了希微，开口就想问她哪里出了岔子。
希微猜到她打算，轻飘飘瞥过来一眼，云笙顿时就噤声了。
湛淳自然看到了两人间的眉眼官司，不过她并不是个寻根究底的人。既然希微如此说了，她便也不再追问：“这样啊，那不去也是好的。祝道友早日恢复。”
三人又闲话了几句，顺便尝了尝这古道酒楼的特色，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夜晚赶路对于修士来说自然不算什么，甚至吃饭和睡眠对于她们来说都不是必要。可人总是会保留某些习惯的，比如在进了酒楼之后她们也会从善如流的用些饭菜，再比如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入夜后大家也还是习惯躺在床上睡上一觉。
云笙尤其没有苦修的习惯，哪怕打坐比起睡眠更能恢复精神，她也习惯入夜睡眠。因此一见外面天色，她便索性开了三间客房，决定今晚在此留宿。
湛淳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也跟着住了下来。
来到客房临分别前，希微忽然取下腰间菩提手串，冲湛淳说道：“这菩提手串之前帮了我不小的忙，多谢你当年赠予。”
湛淳闻言笑了笑，眉眼间忽的生出一股慈悲之意：“它能帮到你，便好。”
云笙没听懂两人的哑谜，左右看看两人，接着目光又在那菩提手串上顿了顿，心里忽的就有点酸了——这菩提手串从她第一次看到希微时，她就戴在腰间了，之后也从未见她取下过。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东西原来是旁人所赠。
都怪自己，送什么丹药啊？那玩意儿送得再多，吃掉就没了。哪像这菩提手串，能够长长久久被希微挂在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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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笙进入客房时，心里还是酸溜溜的，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那股酸意从何而来。
她几步走到桌旁坐下，托腮想了片刻，心里还是不太高兴。想着希微身上带着湛淳的礼物不高兴，想到今日希微对自己格外冷淡，就更不高兴了。
然而闹着小脾气的人，并不敢去与当事人对峙，自己生了会儿闷气之后还是萎了——她是只有希微这一个朋友，但希微不止自己一个朋友，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之前几月只是没有遇见，所以才只有两人独处，现在不过是偶遇一个旧识，她实在没理由生气。
云笙不知不觉泄了气，揉了揉额头，准备洗漱睡觉。
入夜之后古道两旁的屋舍都亮起了灯火，将宽阔的古道都映亮了半边，只是古道上的行人还是渐渐少了。屋外是寂静一片，屋中也同样安静不已。
忽然，“哗啦”一阵水声传来，却是正在沐浴的云笙突然在浴桶中站了起来——她终于想起白天被自己忽略的念头了。当时她听着湛淳的讲述，只觉得有些耳熟，却总也想不起哪里耳熟。此刻脑中灵光一闪，她终于想起“梦境”中那个前往宗门大比途中，意外陨落的佛子了！
出身菩提山，独自上路，前往参加宗门大比……必要的条件湛淳一下子占了三个，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菩提山的佛子会是个女子吗？！
云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也忘了之前的不愉快，甚至现在就想跑去隔壁问个清楚。
她向来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当下出了浴桶换上衣裳，便一脚踏出了房门。直到站在湛淳门前，敲门的手都已经抬起来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此是否会失礼？
犹豫了三秒，云笙果断放弃，转过几步去敲隔壁另一边的房门。
希微开门的速度很快，一看就知道她还没有入睡。打开房门之后，她看到门外的云笙忽而一怔，一把将人拉进了屋里：“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云笙兴致勃勃，正要问希微湛淳身份，却不料直接被希微拉到了凳子旁，压着肩膀按坐下来。已经到嘴边的话被这动作打断，她刚要扭头去看，就听希微的声音继续在她耳旁响起：“你是刚沐浴过吗？怎么不将头发弄干，便跑了出来？”
经希微提醒，云笙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太着急，只穿了衣裳便跑了出来。此刻湿漉漉的头发正披散在她肩头，若非法袍都是水火不侵的，此刻都该被她头发打湿了。
这倒不妨事，修士也不可能因这点小事生病，就是有些失礼罢了。
云笙刚生出几分羞赧，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发现一只修长手掌穿过了自己披散的长发。原本湿漉漉的长发在对方手掌拂过之后，多余的水分立刻蒸发了个干净。柔顺的青丝划过对方指尖，乌发的黑与肌肤的白，在这一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