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村里的一枝花儿
连城砖都是从南柏山运过来的, 长七八尺宽五六尺,厚两尺, 不像是从山壁凿下来,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灰扑扑的很坚硬,用大锤猛地捶都不开裂。
听说南柏舍的造坊将这事瞒得极严,押送城砖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迎将军入城!”
驻守边城的北境军有五万,另有七千人是阎罗娘原先的手下,山匪收编进来的,不算正规军,他们干的也不是守城的活儿,而是用自己那对成了精的招子往进出城的队伍中扫探,将试图混进来的东辽细作抓了。
五万北境军分守四重城门,七千山匪则同阎罗娘在南门迎虞归晚入城,喊声和兵器击打地面的响动震耳欲聋。
早已来到却未能入城的东辽使团胆战心惊,为首几人眺望城门口,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在看到那只巨大的蝎子因进不去城门而沿着城墙攀爬上去时,更是面如土色,垂在身侧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虞归晚打头入了城,身后是廖姑、程伯、佟汉等人,身穿铠甲,□□是高头大马,个个昂首挺胸面容肃杀,手中的兵器亮着嗜血的光芒。
紧接着就是列队齐进的北境军,大小将领骑马在前头,后头是齐整的步兵和押送辎重的马车,再然后就是驼队以及运送年下赏赐的队伍。
朝廷使团就夹在这中间,顶风冒雪大半夜,他们又不习惯关外极寒的天气,又无人为他们另外安排保暖的衣物和手炉炭盆,冻到现在人都快不行了,顾不得之乎者也那一套,全缩在一块抱团取暖,下马车时都能看到他们冻得发紫发青的脸和手,鼻涕一个劲往下流,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上下牙齿都在打架。
车夫低头忍笑,装样子搀了两下,说着带刺儿的好话,“哎哟,对不住了各位大人,夜里赶路没留神,将马儿赶快了些,车帘子没压紧实,害得大人们吹了这半夜的风,冻着了吧?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跪下给各位大人磕头,求各位大人肚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倒不是小的逾矩要说各位大人,偏关苦寒,冬季经常冻死人,不像你们中原下雪都是暖和的,大人们又都是娇生惯养金奴银婢伺候惯了的,哪里晓得我们这边的情形,以后再来可得备足了御寒的衣物啊。”
使团官员就是生气想发怒,也被扑面而来的寒风给吹得没法开口,且他们真的冻着了,只想快些进去暖和暖和,不想在门口同一个贱民费口舌争论,没的辱没了他们朝廷命官的身份。
下榻的这处地方原是东辽守城主将的府邸,五进五出的大院子,还有一个校场* 。
前主人奢靡成风,屋里不是金就是银,要么就是关外少见的瓷器,连门头都用彩宝镶嵌,一应陈设皆以红、黄、褐为主,会缀以兽皮、彩绘等,极具东辽本土特色。
“我都让人提前收拾过了。”阎罗娘拍拍手边的椅子,又靠在那上头跟没骨头似的。
虞归晚转了一圈,满意点头,“辛苦了。”
关外的建筑跟关内有很大区别,就算她不喜欢这种胡里花哨的也不可能让人将院子推了再重建一座。
费时费力,没必要。
“在这跟我装什么客气啊,我辛苦的又不仅是这一件事,你若真想谢,不如将关外的雪花盐生意全交给我。”
“我如今不管这事,你去问幼儿,她同意我就没意见。”
一样见钱眼开的阎罗娘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去。”
虞归晚扬了下眉。
阎罗娘悻悻道:“去了就碰着她,回头又要说我缠着她怎样怎样,老娘堂堂一寨之主,名震偏关内外的女匪头子,能被她一丫头片子这么埋汰?我不去,你回头跟幼儿说一声不就行了,又没多大事,我就是想替我那帮兄弟姐妹多要条挣钱的路子。”
她不想被妙娘说。
阎罗娘这人平时是有些不着调,爱拈花惹草,四处留情,但在正事上她从不马虎,也讲义气,该下狠手时从来不手软。
虞归晚就欣赏她这点。
关外对雪花盐生意主要就是贩给草原部族,之前虞归晚的商队占大头,阎罗娘的人极少在附近开张,都是深入草原另辟商道,也就是之前风声紧加上东辽破关,虞归晚的商队没法出关才将关外的全部商道交给阎罗娘,在夺回偏关之后阎罗娘也主动撤了。
虞归晚喜欢跟聪明且识趣的人打交道,对方会做人,她也会给足好处,不会让人吃亏。
“行,我答应你,再另外给你一份草原深处的商道图,之前没给过的,穿过那片戈壁滩还有绿洲,我的人之前去过两次,换回来很多象牙、犀牛角和狮毛皮,这些东西别说在中原江南,就是庶州也是天价。”
阎罗娘一拍手,乐道:“我就喜欢你这爽快劲。”
骑了这半夜的马,身上更不好受,虞归晚裹着斗篷挨门左右扭了扭发酸的脖子,闲散道:“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对自己人向来大方。”
阎罗娘更乐了,“这话不假,我手底下这帮人对你也是心服口服的,都说跟着你有肉吃有钱花,比当山贼土匪强多了。奶奶的,老娘这山匪还当错了?他们吃不上饭要饿死在路边的时候是谁救的他们,又是谁好心收留他们在寨子里,现在看你有奶了就认作娘,把我这老东家丢一边去,没天理了还。”
虞归晚站起来往门外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哎!又干嘛去啊,去哪?等等我。”阎罗娘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不去哪,我就是烦你这张嘴。”
“我哪又说错了。”
虞归晚压根不想听,“闭嘴。”
“你这一天天的脾气也忒大了,我自认脾气算大,可跟你比起来我都算顶好的脾气,幼儿妹妹怎么受得了你的。”阎罗娘跟上来咕噜咕噜念叨。
“风大,把嘴巴闭上。”
虞归晚加快脚步,转过两道门来到前院。
护卫和仆从跟她住在这,其余人则安排在军营,人已经被廖姑安排过去了,朝廷使团也让程伯带去了最偏的院子。
现在前院放的都是准备赏给守城军的年货,成箱成袋的,院子都快放不下了,马车上还有很多没搬进来。
这些都是幼儿提前准备好的,都有名册,会分批让千户过来领取然后回营了再挨个发下去。
每人十两金、五十两银、十吊钱、两匹羊毛布、两块皮毛,还有糖、盐巴、酱、风干的肉类和米面,都有定数。
每人分到多少名册上也都有写,领完之后需当面签字画押,上峰不得贪墨,违者杀之。
如此大手笔的赏赐可是惊到了来领东西的那些千户,他们在北境军中这么多年,可从来没碰着过这么好的事,往年上头能有一顿带荤腥的饱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其他。
“五万人呢,每个都这么分,得多少钱?”其中一个千户狂咽口水,实在不敢相信。
大家伙交头接耳估算了一番,已是被得出的钱数给吓得倒抽凉气。
“我的亲娘哎!虞将军真有钱,这么多钱撒出去都不心疼的啊,要换作是我,可舍不得。要不说底下人愿意给虞将军卖命,谁不想跟着个大方的主子。”
“就底下人愿意,你不愿意?”
“放你娘的屁!老子几时说不愿意了,你可别胡说八道害老子啊,当日攻城老子可是杀敌最多的千户,论功行赏的名册上都写着的!”
看着这些赏赐,别说那些千户,就是阎罗娘也忍不住叫道:“你有钱没处花了?!”
知道会赏,不知道赏这么多。
虞归晚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觉得花钱是最快收买人心的办法,尤其对这些打仗只为领赏的军汉来说,跟他们可以谈仇恨,可以谈钱,唯独不能谈家国情怀。
他们守卫边疆只是为了能拿钱给家人吃饱肚子,要是跟他们说打仗是为了朝廷,他们能当场跳起来破口大骂。
也是因为她占了商玄的金山,就真的是有钱没处花了才如此大方。
她随手接住一片下落的雪花,握在掌心融化,透心凉。
“这点钱不算什么,东辽派来谈判的使团不就住在城外么,我这么大费周章的,要是不狠狠敲诈他们一笔也说不过去,又显得我好说话,是个大善人,我可不愿意背这无用的善名。”
那些文人说不该跟东辽要地要钱,显得无礼,有失大国风范,她是不知道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但东辽的这根竹杠她是敲定了,敲来的钱也全部进自己腰包。
麒麟城装模作样派使团无非就是想截胡,算盘倒是打得挺响。
她挥掉掌心的融雪,脸上的表情比雪还冷。
截胡?做白日梦去吧。
提到东辽使团,阎罗娘也眯着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勾唇贪婪道:“是该从这群蛮狗身上刮一层皮下来,你放心,到嘴的鸭子我不会让飞了的。”
第164章
虞归晚带人去军营那边转了转, 还赶上伙头军在做大锅饭。
给这么多军汉做饭不需要多复杂,只要把底下的柴火烧旺,大块带着骨头的羊肉丢进大铁锅。
奶白的羊汤在翻滚, 飘出来阵阵的肉香就能将所有人肚里的馋虫给勾出来,在睡梦中都疯狂吞咽口水,掰手指头眼巴巴等着开饭。
不过今日勾大家伙比平日早起床训练的不是伙头军的羊肉汤饭,而是上峰领回来的年赏,军营门口排着长队的马车堆满了好东西。
正在绕营地跑圈的军汉们伸长脖子往这边看,跑完了也不去领饭,而是直奔上峰的营帐,全围在外边等着领赏。
几个将领不想让虞归晚见到底下人乱糟糟堵在这, 便挥手赶人, 呵道:“去去去!百户留下,其余人散了!不许堵在这!将军就要过来了,你们堵在这像什么话,三令五申说的那些铁纪都忘了?现在是用朝饭的点,你们要是不吃就接着训练!”
跑圈只是热身, 要是不吃饭就接着练,人都得废。
军汉们一听这话可了得, 也不敢再堵在这七嘴八舌问赏赐啥, 一窝蜂来又一窝蜂的散了。
等虞归晚进了军营, 看到的就是有序排队领饭的大头兵们, 其中还夹着好些个女人。
这当中有一部分是阎罗娘的手下, 有些则是边民投军。
父母家人都遭东辽杀了,田产房屋也都被豺狼一样的亲戚给霸占了去, 她们求告无门,走投无路之下才来从的军。
倒也彪悍, 杀人见血那是一点不怵,立了功也照样领赏,饭量跟汉子还有的一拼。
赶了大半夜的路,虞归晚也有些饿,就在军营跟大家伙一块用的饭。
炖香的羊肉汤泡上高粱米饭,再来一勺用热油炸出来的香辣酱,她连吃两大碗才勉强饱肚,剩下一点缝也让皮薄馅儿大的羊肉包子给填得满满当当。
小兵再给她端过来的辣牛肉泡馍和牛肉馅饼是怎么都吃不下了,可她又很爱军营伙头军做的这个口味,便让人用食盒每样都装了些。
阎罗娘的饭量跟她不相上下,摸着撑得滚圆的肚皮问道:“干嘛?带回去给那几个朝廷狗官吃啊?”
虞归晚脸上的冷漠都险些维持不住,眼珠子不受控制的往上翻,压根就不想提朝廷的使团。
她不说,阎罗娘就只能自己嘀嘀咕咕:“我料你也没这般好心。”
“我几时成善人了?”
她从军营的兵器架抽出一柄关公刀掂量,刀身也是实心的精铁,连着刀头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可落在她手上却是轻便如羽,没一点重量似的。
被她来来回回掂了十几下,一松手就扔给旁边的副将。
这可是军营里最重的一把刀,许多人都要双手才能挥动,能单臂使动此刀的寥寥无几。
副将臂力不小,但还是要紧牙关才能一下接住,用力到面容扭曲还要强撑,可不能让其他同僚看了自己的笑话。
冒雪连夜赶来边城可不单单是为了跟东辽使团谈判,这伙人还不值得虞归晚如此重视,她来是要跟阎罗娘等人商议接下去的进攻计划。
关外草原的部分舆图在宽大的长桌铺开,几个人围在桌边,表情严肃,双眼紧紧盯着虞归晚手指的那处地方。
“跟东辽谈判期间就暂且收兵不攻,看东辽要许给我几座城,若不满意,也无继续谈下去的可能,安营在拓挞的杨县部便再往西北挺进三十里,先拿下拓挞。”
杨县是领兵出征拓挞的将领。
拓挞因地形奇特,遂底下埋着大量煤矿。
东辽人不知道这叫煤,但知道这种从地下挖出来的黑咕隆咚的东西可以燃火。
拓挞的东辽贵族靠此发家赚钱,并征收大量的劳力为自己挖煤,跟大雍的盐民和商玄金山里的矿工是差不多的手笔,永远埋在矿洞下的劳力不计其数,但无人会为他们伸冤,贵族也不会在意身份低贱的矿工的死活。
会从拓挞贵族手中购买煤炭的除了东辽本土,商队也知道此物的好处,就连麒麟城都在跟拓挞做煤炭生意。
据说这是朝廷默许的,东辽可以用煤炭跟大雍换盐巴,所以拓挞的煤矿算是为东辽不断扩张领土、进犯周边国家或部落提供了财力支持。
开始虞归晚也不知拓挞有煤矿,她只知东辽有煤,但煤矿在拓挞的消息是赵祯告诉她的,作为皇室公主,赵祯自然清楚朝廷跟东辽的交易。
两国在边境摩擦不断,即使这场交易属于互惠互利,谁都没吃亏,但也不能宣之于口,尤其不能让北地的边民知晓,否则易生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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