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33
“是啊。”褚休嚼着花生米,脸上笑意不变。她那老丈人是糊涂,估计连举人有举荐学子入学资格的权力都不知道,否则以李氏跟于老大的德性,昨天定然不会那般上门撕破嘴脸。
褚休在这个书院里想见个人那简直太容易了。
“喏,”有熟悉门路的同窗带着褚休下下跟裴景过来,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学堂,“人字院丙班都是今年秋冬走门路进来的。”
书院以年纪大小分天、地、人三院,以入学的成绩跟孩子天赋分甲、乙、丙、丁四个学堂,像褚休裴景这样十六岁往上的举人秀才就是天字院甲班学子。
裴景抱着书跟在后头,闻言皱眉抬眼看同窗,“什么叫走了门路,书院选拔学生向来不是有固定的入学流程,先以笔试为主再以面试为辅吗?就算有门路,那也要过了笔试才行。”
同窗双手抱怀,撇嘴摇头,“理是这个理,但书院也要扩招学子,所以外头就有人卖笔试的答案,说是三两银子一份。”
褚休将没吃完的花生往同窗手里一塞,拍拍手掌,带着裴景,“得嘞,我这就去看看我那小舅子。”
同窗剥着花生走了后,裴景才轻声跟褚休说,“早知道你小舅子这么小,就该带点果子过来。”
褚休买了不少花生红枣跟蜜饯,都放在学堂里随大家吃拿,但是跟他们这群半大的小伙子比起来,人字院丙班十岁左右的新学子才是小孩。
因为才入学还没正式开始授课,学堂里的小孩们聚在一起不过是互相熟悉。
“他不喜欢吃果子。”褚休没多解释,见裴景安静的跟在身后,也没刻意找借口支走对方。
两人凑近了就听见丙班里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跟八百只鸭子关在一起似的,吵闹声哭喊声都有。
裴景眉头紧皱胳肢窝夹紧书,双手堵住耳朵。她记得她刚入学的时候,学堂里也没这么吵啊。
褚休倒是神色如常往前走,站在学堂大开的窗棂外,手臂搭在上头,弯腰笑盈盈往里问,“小孩,哪个是于大宝?”
她生得好看,几乎刚开口就有人争着抢着跟她说话,“于大宝不在这儿,他出去了。”
“哥哥你别找于大宝,他不是好人!”
褚休眨巴眼睛,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不是好人了?”
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凑过来,小胖手遮住嘴跟她说悄悄话,“他打人还骂人,昨天,昨天还抢了二明娘亲给他缝的钱袋子,骂二明是软蛋娘们。”
顺着小孩的目光看过去,褚休就看见那个叫二明的孩子,秀秀气气的白净长相,斯斯文文的坐在属于他自己的座位上看书。
告状的小孩明显是为二明打抱不平,“于大宝还脱了二明的裤子跟二明比谁尿的远,输了后还把二明推到刚尿过的水坑里,太过分了。”
“就是,太过分了!”
附和说话的多数是被于大宝欺负过的以及看不惯于大宝所作所为的。
“怎么没告诉夫子?”裴景站在旁边。
小孩闻言抬头看她,又低下脑袋摇头,“告诉夫子的话要是被于大宝知道了,会挨打的。”
“那于大宝现在去哪儿了?”褚休问。
小孩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摇头。
“他去斋舍翻东西了。”一片安静中,那个叫二明的小孩开口,捏着书望过来,“他趁我们都在学堂里,去斋舍翻大家的包裹了,昨天就翻过,被我看见了他才打我。”
裴景这下不看小孩了,而是看褚休,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闭上。褚休这小舅子小小年纪真不是个东西啊,刚来书院没两天就作威作福,要是时间长了可还了得。
但于大宝是褚休的小舅子,褚休今天特意回书院就是为了他来的,现在也是关心于大宝怕他在书院里过得不好才找过来。
裴景自知不该多说什么,可依旧为那个受欺负的小孩抱不平,就算于大宝是褚休小舅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这事他们不敢跟夫子说,”裴景抱着书挺直腰,正义凌然,“那我去跟丙班的夫子说!”
褚休连同小孩们一起惊诧的看向裴景。
褚休眼神还好,小孩们看向她的目光明显是在看叛徒,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跟排斥。
裴景狐疑的回望过去,怔怔的说,“我,我说了他才不会欺负你们啊。”
“你说了他才会变本加厉欺负我们,”有胆小的都要哭了,“夫子又不能时刻跟着我们,等夫子走了他肯定还是要欺负我们的,说不定欺负的更厉害。”
“呜呜我是看哥哥好看才告诉你们的,你怎么能这样呢。”
褚休连忙从袖筒里摸出一颗甜枣,趁小孩张大嘴露出嗓子眼放声嚎哭之前,先用甜枣把他的嘴堵住。
眼看着裴景要被小孩们轰出去,褚休把他挡在身后,“放心放心,我跟你们保证不告诉夫子,也保证于大宝以后不会再去欺负人了。”
说完赶紧拉着裴景的衣袖将人带走。
裴景依旧不太理解小孩们的想法,她明明是好意,怎么还惹得小孩们敌视。她抱着书闷头跟在褚休身后,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遇到不公就该往上去说。”
“说给谁听?”褚休双手抱怀,轻声反问,“夫子?县令?知府?还是皇上?”
“裴兄啊,”褚休玩笑语气,“不是所有不公都能得到伸张,这还只是明处能看见的,还有些暗处的不能看见的不公,更不是往上诉说就能解决的。”
裴景顿住,抱着书的手指收紧,后知后觉懂了这话里的深意,慢慢垂下脑袋,颓然一笑,“是啊,天下不公何止这一处。”
同一书院里,于大宝欺压别的小孩,这份看得见的不公可能有处伸张,但同一县城内,于大宝这样的顽童都能入学可很多乖顺聪慧的女娃却连进书院的资格都没有,这份看不见的不公,又该跟谁说?
就连朝堂上替女子入学发声的长公主都要被悄无声息抹去功绩了,更何况其他女子。
冬日暖阳下,裴景浑身冰凉。她觉得她的这份愁绪跟感慨褚休这个男子怕是不能感同身受,这条前行的路上过于孤寂漆黑,以至于她眼前乌黑迷雾似的,找不到前进的路。
“想什么呢?”褚休见裴景低着头停在原地,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又挥。
裴景回神,抬脸扯出勉强笑意,“没什么,那你要去劝劝于大宝吗,让他不要欺负同窗?”
褚休看三脚金乌似的看裴景,“劝能有用?”
自然是没用,光是听到于大宝的所作所为,裴景都能想象到这是被惯坏的孩子,如果口头说教能有用,于大宝也不至于长成这种性子。
“可,”裴景迟疑开口,“可他不是你娘子的弟弟吗,是你的小舅子。”
褚休待他娘子那么好,又那么喜欢他娘子,定然爱屋及乌不舍得凶于大宝吧。
“就因为他是我小舅子,我才有资格管他。”褚休笑容满面朝前走。
她虽是举人,但也略通些棍棒拳脚功夫。
打小孩可能对她名声不好,但打“自家”小孩,那就不一样了。
褚休找到于大宝的时候,他不知道从谁的包袱里翻出一盒桂花糕,吃的满嘴都是。
瞧见褚休跟裴景站在他面前,他也只是心虚了瞬间,随后装模作样挺着胸脯往前走,嘴里塞了东西含含糊糊说,“看什么看,这是我自己的。”
八岁的于大宝,个头比十岁的小孩还高,小牛犊般壮实,脸颊上的肉都随着走动而上下颤悠。这也是他在丙字班横着走的原因,论体型拳头碾压,没一个能比得上他的。
褚休双手抱怀上下打量于大宝,他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布料不算昂贵但绝不是麻布,而于念嫁她时,莫说新衣服了,连个新肚兜都没有。
于家甚至想以十两银子将于念卖给县城里的员外,卖来的钱做什么?自然是供养于大宝。
“你们谁啊?”于大宝见两人拦着自己的路,不耐烦的抬眼问。
这份不怕天不怕地的嚣张底气,也是打小溺爱至今才能养出来的。
于大宝属实不怕,他娘说了,他在书院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捅破了天还有个举人姐夫给撑着呢,到时候惹了麻烦就报褚休的名号,而且就算不提褚休,于大宝也觉得自己不怕,因为他娘厉害。
在村里不管他打了谁惹了什么麻烦,只要他娘出面撒泼就能摆平。
全村人都怕他娘,而他娘最疼他,连个重话都不对他说,所以于大宝觉得他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你这糕点从谁包袱里翻出来的,”褚休微微弯腰伸手,手指挑起于大宝系在腰间的蓝色荷包,上面绣了日月图案,“这个也不是你的吧。”
“你谁啊,你管得着吗!”于大宝连忙伸手捂抢来的钱袋子,他觉得好看那就是他的。
于大宝抬眼看褚休,看人的眼神挑肉秤斤跟他娘一样市侩,“你不会是张二明的哥哥吧?他个孬/种自己不敢跟我说话还找了人来,果然是个只有娘没有爹的娘炮。”
“你——”裴景往前半步瞪于大宝。这是个八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于大宝毫不示弱瞪回去,嘴里的糕点屑子往前喷,“看什么看眼睛给你挖出来!”
裴景斯斯文文,陡然遇上这种货色,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气的俊脸通红扭头瞪向褚休,“你小舅子!”
“对啊,我小舅子。”褚休慢条斯理挽起袖筒,抬手对着于大宝那张胖脸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啪”的声脆响,打懵了于大宝,也打懵了裴景。
裴景抽了口凉气,目瞪口呆的看向褚休,丝毫没想到他会动手。
褚休微笑,“这巴掌是因为你骂张二明,长姐如母,你出言不逊,我只能替你母亲管教你。”
于大宝糕点也不吃了,抬手就要把手里剩的点心砸褚休身上,瞪圆了红眼睛骂,“你什么东西你敢打我!”
裴景见于大宝不认识褚休还纳闷了瞬息,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提醒着,“他是你姐夫褚休啊。”
提起褚休两个字,于大宝想起来了,脱口就是,“哦就是那个哑巴的男人。”
话刚说完,褚休另只手反手抽在他脸上,沉声纠正,“那是你姐。”
于大宝被打了两巴掌,哪里肯罢休,牛犊似的朝褚休闷头撞过来,抡着两条胳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他再壮也比不过褚休年长,被褚休摁在地上后,还扑腾着呢。
褚休单腿压在于大宝背上,单手反剪住于大宝的两只手,抬手抽他后脑勺上绑着的小童圆揪,“再不听话我打死你。”
于大宝跟只被踩着壳的乌龟一样在地上滑动四肢,看笑了裴景。
裴景见褚休只是小惩,也跟着说,“书院里哪有你这样的学子,怎么能欺负人呢。”
“要你管你算个屁!”于大宝挣扎,“褚休你给我等着,我娘来了给你好果子吃。”
褚休,“我是你姐夫。”
于大宝,“我才没有姐,于念就是个哑巴她才不是我姐,我娘当初想淹死她可惜没淹成功,要不然你就只能娶个水猴子了!”
他嚷完,风都静了。
裴景下意识去看褚休脸色。
褚休垂着眼,“你说什么?谁要淹死谁?”
“淹死于念,她个没有把的死丫头养着有什么用,是个将来要许男人的赔钱货,家里已经有了我怎么可能还养她浪费粮食,当然要淹死了!”于大宝哼哼着,“可惜她命大爬回来了还变成了哑巴,活该!”
这事褚休是头回听到完整的。
她原先听周三姐提过于念变哑的原因,只说她是落了水发了烧,这才烧坏嗓子。褚休想的是于念洗衣服或是别的,才不小心掉河里了,但从没想过是被人推河里要淹死她。
如今想想,她懂了于念怕李氏恨李氏的原因,更懂了于念昨天为了护住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十两银子,顶着李氏目光为她站出来意味着什么。
胸口闷堵成一团,泡过水的棉花似的铺在上面,又湿又沉裹着心脏,让人窒息的喘不上气。
褚休垂眼笑,利索的松开于大宝,提着衣摆站起来。
她来书院就是想看看于大宝是怎么混进来的,这是李氏两口子的命疙瘩,褚休打算用他要挟李氏二人,让他们不敢再去骚扰于念跟打自己的主意。
现在看起来,她原本的小惩还是太轻了。
于大宝没了钳制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伸手指褚休,正要放狠话呢,后脖颈的衣服就被人薅住,人差点被整个拎起来。
褚休面色平静,单手抓着于大宝的后衣领将人往前面莲花池的方向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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