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岁已寒拇指擦过桌面,说:“所以一个人究竟有多深的执念,连自己都忘了,七情六欲尽消,仍然能够坚持到底,直到从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天。”
与其说她在问傅清微,不如说是旁观者的唏嘘。
这种古法若不是典籍记载,她不会发现世间还有如此偏门的阵法。若不是亲眼见到穆若水,她也不会相信竟然真的有人能够从此等阵法里“活着”走出来。
莫说她死后是个人物,她生前也一定不凡。
她也曾是道士。
岁已寒多少生出了几分跨越时间长河的向往,可惜她再也见不到从前的穆若水,不能瞻仰一二分她的风采。
现在也不迟。
得知全部的真相后,她无法不佩服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穆若水,换成她自己她肯定做不到。
私心是有私心的,蓬莱一脉为降妖除魔付出了血的代价,第二代观主又遭此歹毒阵法,实在不应再背上魔头的罪名。
谁会自愿走入棺材里?
她的公心和私心利益一致。
傅清微捏着那页薄薄的阵法图,指节攥紧泛白,眼睛死死盯着的却是“七情尽灭,六欲全消”八个字,一切的困惑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她在棺材里一躺躺那么久,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怪不得她总是眼神冰冷,动不动选择用武力解决问题。
怪不得她感情迟钝,先前面对自己的爱慕总是无动于衷,如今对她的告白总是迟疑,原来她是真的不知道何为情。
她的情早就在百年前就炼没了,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傅清微把阵法图拍在桌上,恨声道:“究竟是谁炼的她?!”
岁已寒:“难说,如果炼她的那个人没有成仙,应该早就死了。”
成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第二种答案,她们的仇人已经死了,化为白骨。
傅清微有气无处使,回去找穆若水大哭了一场,肝肠寸断。
穆若水丝毫不意外,她去找岁已寒问,回来只有哭一个结果。岁已寒也是,非得把她惹哭,就不怕自己不和她合作了吗?
穆若水哄道:“好了,我都不记得了,你看你哭成这样?”
傅清微:“呜呜呜呜呜。”
穆若水继续哄:“你就当作那不是我,不就行了?”
傅清微哽咽:“可是那明明就是你。”
穆若水哦声:“那我原来真和人成过亲?”
傅清微马上变脸:“你敢?!”
穆若水:“那被炼的是不是我?”
傅清微瞪眼:“不是。”
第118章
穆若水凭借诡辩暂时转移了傅清微的注意力, 傅清微抽噎了几句,果然止住了眼泪。
她这副苍白美丽的面皮,哭得鼻尖和眼睛都红红的, 睫毛挂着泪水。
欲落不落, 缀在下眼睑, 恰似雨后被浇打过的梨花。
仿佛能闻到零落的花瓣香气。
穆若水霎时后悔:“你不再哭一会儿吗?”
傅清微:“……”
迎接穆若水的是几记毫无力道的拳头,捶在她肩膀上。
穆若水入世接近一年, 在凡人的电视剧里见过, 这个是撒娇。
她也很喜欢。
穆若水受用道:“再来两下。”
傅清微说:“你讨厌。”
穆若水诚实说:“这句我现在不行,下次再听吧。”
傅清微撩起她病号服的胳膊, 看见小臂所有的汗毛都站立了起来。
傅清微的眼泪还没干, 先笑了出来。
傅清微没有见过从前的穆若水,自从知道她是已死之人后,就总是忍不住幻想她以前是什么样。无关吃醋, 人都会对恋人的过往充满想象, 爱是常觉亏欠,爱也是恨不相逢。
她现在这样好,那么从前也是吗?有没有吃过很多苦, 说一说给她听。
然而她早就都不记得了。
连害她死去的最痛苦的过程也忘记了。
傅清微如穆若水所愿的又哭了一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穆若水端过床头的水杯,等她哭得差不多了, 递过来给她补水。
傅清微喝了几口,问:“这是你用过的杯子吗?”
穆若水:“你都直接接吻过那么多次了, 对着个杯子大惊小怪什么?”
傅清微:“……”
一点情趣都没有!
傅清微抿着她喝过的水, 丝丝甘甜滑入喉咙。
她喝了师尊的水。
不对,她没有喝过。
师尊既然不是人, 那到底有没有水?
怎么大白天又脑内开车,好害羞啊,不能再想了。
穆若水不知道她的歪心思有一秒落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傅清微说去倒水从床前离开了,背影飞快,生怕被穆若水窥到她一闪而过的念头——太僭越了!
傅清微把从岁已寒那里听来的话原样转告给了穆若水,穆若水一手Rua着胸口的小三花,一边看着傅清微在病房里练功舒展身体,偶尔垂下的眼皮敛起若有所思。
执念吗?
那个叫白姝的小妖鬼似乎也说过。
——我看见了……你的欲望……很深很重……执着了很多很多年……
——这就是你最大的欲望。
然后她从影子里操纵傅清微的身体,吻上了她的唇。
那应该是真正意义上她和傅清微的初吻。
她记得那一瞬间胸腔里难言的渴求和酸涩。
——你身上似乎有一根线,和欲望有关。
——什么线?
——红线?许是契约或是姻缘之类的,也可能都不是。
麻天德声称她有一个主人,岁已寒说她是被人为炼出来的,而傅清微的血可以压制她体内的红线,且十全大补,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会让她感到亲近,在任何时候安抚她天性中的杀意,和她亲热甚至可以治疗她的伤势。
她和傅清微的关系在这种种巧合之下,似乎呼之欲出了。
如果没有其他线索浮出水面,她可能就是麻天德口中的,穆若水所谓的“主人”,而背后炼尸的人,可能也是她。
红线是她下的,所以她可以解。
但她面前的傅清微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应届女大,还是她亲自收的乖徒儿。
亲一亲就会乖乖在她怀里出声,温柔可爱。
亲得再深了就会是另一种诱人的声音。
她还说自己活好水多,大言不惭。
穆若水一想到她,满脑子都是她第一次闯入自己的怀里,在密闭的棺材里两人交颈相缠,她咬上她的脖子。
她被黄鼠狼附体,自己下山寻她恰好救她一命,她认真地向自己道谢,自己偷拿她手机她假装不知道地要了回去。
她倒霉升级,冤鬼缠身,跑到山里投奔她,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地到道观打卡,给她带奶茶和零食,陪她聊天,棺材上方探出的明媚笑脸。
她第一次画符被自己划破舌头,舌尖血吐在符纸上金光微微一亮,她同时亮起来的眼睛,下一秒捂着嘴疼得眼泛泪光。
第二天下山都只能给她发文字短信道别。
她又又被白姝附体,自己破天荒教了她金光咒,给了她佛珠手串防身,她却邀请她留在人间,带她看一看新世界。
穆若水心想荒唐,你凭什么?天还没亮却收拾行李漏夜下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从单纯地想要陪伴她一生,打发长生的寿命,到现在愿意为了她去死。
她们早就绑在一起分不开了,这一生都会纠缠在一起。
她作为人的那一世已经结束了,傅清微也不记得前尘往事,两人都宛如新生。
她曾经是与不是始作俑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底被炼的人是活着的那个人,和她死了的穆若水有什么关系?
“傅清微。”
“怎么了?”傅清微拳法打到一半,背刚转过去,便紧张地转了回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一些。”穆若水说,“心脏不太舒服。”
“你不是没有心脏吗?”傅清微一边说着一边诚实走了过来。
“有,它只是不会跳。你要不要听一听?”
傅清微把耳朵贴在了她的左心房,一片空寂。最开始她听她空荡的胸腔会害怕,因为它不会传来回应,习惯了以后闭上眼睛,就像听山里的星星和银河,宇宙没有声音,但宇宙始终在那里,包罗万象,浩瀚无垠。
那是她的心。
傅清微听得见了,宇宙会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