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
“早安。”女人眉心落下一个亲吻。
一夜好眠的傅清微比她更早醒来,穆若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完好整齐的睡衣,傅清微的手也好好圈在她的腰上,没有意料之中的衣衫凌乱,袒胸露乳。
“早安。”穆若水回道。
看来傅清微只是喜欢她某个地方,不到变态的程度。
“我们起床吧。”
“好。”
住在山清水秀的苗寨比在灵管局的鸽子笼病房养病要舒适得多,傅清微起来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里清晨的空气。
太阳映在群山后面,像一个巨大的红色流心咸鸭蛋。
傅清微决定回去以后买个咸鸭蛋吃。
两人洗漱完后从房间出来,阿月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傅清微礼貌地打招呼:“早上好啊,阿月姑姑。”
阿月拍了两下衣服,听若未闻。
之后也对二人视若无睹地离开了。
傅清微:“师尊,她刚刚是不是瞪我了?”
穆若水:“为师没有注意,许是你看错了。”
两人在石娭毑家用的早饭,吃了腌制的鱼肉,还有酒。石娭毑和阿月都没有出现,让傅清微觉得怪怪的。
中午又看到石娭毑母女俩,石娭毑跟她说在做准备工作,让她们先在寨子里玩,阿月还是没有理她们。
石娭毑年纪大了,手脚不如以前麻利,两天的准备工作做了三天。第三日一早,傅清微便在穆若水的陪同下来到指定的屋子。
西面单独的一间,没有窗户,阳光照不进来,里面有一种奇怪刺鼻的味道,是从正在熬制的一大锅药汤传出来的。
阿月正在往里面添加药材,和……会动的长条状动物。
傅清微眼睁睁看着她从脚边的竹篓里抓出来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丢进了锅里。
傅清微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房间里有一个古代泡澡的木桶,装了一半的热水,石娭毑让她把衣服脱了坐进去。
傅清微盘腿坐进去以后,阿月从那锅药汤里盛出来一碗,剩下的都倒进了木桶里。
穆若水:“有没有不适?”
傅清微:“暂时没有。”
阿月把那碗浓稠的“蛇羹”递过来,面无表情地说:“把它喝了。”
傅清微立刻面如土色:“现在有了。”
话虽如此,她接过碗的动作迅速,生怕惹得这两天对她不喜的阿月姑姑更不快,救命要紧,捏着鼻子三下五除二地灌了下去。
最苦的中药都比这一碗成分复杂的蛇羹甜,虽然傅清微没尝到什么固体物,但总觉得喉咙每次吞咽都滑腻腻的,仿佛蛇光滑的体表。
她强忍着反胃的欲望,将最后一口蛇羹饮尽,擦了擦嘴,差点吐出来。
外浸内服,草药和毒药在起作用。
傅清微诚实地告知三人自己的变化:“我有点热。”
细细密密的汗出现在她的额头,起初只是热,后来是痛,和蛊虫发作时的痛一模一样。
那只虫子识破对方的计谋,在她体内发了疯。
“师尊!师尊!”她疼得意识模糊,下唇咬得血肉模糊,只叫穆若水一个人的名字。
石娭毑伸手拦住穆若水:“不可。”
穆若水忍着眼底上涌的热气,钉在原地。
木桶里的水沸腾起来,浓稠的黑色汁水翻涌,似乎在和她身体里的蛊虫对抗。
蛊虫肆意奔走,在她的脏腑里随处乱窜,到哪里哪里便是生剜之刑。数不清的虫子啃噬她的血液和内脏。
傅清微双眼紧闭,汗如雨下,痛得要昏迷过去。
石娭毑喝道:“保持清醒!”
傅清微狠狠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喷出一口舌尖血,血腥味弥漫在口腔,灵台顿时一震,恢复清明。
她睁开眼睛,在汗水模糊的视线里紧紧地盯住前方的青袍身影。
师尊。
穆若水。
她的妻子……
傅清微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体内排山倒海的痛感慢慢地褪去。
然而这并不是个好征兆,阿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调制的汤药在木桶里平静下来,这一城不是她们赢了,是傅清微身体里的蛊虫赢了。
石娭毑沉声道:“伸手!”
傅清微在桶中伸出左手,石娭毑枯皱的手掌有力地将她抓住,一只几乎完全透明的蛊虫从石娭毑的皮肤里浮现出来,只有翅膀有浅淡的粉色,分外美丽。
它一头扎进了傅清微的体内。
阿月声泪俱下:“妈妈!”
傅清微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石娭毑干燥温暖的手掌向她握上来,虽然布满皱纹,摸起来并不舒服,却让她想起了照顾她长大的婆婆。
“奶奶……”
傅清微呢喃,昏迷了过去。
阿月泪流满面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妈妈,石娭毑摆了摆手,对穆若水道:“她已无恙,抱她出去吧。”
穆若水将傅清微从木桶里捞起来,为她裹上衣袍,出门前她的背影在门口停顿了几秒,低声说:“谢谢你。”
傅清微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她从来没睡得这么沉过。
穆若水守在她的床边,第十次为她擦脸和手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她感觉不到自己身体有什么变化,问穆若水:
“蛊虫解了吗?”
“解了。”穆若水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我还以为出什么意外了呢。”傅清微松了悬着的一口气。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担心你。”
穆若水牵过她的手至唇边,亲了亲她的手背。
“我刚刚发现,不对,是昨天发现,石娭毑好像我奶奶,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一直照顾我到高中的婆婆,后来她因病去世了。”
“嗯。”
“她人呢?我要去向她道谢。”
“我已经替你道过谢了。”
“我既然醒了,当然要亲自去道谢。”傅清微说着便要下床,她感觉自己现在生龙活虎,尤其是蛊毒解了以后,更没有了后顾之忧,精神百倍。
“别这么着急。”
穆若水拉住她,说:“你睡了一天不饿吗?先吃点东西。”
“好吧。”傅清微坐下来。
穆若水去拿吃的时候她去刷了个牙,师尊有洁癖,不喜欢她不刷牙就亲她。
傅清微先从师尊那里讨了点嘴上便宜,才来祭自己的五脏苗。
房子里外一如既往的安静,到极点便有些诡异。
正是黄昏。
夕阳残照,断霞如烟。
穆若水收拾了盘子,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
“离开寨子。”
“这么突然?”她的手被穆若水拉着往外走,两个人都来到了庭院。
“我还没有向石娭毑道别,你让我道个别,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带我走?是不是石娭毑出事了?!”傅清微用力拽了一下她的手,停下脚步。
“没有,她只是受了伤在休养,不宜见人。”
至少之前是这样。
两人正在院子里低声争执,正中间的屋子大门向两边打开。
阿月哭过的一双眼泛红。
“我妈妈……刚刚去世了。”
傅清微僵立在原地,似乎反应不及。几秒钟之后,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眶掉出来,泪如泉涌。
第一次有一个人,直接因她而死。
世间蛊虫千万,下蛊的手段千奇百怪。有些刁钻的蛊虫根本无解,苦婆婆下的千绦万虫蛊是她毕生心血,唯一的解法就是拿到蛊母,把子蛊引出来。除此之外,只能硬碰硬,找更厉害的蛊虫去对付,石娭毑刚好有一只本命蛊,从她还是女孩的时候就在她的身体里。
前几年她为救人动用了一次,她元气大伤,本命蛊也受了重创,这次是为了救傅清微。
她的本命蛊杀掉那只蛊虫以后,也死在了那里。
失去了本命蛊的蛊师,生机随之断绝。她明知救傅清微会死,却还是舍身救了她。
一命换一命。
她的命难道就比石娭毑的命更宝贵吗?
傅清微泪如雨下。
阿月:“我妈妈临终前说,她已是风烛残年,能够换两个人的生路,她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