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青山
李护卫正在一边等候, 躬身恭送公主。
一扭头,就看见陶宁阳光灿烂地出来,嘴上没说, 看眼睛她是高兴的。
李护卫:“……”
奇了怪了, 刚刚被太监传唤的时候拉拉着脸,现在又笑了?
一看她手上拿着的纸包,她慢半拍地想:安姑娘刚刚从永庆宫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有拿着东西吗?
思索片刻,没能想出结果的李护卫果断不想了, 她问:“现在要去地牢吗?”
陶宁把东西揣袖子里,摇头:“先不去, 先去琳琅宫一趟, 我有话要想问一下孟春姐姐, 然后再跟陈霖义子说说话。”
陈霖入狱, 他的义子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也关在地牢的另一处, 各自隔开。
从不问为什么的李护卫果断转头, 将人送去琳琅宫中。
孟春果然也在, 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荷月真的有问题,眉眼笼上忧愁。
她腿上放着绣绷,上面还是那绣得只有雏形的鱼戏莲花, 跟陶宁之前看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可见这绣绷的主人心不在焉, 没动过几针。
少顷,她举袖点了点眼下。
听见动静,孟春往门外看来, 眨了眨眼:“李护卫?安宁?”
陶宁:“打扰孟春姐姐了, 我有事想向你讨教。”
孟春更加疑惑:“找我的?”
*
阴暗的地牢内,一阵阵阴冷的寒凉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一太监奉命给地牢里的送饭, 边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边骂骂咧咧地下楼梯。
嘴里喃喃地骂其他太监忒鸡贼,好差事不给他,让他来地牢送饭来了,这能是个好地方吗?
抬眼环顾四周,好几间牢房里空空荡荡的,还有老鼠爬过去,不由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里头了。
听说这行宫是前朝留下的,本朝第二位皇帝不想浪费这山清水秀的风景,命人修缮,逐步扩大宫室,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第一个要送饭的是一个侍女,听说还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因为犯了事才被关了进来。
太监看见里头的人影,提了提栏杆:“吃饭了吃饭了。”
说罢,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反应,他放下东西就走,他还得给其他人送,送完赶紧回去。
“这里头怎么那么冷,比外头都冷。”太监的抱怨声消失在尽头。
在这地牢里看不见日月,荷月只能依靠太监送饭的次数判断过去了一天。
荷月没有去动饭菜,继续窝在角落稻草上掰着手指头数,低声喃喃:“廿四,廿五,廿六,廿七……”
正数着的手指一顿,细白手指一曲,她声音发颤道:“廿八,明天。”
送完所有人的太监又回来了,看见栏杆处没被动过的饭菜,不屑地嗤一声:“爱吃不吃,不吃饿死。”
荷月心如死灰,不予理会。
良久,她干裂的嘴唇扯了扯。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远处传来人声,像是有人带着不少人进来了。
有一侍卫应了一句:“是。”
接着便是铁链被抽动后的哗哗响声,荷月关的地方离地牢门口最近,她错觉似的听见她自己的名字。
待那两个腰佩长刀的侍卫走下楼梯,直奔荷月牢房而来,她才明白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有人要提审她了。
荷月从地牢下带到地牢上,守在门口的侍卫打开了门,露出了灯火通明的房间,以及里面的人影。
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乍然见到光明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避开那几乎能灼伤眼的光明。
荷月闭上眼睛,一颗生理泪水就落了下来,顺着脸侧滑至下巴滴落。
一道沉静的声音说:“将她的手伸出来。”
荷月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被一人抓住,伸了出去,那只手力大无穷,铁箍似的抓着她,让她挣脱不能。
一只手伸了过来,那微凉的手指两指并拢,按在她脉门上。
荷月眨掉了眼下泪珠,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陶宁收回手看向她,乌黑沉静的双眸透着洞悉。
有那么一刻,荷月以为自己被对方完全看穿了。
然而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很快收回目光,往身旁看了一眼。
立在一旁的黑衣女护卫闻色而动,往门外走去。
少顷,有两人跟在李护卫身后走来,一人手拎一笼子,一人双手捧木盒。
她听见了吱吱的叫声,却被人按着肩膀不能回头,惊疑不定地听着那叫声和躁动声。
荷月:“……?”老鼠?
沉沉的笼子被放在荷月面前,只见那笼子中间被木板隔开,两只老鼠因为惊慌而不住用爪子扒拉隔开它们的木板。
看着那两只膘肥体壮,眼冒寒光的老鼠,荷月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脑子里闪过各种画面。
听说有一种刑罚,为了逼出口供,就会将人装进麻袋里,还将饥饿的老鼠倒进袋中……
浮想联翩的画面被一阵熟悉的香味打断,因为陶宁打开了木盒,木盒里飘出一阵熟悉的香味。
这香味是她调出的香方,荷月的嗅觉非常敏锐,她很快就分辨出盒子里还有另一种香。
随机她随手将那香料洒在其中一只老鼠身上,提起来,晃了晃笼子,保证它浑身都沾满了熏香的香味。
用木夹夹了一块沾满另一种香料的肉,从缝隙塞到另一只老鼠的爪下,那老鼠是从厨房里抓来的,多年偷吃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赶得上一只小猫大。
不挑食的它过去嗅了嗅那块肉,只咬了一口,面前的木板却被撤开了,露出的笼子对面的另一只鼠。
闻到沾满香粉的老鼠立马放弃爪下的那一块肉,双眼冒着红光,扑了过去。
在体型相当的的情况下,它生生把另一只老鼠咬死,然后它还不停歇,猛装笼子,直至把自己撞死。
血腥味在屋里溢散开,盖住了香粉的味道,血肉模糊的鼠尸就展示在眼下。
亲眼见此情此景,荷月僵住了。
一只戴着护腕的手伸了过来,拎走了笼子,荷月却久久未动,仍能闻到残存在鼻尖的血腥味。
陶宁说:“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以免你不清楚时辰,今天厨房那边太监打架,都想取代陈管事的位置,以武竞争。傍晚了他们才想起来还没送饭,匆匆忙忙搜罗了些送来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荷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陶宁:“其实现在天已经黑了,月亮升起来了,你还是不愿意说吗?”
荷月双眸微颤,她在里面的确分不清时辰,原来现在不是中午,已经是晚上了?
那今晚子时一过……
陶宁让人放开荷月,她回头往桌案处走去,随手拿起一样东西。
即便对方背对着她,荷月也没有反抗或逃跑的意思,外面,里面,都是人,她根本跑不掉。
陶宁缓步而来:“荷月姑娘,你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了一个甚至从没见过的人而死去,你真的甘心吗?”
荷月沉默许久,而后她沙哑道:“有何不可?”
陶宁轻叹一声,似是惋惜:“好吧,公主吩咐我,看在你侍奉多年的份上,特允你全尸,孟春很是伤心,她求公主,说你喜欢荣福坊的糕点,能不能待回云京之后,用过行路饭后再上路。”
听见长公主时,荷月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心头发酸,她的确心中有愧,可是世上两难全,不得已而为之。
可听到后面,浑身一震,仿佛全身血液瞬间失去温度。
荷月:“……”
神思恍惚中,荷月没站稳摔倒在地上,手掌擦着地面发疼,但是她已经没有心情去顾这些了。
陶宁单膝点地,与其平视:“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荣福坊糕点。”
荷月:“我……”
荷月眼神闪烁,她不明白她隐藏许久的事情为何会被人说出口,那么多年公主府都没有发现,对方究竟是怎么察觉的?
思绪混沌中,她无意识说出之前编造好的话:“我噬甜,癸水时腹痛难忍,只好吃甜糕解馋。”
陶宁不置可否,了然似的哦了一声,又问:“这的确无可厚非。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荷月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可事情已经不是她说拒绝就能拒绝的时候了。
陶宁语气缓缓:“百年前,有个高官很怕死,半夜听见猫叫都会怀疑是不是有人要杀了他,于是他聘来很多侍卫守卫他的安全,在某一天,他还真被人刺杀了,侍卫们有的一拥而上保护他,有的却因为害怕退缩了。”
“高官没受伤,可是他还是觉得侍卫们都不够忠诚,他们做不到完全豁出性命,忠心耿耿地保护他。”
“就在此时,他得到了一种药。献药的人说这个药有解药,一个月吃一次,可保侍卫们性命安全无虞,如有背叛,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荷月条件反射捂住了肚子。
她还那么年轻,这种死法只是想想都觉得害怕,她承认,她是怕死的。
心防已破,她的意志已经摇摇欲坠的边缘。
陶宁趁机逼问:“荷月姑娘,你的脉象,不像是因为癸水而腹痛的。”
“每月吃一回的荣福坊糕点里,究竟有什么?解药吗?”
“……”荷月抬起了苍白的脸,双目发红,“……你,这也查到了?”
当然没查到,她出都出不去。
只不过是基于谢白衣走到哪,毒就下到哪的习惯进行的猜测,她也不敢保证正确。
想着诈一诈也不会怎么样,没想到还真是。
陶宁神情平静道:“孟春与你交好,每到月尾她都要出门一趟去布庄挑绣线,每一次回来都会给你带一份荣福坊的糕点,你每次都会吃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分给别人都不愿意。”
说起这件事时,孟春还以为她是贪嘴,公主府中不缺吃穿,没人会跟她争一份糕点。
荷月神情黯然:“……是。”
旁听许久的李护卫忍不住看向她,这名为荷月的侍女总出现在公主身边,每一次都是光彩照人,满脸骄傲。
这是长公主府里最受长公主喜欢的调香娘子,民间有多少香坊想要模仿她的手艺,却只能达到画虎类犬。